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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前夕,回昆明有事,特意抽出一天,由三弟驱车去了凤凰山,拜祭埋葬在那里的父母。
还是早春二月,昆明的的樱花却已经开始衰败了,环围凤凰山的,是一圈一圈的樱花树,花瓣飞洒,如霞如霭,弥漫蓝天,覆盖林荫道。
我和弟妹顺缓坡徐徐而上,来到父母的坟前,四周的松柏肃穆而立,和我们垂头思亲,和暖的春风从枝叶间吹过,更衬托出墓地的宁静。
父亲不爱照相,因此墓地上镶嵌的照片是父母结婚时的那张黑白照。照片上的父亲,当时二十五岁,穿一件呢子中山装,年轻帅气;母亲呢,当时二十岁,身着灰色西装外套,里层是白衬衣,慈眉善目,脸色白净,明亮的眼睛里透出青春的活力。她仿佛在注视着我,仿佛要告诉我一些什么事。我盯着这张照片,任樱花从我的肩旁飘过,任松涛在我的头顶喧响,任蝴蝶在我的周围漫飞......盯着,盯着,我的眼泪 “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记得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末,父母由于支援贵州建设,由云南调往贵州,我和哥就在云南由外婆带着,一直到七十年代初。有一天,我放学背着书包回来,刚进租住房屋的小院,就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坐在院子中央,对着我亲切的笑着。她宽宽的的脸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眼睛里放射出喜悦和善意的光彩,她笑得很灿烂,就像院里盛开的油亮的石榴花一样。
外婆从厨房里迈着“三寸金莲”一瘸一拐的出来了。她是你妈,你咋个不喊?
是我的母亲吗?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是这样的模糊,连一个大致的轮廓也没有留下。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妈”。母亲很高兴,笑吟吟的露出一口白牙,拉我到她的身边,抚摸着我的头,从衣兜里掏出三颗“大白兔”奶糖,塞到我的手里,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到精装的糖果。不久哥哥也放学回来了,母亲也同样塞给他三颗糖。也不管我们懂不懂,母亲给我们俩兄弟唠叨了一大堆话:什么工作太忙,离开四年之后才来看你们兄弟俩;什么在贵州没有正规的住房,没法接你们过去;什么又生了个弟弟,你们去了要好好照顾他......接着便是问我们有没有让外婆操心,有没有把外婆气病。这些问题,当时八九岁的我们一个也没有回答,我和哥愣愣的站在母亲的面前。
这是我记忆深刻的一个场景。
我在贵州万山读完了初高中,一九七九年参加了高考。高考结束后,我兴冲冲的拿着成绩单跑到母亲的办公室,向母亲报喜。母亲拿着我的成绩单仔细看,我想她把成绩单的每一条缝隙都看遍了。这么说,你考上了?母亲的眼里闪出喜悦的光彩。考上了!我也很高兴的回答母亲。尽管那时我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青年人了,母亲依然像对待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似的,抚摸着我的头对我说:我们何家已经有两代没有出过大学生了,没想到今天,有你开始了光宗耀祖的历程。
当时我们家在矿山,境遇不错,母亲给上大学的我准备了一块手表,一双皮鞋。她说:这是件挺荣耀的事,我和你爸要好好犒劳你。临去高校的那天,她和父亲送我到车站,嘱咐我要好好学习。公交车已经驶出车站很久了,我还看见母亲高高举起的右臂......
