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阳古城，留住一缕岁月的清欢

文/吴春

    淡淡的流云，淡淡的清风，一遍遍抚过大漠戈壁嶙峋的筋骨。时光的刻刀也在不断雕琢世间万物的表皮，使万物逐渐呈现出凋谢的迹象。生命的轮回，只是针对一部分生存者而言，而另一部分则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徐徐老去，如山川、如人的容颜、如城堡……

    锁阳城是一个特例，它留住了时光的韵脚，从而减缓了时间对自身的侵蚀，经千年的风风雨雨，仍然壮丽如初，风雅如初，只是多了一丝岁月熏染后的成熟与沧桑之美。

莫道秋风凉，再闻雁边声。

广漠偎斜阳，青山依古城。

    祁连山绵延数千里照拂着脚下这片神奇的土地，使这片热土在一种生命的律动中显得格外丰盈而经典。锁阳城这座地处河西走廊西端的边陲重镇，端坐在瓜州县东南68公里处的戈壁荒漠中央，控驭大漠，襟带沙洲、肃州，领袖伊吾、北庭，雄居古绿洲中心，是丝绸之路上连接中原与西域重要的交通枢纽，兵家必争之地。它曾经是张骞九死一生，连通中西文化动脉的驻足地；是卫青、霍去病大败匈奴的疆场；是唐张守珪上演空城计、智退吐蕃大军的舞台；是薛仁贵大战哈密国苏宝同、兵困锁阳城的历史见证；是西夏李元昊纵马大漠的据点；是蒙古成吉思汗铁蹄践踏之地；它还是“玄奘之路”的起始点……太多的故事，连缀成时空长廊，似一幅旖旎的画卷，为锁阳古城披上了一层神秘而精美的面纱。

    这座经历了晋、隋、唐、西夏、元、明清等朝代的千古名城，是汉唐时期河西走廊西部政治、经济、文化交流和军事指挥中心，也是目前我国西部规模最大、保存最为完整的古城之一。许多人到锁阳城参观，不仅仅是为了一览大漠雄奇壮阔的边塞风光，聆听丝绸之路上遗落的驼铃声声, 更是为了追求心灵遥远的抵达，寻求精神的寄托以及历史文化背后的真相和时间流过的足迹。

    我目睹着这座汉唐古城翻天覆地的变化，它一步步走向世界，走向辉煌，我为它欣慰，也为它担忧，不知未来的锁阳城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被世俗的烟火浸染？每次来到锁阳古城，我都毫不设防地让自己完全沉沦，不需任何理由，对这座古城我毫无保留，似乎这里完完全全是属于我的领土，而我则是锁阳古城的主人，在古与今之间来来回回穿梭，被岁月的屠刀切割成块状的心灵逐渐愈合，恢复到最初的本真。

    走近锁阳古城，就会感觉到有一股凛然的汉唐之气在凌空回荡，厚重而深远，不由令人心怀敬畏。这不规则回字形的城池，轮廓分明，气势如虹。墙体虽有破损，但并不影响锁阳古城昔日的辉煌和它在人心目中的地位。

站上城墙，四周景色一览无余，千里沃野，苍苍莽莽。祁连山就像一幅展开的画屏，既遮风挡雨，又滋养着山下的万千子民。我似乎看见古人的身影，在锁阳城内、在丝绸古道上来往穿行。马蹄、驼铃、胡笳、琵琶，越过苍山戈壁，声声入耳；兵卒、诗者、胡姬、旅人，穿过滚滚烽烟，鲜活灵动；战旗、酒肆、城垛、烽燧，沐浴朝霞夕阳，静美如画。瞬间感觉个人与古城、历史与现实的距离被拉近了，原来人们一直苦苦寻觅的诗与远方此时就在眼前、就在脚下。在广阔的天地之间，我猛然觉的人类原来是如此的渺小，甚至比不上锁阳城内的一粒沙，一株草，一棵树……，经历千年时光的检阅，依然坚韧如初，好像身负某种使命，就不会轻言放弃。看来生当如草芥，这绝对不是自贱，而是自强。

    锁阳古城的每一株草木都是顽强生命的例证，是隔时空对话的传感器，是古城生死相依的守护神。指尖搭上这里的任何一物，就会沦陷于一场心灵荡涤的历程，把俗世自动屏蔽在外。一些卑微而懦弱的灵魂在穿越古城的瞬间，已完成了一次圣神而庄严的洗礼，蜕变得强壮而勇敢，似乎自己就是三箭定天山的将军，威风凛凛，豪气干云霄。什么马背上的匈奴，什么吐蕃叛军……，保管他们有来无回。

