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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我向商店走去。在门前一辆越野车旁边,一副似曾相识的面孔进入我的视野。为了保险起见,我急问店主白玛次旺:“这是阿佳卓嘎吧?”他点下头。
我立即转向这位牧家妇女:“扎西德勒!阿佳卓嘎。”
她看着我,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没有愕然的表情,只是想辨认一下打招呼的这个人是否相识。
卓嘎给我的第一印象,她是一位普通的牧家妇女,她确实刚从牧场回来。她身材不高,头戴一顶线帽,挺合适。上衣是一件后面带着几点泥巴的皮夹克,系在腰间的藏裙脏很旧,脚穿一双表面附着干泥巴的皮鞋。
她的这个形象,与先前在央视栏目中看到的相差太远,但丝毫不影响我对她的尊重。她在牧场是这个样子,回到家中是这个样子,与邻里交往是这个样子。这是原本的她,与牛没有距离的她,与家人没有距离的她,与左邻右舍没有距离的她。
时隔一天,我起个大早,吃些糌粑,天一放亮,徒步去牧场。
恰巧,卓嘎的二女儿在家,她可做翻译。
炉子里的劈柴没有充分燃烧。女儿一膝着地,探着身子,伸着头,使劲往里吹气。吹一下,迎面冒出一股烟,她的头往后一缩。反复吹,劈柴上终于冒出火苗,满屋子都是烟。我找到小时候烧锅的感觉,烟熏得睁不开眼,跑外面揉揉再进来。此时,好不容易进屋的我,出外揉眼显然不合适,只有努力保持正常状态。卓嘎和她的女儿确实是正常状态,这种烟熏火燎的情形每天都会经历,而且不止一次。换个角度看,如果哪天从山上湿漉漉地下来,进到屋里没有烟与火,心里才拔凉呢。
我向卓嘎的女儿作了自我介绍并声明:“我是报社的,但不采访,不报道。”
她有些奇怪:“那你干什么?”
“来看看你们平常的生活。你的妈妈上了央视后,全国人民都知道她和你的姨妈。”
女儿翻译后,卓嘎笑了,不出声地笑,只能从表情判断出来。
女承父业。对卓嘎和央宗来说,当初可能连祖国的概念也不清楚,是在爸爸的言传身教中,明白了这里的土地像手指一样,与祖国紧紧连在一起;这里的山水草木也像手指一样,连着全国人民的心。姐妹俩在连绵细雨中的草原上放牧牲畜。听话的牛儿吃着中国草,睡着中国地。看着警惕性极高的姐妹俩,蚕食者不敢靠近。
火烧起来,锅里的牛奶很快煮沸。卓嘎用勺子把漂在上面的沫撇出来,倒进放在地上的小钢筋锅里。
母女俩把大锅抬下来。女儿一勺一勺把牛奶舀进分离机上面蒙着纱布的漏斗里。卓嘎摇动把手,分离机发出嗡嗡的声音。
卓嘎先用右手摇一会,然后换成左手摇。腾出来的右手休息不到一分钟,又拿起勺子把牛奶舀起来。
地面是木板铺的。由于这里的阴雨天气和牧场生活环境,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显得脏而旧,任何一件器具放进博物馆,都让人相信它久远的年代和历史的价值。连挂起来的肉类也是如此。楼板更不用说,新泥和旧灰组成它的主色调。卓嘎席地而坐,双手有节奏地劳作着,面部带着不经意的微笑。
半个多世纪里,卓嘎和央宗经历的太多。眼前的她,过着的仍是牧家生活。这是她熟悉的生活,这是她内心的世界。如果脱离了这片土地,如果远离了熟悉的环境,她就不是卓嘎。她也许讲不出什么道理,就这样执着地充实着自己,也充实着喜马拉雅山深处的祖国一隅。
她往分离机里加牛奶时,我无意中发现她右手拇指关节突出,心中生出一丝隐痛。
我来玉麦之前,看了一些卓嘎和央宗的资料。有个细节,记者追问过往时,她只说一句,大意是“都是过去的事了”。她是不善于表达,还是不忍触摸曾经的岁月。我想,二者兼而有之吧。
卓嘎一点没闲着,她把分离出的牛奶水倒进用竹篾织得紧密的袋子。过滤之后,她用手使劲挤,然后提到楼下,放在台子上按平,搬来一块扁石头,往上放稳,压着。这一工作才算完毕。
回到楼上,她把靠着墙的小型酥油桶拿过来,接着打酥油。
我想拍一组姐妹俩在山坡上花丛中的镜头。
卓嘎换件干净藏装,接把山上流下来的水往脸上一抹,进屋对着挂在墙上的一面镜子拢拢耳旁头发,和妹妹央宗一起向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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