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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面山河/杨海蒂

点击率:4924
发布时间:2019.11.13

北面山河


杨海蒂,著有文学、影视作品多部。作品入选百余种选本、选刊、年鉴、排行榜、教材教辅读本,并被应用于高考和中考试题、高考和中考阅读判断题等。获丰子恺中外散文奖、丝路散文奖、孙犁文学奖等。

曾为新闻记者兼节目主持人,现为《人民文学》副编审,兼任文汇出版社“金散文”文丛主编、三毛散文奖审读委主任、“观音山杯”中国当代文学高峰论坛秘书长。



第一次到陕北时,瞬间被击中了:脚下是世界上最广最深的黄土,地球上最大的黄土高原,被鬼斧天工切割得千沟万壑,气势磅礴地伸向天空;中华民族母亲河黄河,狂怒咆哮一泻万丈,浩浩荡荡泥沙俱下……

而当我来到陕北偏北的榆林横山,目睹“龙隐之脉”横山山脉穿过黄土高原横亘天际,亲见无定河趟过塞北沙漠漫延横山全境,我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敬畏;当得知在这片神奇辽阔的黄土地上,一代代帝王将相大展雄才伟略,一位位英雄豪杰泼洒热血,一曲曲历史交响激越昂扬,一首首壮丽诗篇千古流传,我对“龙兴之地”横山高山仰止。



“欲知塞上千秋事,唯有横山古银州。”

陕北的深冬季节,让我感觉犹如置身于西伯利亚般寒冷,昔日沙漠与高原相接的横山,经过长期植树造林,早已被层层绿色覆盖,看不到我期待的塞外风光,但在寒冬腊月里,郊外峁塬上也还是衰草枯黄。刺骨寒风将我的脸抽打得生疼,我瑟缩在超厚的大棉袍里,循着时间的线索,探听古银州废墟下的历史回响。

古银州林茂粮丰马壮羊肥,是漠北游牧民族活动的历史舞台,也是他们进犯关中的跳板。汉人、匈奴人、鲜卑人、突厥人、回纥人、契丹人、蒙古人,曾在这儿龙争虎斗,绝大部分又像天上的神鹰一样不知所踪。

银州城势扼中央总绾南北,分为“上城”“下城”两座城池,上城始置于南北朝周武帝三年,即古银州遗址所在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秦朝增建的下城,为上郡肤施城,是秦始皇迷信“亡秦者胡也”而修筑的军事防御城堡。

隋朝战乱,银州城被废;隋末唐初,横山人梁师都建立梁国,大举重建。

举旗抗宋的党项族英雄李继迁,就是古银州人。但凡历史上的重要人物,总是奇人异相。《宋史·李继迁传》记载:“继迁生于银州之无定河,生而有齿。”《辽史》说,李继迁本是北魏皇族拓跋氏的后裔。

文献资料称:“横山天堑,下临平夏,夏国存亡所系。”“夏国素恃横山诸族帐劲强善战,用以抗衡中国。”北宋大将种谔、沈括联名上书皇帝,对横山有过一段高论,“横山延袤千里,多马宜稼,人物劲悍善战,且有盐铁之利,夏人恃以为生。其城垒皆控险,足以守御。今之兴功,当自银州始。其次迁宥州于乌延,又其次修夏州,三郡鼎峙,则横山之地已囊括其中。又其次修盐州,以据两池之利,尽归中国。其势居高俯视兴、灵,可以直覆夏巢。”

横山是党项人的根据地,银州是西夏政权的发祥地。

北宋国策崇文抑武,漠北游牧民族趁机坐大。战争是最有效的征服方式。李继迁招兵买马,银州南山寨是他的练兵场。当羽翼日丰,他拥兵自重封疆自立,建立起割据王朝:夏国。他练兵的山寨得名李继迁寨。李继迁长子李德明“为人深沉有气度,多权谋,幼晓佛书”,守着父亲遗下的小金銮殿韬光养晦,“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公元一〇〇四年,李继迁长孙李元昊,也在银州呱呱落地,甫一亮相就不同凡响,“坠地啼声英异,两目奕奕有光,众人异之。”元昊果然非慈眉善目之辈,少时“喜兵书,甚英武”,成年后“性雄毅,多大略”,心雄万夫觊觎天下,八方劫掠四处扩张,三十四岁时终于如愿称帝建国,史称西夏。他大兴文教,创建西夏文字,强令所有文书、佛经以之书写;他大举改革振衰起弱,发展农牧鼓励垦荒,促使国力十分雄厚,自有底气先后与宋、辽、金鼎立。