    就连我也沾染了无边的豪情壮志，随意捡拾一根红柳断枝，就觉得好像变成了一杆寒光闪闪的亮银枪，穿上铠甲，我就是巾帼英雄樊梨花，在锁阳古城下把负心的薛丁山连同他马脖子上的铃铛再次挑于马下，把一腔真情与内心无法冰释的块垒一并发泄。只是下不去手，无法做到一枪刺穿这个人的胸膛，看看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再娶再休，让一个女子如何承受这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算了，干脆变作锁阳城的一株铃铛草吧，风情而唯美，不用尝试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守住初心，做真实的自己就好。征战和漂泊并不是人生诗意的追求，只是非物质生活之外的花絮而已。怀抱真情，总比无情要活的精彩。

    此时此刻，我已迷失在锁阳古城宽阔的胸抱里。无限遐想，无边的情思，蔓延开来，在古城内外飞扬。我看着遍地的骆驼刺、白刺、红柳、锁阳等植物在干旱龟裂的土地上肆意生长，把苍凉和颓废刻意埋葬。它们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在困境的磨砺中，百折不挠，硬折不弯，使生命历久弥香，把命运和古城连在一起，越活越活出风度与气度。我安安静静坐了下来，我怕自己的异动会打扰到锁阳古城的宁静安详。我不想空泛地抒情，亦不想盲目地宣泄，我用生命中沉澈的触角与古城的脉搏连接在一起，感悟一座古城所有的经历以及它背后源源不断被挖掘的精髓，来填补内心的空白。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已真正融入了古城的血脉当中，化作古城的一部分，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泅渡者。

    锁阳城东边相隔一公里处，便是有名的塔尔寺。大唐高僧玄奘曾在塔尔寺停留，讲经说法一月有余。我想大师并不是迷恋巍峨高大的森森殿宇和那一顿顿热情周到的斋饭，而是看重众生真心向佛的那一份虔诚以及对真善美的崇尚和追求。拨开尘世迷雾，换取人心的纯良与素净，这是任何一个佛家子弟义不容辞的责任。玄奘做到了，他在瓜州地界收的徒弟石磐陀也做到了。作为《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原型，石磐陀保护玄奘一路西去，既是在帮助他人，更重要地也是在超度自己。在入世与出世、在万丈红尘与古刹青灯之间，能够坚守己心，真正修行修性的能有几人？

    当玄奘在锁阳城稍作休整，静心打坐礼佛之时，门外的热闹喧嚣都与他无关，只与佛有关、与这座城有关。玄奘把一份坚持与一份执念置入锁阳城的筋髓，筑起了古城内在的精神气质，一念千年，再念禅心依旧。这座立于烽烟渡口、丝绸古道的城池，把安定一方民众，守护一方平安作为己任，从此擎起了西部天地宏阔的苍穹，扛起了责任，与这里的人民共同打造着美好的家园，创造着美好的生活。

            大漠戈壁，总令人产生无限奇思妙想；

            长河落日，亦看尽人间多少悲欢离合。

    锁阳古城内外，芳草遍地，流沙缠绵，红柳盛装，芨芨轻灵，为古城穿上了色彩缤纷的霓裳羽衣；雪山圣水、疏勒暗河、榆林潜流，几经碰撞，在无名治水英雄的规划之下，留下了纵横交错科学的农业灌溉体系；瀚海阑干、雅丹地貌、孤城烽燧，经千年岁月的塑造无愧中国西部古文化遗存和独特自然景观完美结合的神来之笔。作为军事战略基地存在的锁阳古城，完整的防御体系，似乎也在诉说一幕幕风云际会背后不为人知的真相。是啊！有战争就会有血腥和杀戮，膨胀的欲念，挥舞的刀戟，埋葬了谁的青春？断送了谁的梦想？谁的灵魂在寂寞的时空里歌舞？谁又静化红妆在无边地等候？其实征战和掠夺只是为了满足个别人的欲望，天下百姓谁不渴望天下太平、永享天伦之乐？至少人的情感有处安放，聪明才智可尽情展示。

    回望城市，早已是灯火阑珊，美好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灯红酒绿处，欢歌笑语，速度与激情正在上演。而这里，却是人间最洁净的天堂，适合陶渊明式的诗者修篱种菊，寻诗寻梦，带月荷锄归，坐看星月轮。只要内心纯净，何处不是净土，何处没有花开啊！ 

    锁阳古城，留住了一缕岁月的清欢，似一朵幽幽开放的莲，不染尘埃，暗香浮动，沁人心脾。千年的守望,千年的期待,在“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的背景下，锁阳古城承载的历史文化内涵正以不可抗拒的姿态浮出水面。它不仅仅是一座城池，更是人类精神停息的家园。此时，我眼里就只有这座城。

    一个人，一座城。

    一个人的独舞，一个人的深情。

    千年的光阴瞬息而过，于锁阳古城而言只是一朝一夕的事。看淡世事与君语，洞穿是非与君同！日子越发美丽清简，心性愈发纯真平淡。世间退却繁华，经得起浮云背后的苍凉和清淡，才是真正的美好啊！正如山岗上那轮静静的圆月笼罩下的锁阳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