一九八五年,我工作四年后,考进贵州教育学院继续深造。读书的第二年,不幸患上了肝积,面黄肌瘦,食欲不振,还经常睡眠不佳,精神恍惚。母亲接到我的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从几百里外赶到贵阳,住进了一家廉价的旅店。她带来了一个熬药的大土罐,还有几大包从老中医那儿开来的中药,和隔壁的一家住户说好,租用她家厨房的炉子。每天,我去上课,她就在那家旅店的隔壁给我熬中药。我几次下课回来,走到那间旅店的隔壁,总看见烟雾缭绕中,母亲吹着药罐中升起的蒸汽,揭起罐盖,用一支筷子搅拌着沸腾的药汁。她抬起头来,笑吟吟的望着我,明亮的双眼充盈着被烟熏出的泪水。她擦去眼角的泪痕,说:下课了,快吃药吧!说着从小方凳上起身,去拿碗给我倒药,边倒药边安慰我:肝积不是什么大病,吃药后会好的。
在母亲的精心照料和劝慰下,我很快重振信心,并逐渐恢复了健康。
一九九一年初,我们夫妻二人调到清镇的一个矿山工作。工作量大,居住环境艰苦。身体日渐消瘦,精神不振。母亲知道我的情况后,从千里之外的蒙自赶来,熬药给我治病,买鸡鹅给我滋补,还耐心的给我作精神疏导......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辗转于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之间,哪个有困难她就帮助哪个排解。
五年前的时候,母亲解大便时常常带血。她经常问得过痔疮的大哥和三弟:你们的痔疮好了没有?为什么我的老是不好?做儿子的竟如此粗心,没有想到带老人家去医院做个检查。以后就看见母亲逐渐的消瘦下来,有时还彻夜失眠,一个人坐在床上读书阅报。
三年前的春节,是在桐梓的三弟家过的。在鞭响炮鸣,漫天烟霭的节日气氛当中,我们兄弟三家以及亲戚好友,与母亲在餐馆中相聚。母亲坐在我身边,我拉着母亲那双失去圆润而布满老人斑的手,端详着她的脸说:妈,你瘦多了。母亲很乐观的说:瘦点好啊!千金难买老来瘦嘛!随后大家笑语喧哗,觥筹交错,结束了我们短暂的对话。
谁知我回来没几个月,母亲就打电话来说她病了,住进了医院。三弟随后也打来电话,说母亲这次病得不轻,解不出大便,天天都在灌肠,要我们抽空去看母亲一下。我和妻子驾车前往桐梓,到医院看望母亲。医生说母亲的病可能是肠梗阻,也可能是结肠癌......他们没有尖端的设备,建议我们到省里的大医院去进一步检查。
晚饭后,我牵着年迈的母亲在医院宽敞的院子里散步,走到一个凉亭里坐下。傍晚的凉风吹来,我的身上起了阵阵寒意。这时母亲哀叹一声:老二,这次我可能真的不行了。我的心仿佛被甚么东西一下揪紧了,一点一点的往上提,接着就疼痛起来。我强颜欢笑,说:看您怎么悲观起来啦?我遇到难处的时候,您不是一直鼓励我振作信心吗?......
我在桐梓就待了三天,在征得当地医生的同意后,我在第三天傍晚接母亲上贵阳检查。路上我不敢开快车,因为我几次听到了母亲的呻吟声。有几次我刚要在路边停下车,母亲又强笑着对我说:老二,你不要管我,早点到医院去......于是我又驾车缓缓前行。
半夜赶到贵医附院白云分院,母亲大概是觉得有了依靠,在走廊里就大声呻吟起来,引得许多人出来观望。母亲感觉不好意思,艰难的挤出一丝笑意,对着我,对着大家......我知道这一丝笑意代表两个字——抱歉!
母亲的手术在第二天中午进行,一共是七个多小时。在这漫长的七个小时间中,我、妻子和女儿,一直守候在手术室的门口。中途,和我熟悉的一个医生出来,对我揺着头说:不行了。肠子上满是肿瘤,像一些小鸡蛋一样......最大的一颗把肠道堵死了。妻子和女儿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母亲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由于我和妻子都要上班,三弟赋闲在家,就把母亲接到他那儿去照顾。可我们每星期都要去看望她一次。每次去,我都要牵着母亲的手,到有阳光和花树的院子里去散步。我们大家都瞒着她,对她说她得的只是肠梗阻,休息一段时间就会恢复的。每一次她都很快地回答:没什么,没什么,我知道......眼睛里向我们射来疑惑和狡黠的光。
又是两个月过去,秋去冬来,树叶落尽,霏霏雪雨已经弥漫桐梓城。我和妻子赶到三弟家中,恰逢三弟和弟媳临时出去办事。母亲撑着沙发的扶手,从沙发上很艰难地立起身来,问我们吃饭了没有,她要挪着自己浮肿的双腿去厨房给我们做饭......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连忙背过身去擦干。我和妻子忙扶母亲坐下,妻子又忙去厨房做午饭。
第二天下午,又得赶回贵阳上班。母亲执拗的要送我们下楼,送我们到小区的院子里,我望着母亲满头的银发,苍白而浮肿的脸,艰难挪动的肿胀的双腿,坚决地制止了她。
走到院子里,回头望由三弟和弟媳搀扶的母亲,她一直注视着我和妻子,右手高高地举起来,又很快的垂下来,她又再一次的抬起......我的心一下子疼起来,连忙钻进轿车,发动了车子。
我知道这一次很可能是与母亲的永诀!
......
樱花飞散,夕阳下山,松柏肃立。我站在凤凰山父母的坟前,哀悼我的双亲。我回忆起她结婚照上的慈目善眉,回忆起她塞三颗“大白兔”在我手里的情景,回忆起她送我去大学念书时在车站挥动的手臂,回忆给我熬药时擦拭掉的泪痕......
我明白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自然规律,我明白母亲离我们而去时已是八十四岁高龄,但我依然希望当年徐福带三千童男童女东奔是能够有果而归,依然希望借助于现代高新科技,让母亲在我的身旁多待一年,哪怕一天......
母亲,我最敬爱的母亲,您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选自《神州文艺》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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