两军对垒,无论哪一方,“得横山之利以为资,恃横山之险以为固”。银州地势险峻、群山拱卫,更是易守难攻,成为宋兵北进的屏障。党项人当然知道银州的重要性,一直严防死守,双方激烈争夺,拉锯战中各有胜败。种谔谋划占据横山,无奈始终不得,有次终于得胜回朝,北宋满朝文武弹冠相庆,苏轼以诗咏之:“闻说将军取乞银,将军旗鼓捷如神,应知无定河边柳,得共江南雪絮春。”此时的苏氏之作,与“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后的东坡诗词,真不可同日而语。

无定河边柳,俗称“断头柳”,枝条昂扬向上,越是被砍越是长得粗壮,是陕北独有的特殊景观,其顽强坚韧的生命像极了陕北汉子。

于政治、军事、外交、科学、文学无所不能的全才沈括,因揭发文友苏轼“诗文愚弄朝廷”,成为“乌台诗案”的始作俑者。苏轼连遭贬谪——“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沈括则籍此官运亨通。“君子难敌小人”,古今皆然。“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是“知延州,兼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沈括在横山写下的战歌,那时春风得意的他,何曾料到日后横山会成为自己的滑铁卢。西夏出兵二十万侵宋,兵败如山倒的“永乐之战”,成为他跌落的悬崖,加上背叛旧主王安石,他令皇帝不齿,被弹劾遭贬谪,也是现世现报。他心灰意冷,专心治学,在著述《梦溪笔谈》中回忆道:“余尝过无定河,度活沙,人马履之百步外皆动,倾倾然如人行幕上,其下足处虽甚坚,若遇其一陷则人马拖车应时皆没,至有数百人平陷无孑遗者。”寥寥数语,生动描述出无定河的漂浮无定,可见北宋时期的无定河,已不复赫连勃勃所赞叹的“美哉斯阜,临广泽而带清流,吾行地多矣,未有若斯之美”。正是因为无定河甚美,赫连勃勃以横山为根据地建立大夏国,定都无定河畔统万城。

为除心头之患,大宋先后派狄青、夏竦、韩琦、范仲淹、韩世忠等重臣名将,在塞北重镇横山戍边,以抵御征讨西夏。狄青旗开得胜的峁塬“狄青塬”,在县城西南四十公里处,现入选“横山新八景”。当时民谣云:“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胆战”,说的就是韩琦、范仲淹令西夏人闻名丧胆。年过半百的范仲淹,于横山边境作“春思”“秋思”,“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一句,最是动人心弦。因大败西夏沙场建功,直言丄谏一再遭贬的范仲淹,终于得以回到京城。

古人尚武,文人大多是热血男儿,“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反过来,很多武将也文采过人,岳飞的《满江红》横绝古今。颜真卿、高适、岑参、王昌龄、谢安、文天祥、范仲淹、辛弃疾、陆游、岳飞、王阳明,这一串在中国文化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这些“上马能杀贼,下马能草檄”的才俊英杰,个个剑卷长虹笔挟风雷,人人刚直忠烈视死如归,是真正的国家栋梁时代脊梁。

对西夏来说,虎患未除狼祸又起:横山防线被破,本已进退失据,漠北蒙古又正崛起,成吉思汗所向披靡。银州被屠城,龙兴寺、皇宫王陵被毁,党项被屠戮几百万人。要彻底灭亡一个民族,必灭其语言文字,“灭其国而并灭其史”。虎踞西北近二百年、对中国民族历史发展产生过深远影响的西夏王朝,湮没于元军铁骑飞扬的滚滚黄尘里;灿烂迷人的西夏文化,消失于历史的云谲波诡中。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古银州渐渐被人遗忘,直到李自成逃难而至绝地逢生,才刷了一次存在感。民国时期,由本土进士邀请临时大总统徐世昌书写“古银州”三字、时任县长主持勒石的摩崖石刻,至今悬于无定河南岸,无言地诉说这片古老土地的昔日辉煌。

虽然遭到无休止的破坏,古银州也还是留下了可观的历史遗存,从石器时代以降,几乎每个历史时期的物器都有。党项人留下的历史遗迹更多:肃穆寂寞的王陵,党项贵族的墓志,琳琅满目的壁画,粗犷拙朴的石刻,形状各异的陶罐,精雕细琢的玉饰,制作精美的青铜器……这些珍贵的历史文物,曾零落于荒野蔓草间,经历过漫长的等待,尘封着西夏的荣光,而今就陈设在古银州城遗址上的几间民房里。

古银州民间博物馆,是我见过的最简陋的博物馆。



西夏亡国四百多年后,李自成出生于李继迁寨。

旧县志写道,李自成降生时,家里土窑“洞壁现蛟蛇奇纹,层剥不没。”我钻进过他家窑洞,没有看到“蛟蛇奇纹”,或许因为我俗人凡眼吧。土窑下方有一个被淤的隧洞,据说是李继迁的兵器库,民国时村民从洞中掘出过冷兵器。土窑前方地势平缓,是李继迁的练兵场,窑后梁峁相连的“蟠龙沟”,时而高挺时而平缓,犹如巨龙盘旋。登高四顾,千壑拱四周,万塬拜其下,的确风水宝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明史列传》称,李继迁是李自成的远祖,李自成是李继迁的后裔。当年,有少数西夏王公贵族从元军的血洗中侥幸逃出隐匿民间,或游牧或农耕。穷人家的孩子李自成,七岁到长峁墕打童工,“天地一笼统,井上一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这首别有趣味的《咏雪》诗,被认为是少年放羊娃李自成之作,可看出他从小就胸有丘壑。如此说来,李自成才是“打油诗”鼻祖。历史推进到公元二十世纪,湖南人毛泽东万里长征来到陕北,尊崇李自成为“陕人的榜样”,也在壮丽的黄土高原上咏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其青云之志,其文韬武略,使“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关于李自成,有很多民间传说、演义,最神乎其神的是说他乃天宫紫薇星下凡,他在仙界佩戴过的九龙宝刀,随之同时降世,落于李继迁兵器库,直到一九四六年,横山游击队员还拿着它攻过波罗围过榆林,此后宝刀不知下落。长峁墕留有“坐龙墩”“坐朝峁”“旗杆”“饮马泉”等遗址,加上三代土龙碑的传说,还有“六月天冰冻黄河”的传奇,以及闯王台闯王显灵的传言等等,都神话着这位土生土长的“真龙天子”。民间最为津津乐道的是:崇祯皇帝让人挖了李自成的祖坟以断其龙脉,李自成攻入北京逼得崇祯皇帝上吊自尽,正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还有康熙御驾巡幸陕北,明察波罗城堡,暗访闯王故里……

话说李自成率起义军从陕北出发,威号闯王,一路攻城掠地,好不威风。“剑光闪闪亘长虹,百怪惊逃竟避锋。点缀江山无限景,吟身疑在画图中”,这是闯王自题,何等意气风发。李闯王定陕西,灭明朝,龙袍加身,登上大位,国号“大顺”,建元“永昌”。当时的形势,对李自成及其大顺政权来说一派大好,谁也没有想到很快就翻了盘,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这一曲历史悲歌,引得多少人扼腕。底层的人一旦掌权,难免把握不住自己,智识的盲点、道德的弱点、文化的缺点,使闯王和他的执政团队迅速忘掉了“初心”,权争、骄奢、腐败、怠政四起,焉能不败。郭沫若在《甲申三百年祭》文中,将其剖析得淋漓尽致,新鼎初得的中国共产党,视其为前车之鉴。

大顺政权像一颗流星,在历史的天空划过,闪过一道短暂而耀眼的光芒,然而,它在世界农民战争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中国历史长卷中写下了绚丽的篇章。“农民领袖”李自成仍不失其伟大,欧洲人称之为“十五世纪最伟大革命家”。在我看来,李自成是一个革命家,是一个统治者,不是一位杰出的政治领袖。

中国堪舆祖师、风水宗师杨益说“自古英雄多出西北”,盖因“西北多山,得天地严凝正气,其龙最垂久远,形胜完全,上钟三垣吉气,宜英雄出于其中”。雄伟的高原,巍峨的横山,奔腾的无定河,养育了无数横山儿女,塑造了他们独特的精神气质。简直不可思议,以李继迁寨为中心,区区方圆几十里,横山竟然出现过大小八位帝王。这些枭雄豪杰,在黄土高原上搅起历史风云,在刀光剑影中书写铁血人生。

还有,还有集“西北王”“东北王”于一身的高岗。

遥想当年,少年高岗豪气干云,侠义痛打官绅公子,青年高岗在横山组织的“一高学潮”,被视作“横山革命的先声”。因堡内泉水鸣响得名的响水堡,始建于明正统二年,古堡保存至今,建筑蔚为壮观。曾经,高岗与马明芳、曹亚华在响水堡“闹红”,成立农民讲习所,农民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之后,数万名横山儿女跟着刘志丹、高岗上横山,组建游击队与敌人浴血奋战,游击战争风起云涌,横山开创出红色根据地、诞生陕北第一个红色政权,为创建陕甘宁边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革命是陕北男人的本色。榆林地接甘、宁、蒙、晋,又是明清朝廷流放京官之所,历史上多民族的融合,赋予横山人强健的体魄,壮阔绝域对民众人格的潜移默化,使横山人拥有悍勇刚烈的性格。

在中国革命史上,横山游击队之壮举之盛名,可与“铁道游击队”“平原游击队”相媲美。“没有陕北闹红,就不会有中央军来陕北”,横山人自豪地告诉我。中央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抵达陕北后,作为陕北红色革命发源地的横山,成千上万的群众跟着队伍要求参军,加上兵强马壮的横山游击队员,只剩下六千勇士的中央红军得以迅速发展壮大。《横山里下来些游击队》,就是那时候诞生于横山的一首陕北新民歌,真挚的感情、优美的旋律,使它从陕北风靡全国,被编入音乐课本,成为红色经典,至今传唱不衰。



横山武镇高家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元勋高岗的故乡,这个“山大沟深土层厚”的乡村,有着深厚的耕读文化传统,也有着悠久的尚武精神传承。

年少时从高家沟走出,革命后从西北到东北、从东北到中央的高岗,故乡人民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黄土高原的骄子。修葺一新的“高岗同志故居”,巍然屹立的高岗全身铜像,真实全面的图文资料,父老乡亲的深切缅怀……都让我为之动容。

在“高岗同志故居”前,高家沟村民为我们演唱《横山里下来些游击队》。是天然的艺术,是灵魂的歌唱,朴实无华,含藏不尽,有黄土地的气息,征服我们的心灵。天辽阔,地苍茫,残阳似血,山峦如画,望着宇宙八荒,听着天籁之音,心底百转千回,顿生苍凉之感。“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是文人情调的感伤,陕北劳动人民有自己的情感宣泄方式:吼信天游。

当孤独的牧羊人,失意地踟蹰在拦羊的崖畔上;当辛勤的庄稼汉,孤寂劳作在空旷的圪梁梁上;当赶牲灵的脚夫,独自行走在荒凉的山道上;当窑前院落的婆姨,思想起离家远行的那个人……信天游就由衷而生脱口而出。高亢悠长的曲调,随天而游跌宕起伏;九曲回肠的歌声,唱尽了人生的况味。

贝多芬说过,“音乐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学更高的启示,谁能参透我音乐的意义,便能超脱寻常人无以自拔的苦难。”理论终究是灰色的,而信天游是活色生香的。

谨遵孔老夫子谆谆教导的汉民族,“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多少人失了本心本性,陕北人却普遍例外。“城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下还想你”“对面山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那就是咱们那要命的二妹妹”“山挡不住云彩,树挡不住风,神仙挡不住人想人”“你若是我的哥哥哟,招一招的那个手;哎哟你若不是我那哥哥哟,走你的那个路。”“……”天真未凿,真挚热烈,大道至简,至纯至美。有时候听到它们,全身就像过了电,这样的歌曲,拥有摧毁人的力量。难怪王洛宾感慨:“最美的旋律最美的诗就在西部,就在自己的国土上。大西北的民歌,有欧美音乐无法比拟的韵味和魅力!”

面对这样的艺术,今天的音乐家们,只能甘拜下风,承认自己无能为力。

不知为什么,陕北民歌总是让我感觉到苍凉,或许因为过美的事物,往往让人内心脆弱。旋律明快的管弦乐曲《春节序曲》,以陕北民歌、唢呐和秧歌音调为素材,用以表现人们喜气洋洋过佳节,然而在热闹欢腾的深处,我始终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忧伤。“城头上跑马”的旋律,被马思聪演变成闻名中外的《思乡曲》,更是直抵我内心最柔软处,从中丝丝缕缕抽出难言的怅惘。

腰鼓、说书、信天游,陕北这三大文化遗产,全都源自横山。横山盲艺人韩起祥,曾在延安给中共“三巨头”说书,担任过新中国首任曲艺协会主席。

横山老腰鼓又称“文腰鼓”,是现存唯一的老腰鼓,根据庙宇石碑文字存证考据,它出现的年代可追溯到明代中期。古时戍守长城的士兵,身佩腰鼓作为报警工具,发现敌情即鸣鼓为号,一传十十传百传递消息。在骑兵阵战冲锋中,也以腰鼓助威,激发将士斗志。鼓角是冲锋的命令,鸣锣是收兵的号令。打了胜仗,将士击鼓起舞狂欢;鼓手行走的队列,诸如“黑驴滚轴”“转九曲”“十二莲灯”,便是作战阵图。边民久居塞上,也习而为之,腰鼓逐渐应用于民间娱乐,演变成激昂刚劲、带有军旅色彩的腰鼓艺术。

而高家沟给我们展示的是“武腰鼓”,比老腰鼓还要威猛的武腰鼓,又一次带给我们绝大的惊喜。

苍天下,厚土上,一群强壮的农家汉子,带着憨厚的笑容,身着闯王起义服装,以黄土地为舞台,手中的鼓槌一飞扬,立刻龙腾虎跃,如万马奔腾,似狂飙突进。雄迈的鼓点,雄健的步伐,雄强的舞姿,雄壮的呐喊……令地动山摇,令目眩神迷。女子为数不多,在队伍中只是点缀,但牢牢抓着观者的眼睛。俏丽的花衣,动人的身姿,羞涩的神情,纯真的眼神,使她们清新妩媚得就像崖畔上的野山花,那种自带而不自知的风情,让我感叹有人煞费苦心装扮却只是徒劳。

这种反差强烈的混搭堪称极致。同行的各界大佬不住赞叹:“男是男,女是女,真好,真美!”我嚷嚷:“还以为本宫已如老僧入定,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今天又乱了芳心!”

我情不自禁哼唱起《赶牲灵》。听到“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哟朝南的那个咬”时,音乐界大神田青老师没好气地打断我:“黄土高原上哪来的哈巴狗?原生态陕北民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歌词?‘白脖脖的那个下巴哟朝南的那个窑’!注意没有,陕北的窑洞全都是朝南的。”我弱弱地为自己辩护:“我也一直纳闷,但看到歌本、影碟都这么写……”“都这么写,就一定正确吗?”他丝毫不留情面。田老师特立独行,极力挖掘推广原生态民歌。

早在延安时期,红色文艺家已致力于搜集、整理、传承、创新陕北民歌,使信天游老树发新枝,成为革命艺术中一枝奇异花朵。对延安艺术家来说,音乐不是殿堂艺术,不是沙龙风雅,而是信仰与奋斗的精神,是革命人格的象征。

“文字铭心,音乐刻骨”。朝代兴替,山河易主,一代人去了,一代人又来,陕北民歌生生不息,在天地间永远传唱。



横山古堡古寺很多,建筑艺术一脉相承。明代建成的响水堡龙泉大寺,是横山规模最大的寺庙,其名源于寺内的龙井。响水堡盘龙寺名闻遐迩,史志记载,盘龙山“横江怪石,盘绕无定河边,远望若踞河中,石如盘龙,故名”,盘龙寺因山得名。寺门外九龙壁背面的回文诗“桥水响流双浪开,寺龙盘塔绕河来。迢迢路远岸垂柳,樵唱晚舟鱼钓台”,系本土人士、清朝吏部官员曹子正所作。

然而,比起大名鼎鼎的波罗堡接引寺,龙泉大寺和盘龙寺弱爆了。

波罗,山环水抱,万壑朝宗,秦直道纵贯其境,无定河流贯其境,古长城横贯全境;波罗,北魏建城,明初建堡,城堡雄踞大漠边关,崛立于无定河畔,坐落于长城脚下。波罗的来头不得了,《怀远县志》记述:“波罗堡西山石峻起,上有足形,一显一晦,俗传为如来入东土返西天之所,故构波罗寺,供如来像于其中。”

“波罗”为佛经梵语,即“波罗蜜多”的简称,佛偈咒语“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意为“去吧,去吧,快到彼岸去吧”。“死就是生”,是佛教教义真谛,眼前一座题刻“梦回天国”的巨大牌楼,让我恍兮惚兮不知天上人间。

黄云山上的波罗,弥漫着佛光紫气,乃“佛掌上的明珠”“来自天国的地方”。

然而,波罗不只有香火,还有战火,不只有诵经,还有杀伐,所以,在凝紫、重光、凤翥、通顺这四座城门里,既建有玉帝楼、三官楼、魁星阁、城隍庙、老爷庙等佛道庙宇,也建有总兵关、中协署、参将府、守备署、炮台、箭楼、钟楼等军事设施。座座城门,气势恢宏;处处城楼,尽显峥嵘。

我非常喜欢波罗的建筑风格,不雕龙画凤,不金碧辉煌,大气不失精致,简约而又典雅。整座城堡呈灰色基调,有佛门静穆之气,宜于安放心灵。

无论手持玉帛者,还是手持干戈者,无论是无神论者,还是虔诚的佛教徒,这些帝王都有波罗情结:李继迁驻军于此,李德明常来拜佛;李元昊奉佛教为国教,将接引寺定为国寺,将波罗作为粮仓“金窖”;继位的李谅祚遵父元昊嘱前来行礼还愿,西夏三世李仁孝依祖训为国寺赐龙虎旗。李自成侄儿、大顺制将军李过,奉闯王命在接引寺立“闯王碑”。康熙大帝御驾亲征噶尔丹时,专程绕道波罗驻跸礼佛,御笔亲题“接引寺”;乾隆皇帝为接引寺御书“慈悲千古”,并特赐匾额;嘉庆皇帝钦遗御用红绸,上书“奇佛一座,万古留传”……

波罗还有一处名胜,也与帝王有关——马鞍山上的一个险要关隘,俗称“斩贼关”,因将士连续三年在此击退进犯的蒙古骑兵,万历皇帝龙颜大悦,且认定三战三捷有赖于当地关公庙保佑,将此地赐名“三捷关”。

横山佛塔和石窟也不少,以波罗的凌霄塔和准提寺石窟最为著名。唐代,波罗城里还有一座大雷音寺,相传寺内有一口神奇的水井,井水能照出来者的前世今生和善恶果报,老百姓称之为“前世井”“来世井”“三世井”“劝世井”。可惜的是,因为它成了州官的照妖镜,被恼羞成怒的州官给填平了。

登上灵霄塔,远眺无定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悲壮又凄美的诗句,立刻涌上心头。“无定河边暮笛声,赫连台畔旅人情。函关归路千余里,一夕秋风白发生。”同样令我“登高望远,心中生悲”。

几千年来,无定河日夜不息,流过匈奴人最后的都城,划分出游牧与农耕文明的界限,冲刷出黄土高原上的湿地绿洲。无定河,贯穿着横山的古往今来,记录着横山的沧海桑田;塞下、无定河,催生出多少流传后世的边塞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有时是由鲜血来润滑的。“三国”之前,雄豪列强争夺天下,多在黄河流域开打,自夏、商、周始,从秦、汉、隋、唐到宋、元、明、清,无定河畔硝烟弥漫,连佛门净地波罗也不能幸免。战争舞台的背后,是佛家虚远的空门,对于饱经战乱者来说,倒不失为一种解脱之道——毕竟虚无里也有一点好的东西:超脱。

饱经战事的波罗,可谓一座铁血古城:宋朝,波罗是抗击西夏的前沿阵地。明朝,元军入侵波罗,闯王也打进过波罗。康熙年间,农民起义军攻占波罗城。同治七年,回民起义军攻下波罗堡。清末明初,“哥老会”占领过波罗城。一九四六年,国民党大军围困延安,双方力量极为悬殊,形势异常严峻。危难关头,中共西北局书记习仲勋策反驻守波罗的国民党将领胡景铎,胡率五千多官兵举行横山起义(波罗起义),为中共中央转战陕北打开了通道,为建立新中国作出了卓越贡献。

横山起义驻军司令部,系明清民居建筑,是波罗的红色地标。明清时波罗最为繁盛,为陕北军事政治要地,得名“小北京”,也是陕北经济文化交流中心,别名“小扬州”。

独特的边塞文化,丰富的军事文化,神秘的宗教文化,厚重的红色文化,交织出波罗城堡与众不同的迷人气质。走在波罗古镇上,随处可触摸到历史:每一段断垣残壁,都是历史的痕迹;每一片灰砖青瓦,都落满历史的尘埃;每一座古寺佛塔,都散发历史的华光。

一个地方就像一个人,难免盛极而衰。波罗显赫过,衰落过,现又金身重塑:波罗通用航空机场在建,波罗发电厂是陕西电力的肱骨。波罗“千亿矿产”世人皆知,不知波罗还能给人带来多少惊奇。

横山,地底下埋藏着历史深层的奥秘,也埋藏着无比富饶的能源矿藏。而今的横山,是国家的一座宝库,是陕西能源走廊的核心地带,是“中国科威特”榆林的缩影,正创造着黄土高原上新的奇迹。

——选自《北京文学》2019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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