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了汽车，很少步行，或者骑行，“行”应该是体力加脑力劳动才好，自古就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说。现如今，“行”常以车代步，确也省了体力、似乎跑赢了时间；至于“读”，人人低头刷屏，足不出户便可闻知天下，只是机械式地认同。

那天下班后，第一次骑电动车回家，回家的路不算远，平常开车也就十几分钟。七月流火，天气渐次变凉，夕阳西下，阳光依旧灼热，洒在脸上有一丝滚烫。所在的小城，被誉为“湖城”，清凉的湖风吹散了滚滚热浪，习习凉风拂面，像是澄碧的湖水轻掬在脸上，有种沁人心脾般的清凉。平整而宽阔的柏油路将小城分割成块状，一条条黑色的动脉上流动着刺耳的血液——钢铁怪兽，呼啸而过，像是纷纷扬扬的沙粒追赶风儿的速度，轰鸣声中肆意喷射出难闻的尾气。骑行的人也不少，没有追风的速度和屏吸的尾气。开车时总觉得骑车人特讨厌，不遵守交通规则，红绿灯似乎是专门指挥汽车的，但骑车后才发觉，马路上很少有骑行的专用道，刺耳的喇叭声像是盛气凌人的叫嚷，仿佛在嚷叫：闪开、闪开，耳朵聋了吗！

途径十字路口时，道路一半封闭翻修，相向而行的车流拥挤到同一条道上，人与车、车与车互不相让，红绿灯上只有“黄灯”不停地忽闪着，像是给其下的乱象连续出示“黄牌”警告，可谁会理会它呢？

一辆越野车不停地响着喇叭，发出急促且不耐烦的声响，车前有辆电动车不紧不慢，如蜗牛一般若无其事，那骑车人只能看到背影，白色的上衣，花白的头发，瘦干的身体像一根木杆杵在电动车上。越野车如急红了眼的狮子，吼叫着，左突右闪强超上前，相向而行的车辆纷纷躲避、急停，刹车灯像是受惊的兔子忽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

那辆越野车超车上前后，突然停下横在路面上，骑车人差点撞上去。车里下来一个体态肥硕的男青年，秃头，圆溜溜的大脑袋埋在肩膀上，像一个表皮光滑的大冬瓜，胸前挂着一条粗壮的金项链，随着盛气凌人的脚步闪烁着道道寒光。

男青年来到车后，查看了车尾，对骑车人破口大骂：“老东西，没长眼睛呀，骑辆破车，找死啊！”肥嘟嘟的手指吆五喝六的。

骑车人木在原地，我才看清他的长相，古铜色的脸上，布满核桃皮状的褶皱，鼻梁上点着密密麻麻的老人斑，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两只眼睛半眯着夹视着男青年。

“年轻人，气大伤身，我老人家耳朵不好使哦！”

“靠！聋子一个，想死的话，一边去！”一脸的不屑，转身上车。加大马力扬长而去，放了一股股难闻的臭气。

近期“重庆保时捷女”的新闻段子很火，人人都对那个嚣张跋扈的女司机深恶痛绝，可这一幕幕相似的场景何尝不在我们身边，由自己演绎着。真正的富有不光指物质上，也应在精神上充实。不然这种外漏的“丑态”在释放着的戾气作用下，会做出极端、偏执的事情来。

骑行至乡下一个拐弯处，这个弯比较急，足有90度，前方正在搞基建，大货车拉土方填地基，急转弯时泥土唰唰地往下掉，久而久之，路面上堆积一层泥土，经烈日暴晒，车轮碾压，粉若尘埃。车辆经过之时，搅动尘土，顿时烟山吐雾，像神话片中大仙、道士出场的景象，犹如妖魔怪兽作恶时那般阴森恐怖。驾车人并不减速，也许是在寻找一种快感，将优越感宣泄在骑车人、步行人身上。见到这一幕，本想骂一句，转念一想，路是公共的，别人也没有义务减速通过呀，也就收住了毒舌。

行过一片田野，水泥路像是一把剪刀，将田野裁成两半：一边是金灿灿的稻田，丰收的喜悦在随风起伏的稻浪上跳舞；一边是绿油油的禾苗，如绿色的地毯平铺着延伸至远处的青山脚下。这一黄一绿像是一秋一夏，在这里我仿佛触摸到了时间的脉搏，就像这“七月流火”的季节，伏热难耐而又渐次微凉，又像这夕阳西下的傍晚，夜色将暮而又微亮。金灿灿的稻田旁，有一片开阔的水塘，荷叶田田，如手掌一般高举过水面，叶叶碧绿，苍翠欲滴，盛放的荷花像一个个婷婷玉立的女子，竞相斗艳；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却像一个个怀春的少女，似在等候中意的郎君，便可心花怒放。我想起崔护的情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其实每个过路人，只要留心观察这沿途的风景，有颗善于发现美好的纯净心灵，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未尝不是在等候你这个有心人呢！

一位老农盘坐塘边，裸着膀子，光着脚丫，裤角上卷至膝盖，黝黑的肤色是他坚守劳作的沉淀。也许他并不富有，但信守庄稼人的本分，身后金灿灿的稻田是他沉甸甸的物质收获，而眼前这一池寓意高洁、不媚俗的荷花应是他的精神写照。这种精神是令人仰慕的，一首古时候的歌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用在这位老农身上再恰当不过了，也似一面明镜反照下自己。

行到饶河堤坝，夕阳西下躲进云层，一束光透过云隙如箭簇般直射湖面，那分明是一只偷窥人间的眼睛，天庭中的神仙不也羡慕人间吗？“织女与牛郎”的故事，真有其事吧！有诗为云：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湖面上的那束光，形似燃烧着的烛火，火亮火亮的，觳皱般的波纹荡漾着、活跃着，像是为每一位夜幕将至的归家人，点燃一盏照亮前路的明灯。见此情景，心生一联打油诗：云密含斜日，霞光射碧湖。点燃红烛火，独照恋归途。

一艘船顺着蜿蜒的河道溯流而下，尾部荡起一串串尾旋，远远望去，像是什么湖怪拖着长长的尾巴嬉戏。河水漫过了草洲，快平了河堤，溢出了天外，水天相接，那艘船向远处驶去，像是飞出了天外。刹那间，被这黄昏时的鄱阳湖美色所迷惑，脑海中冒出唐温如的诗句：“西风吹老洞庭湖，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我最喜爱后两句，明镜般的湖面倒影苍穹星空，荡一叶扁舟，携一壶老酒，沐一缕清风，真感觉不出是天上还是人间。

不觉间，夜色已暮，有零星的雨点飘落下来，骑车疾走。雨点凉凉的，燥热的夜晚，淋一点雨，感觉是那么美妙。身处纷纷扰扰的尘世间，名与利荼毒了鲜活的心灵，眼中的雨是雨、风是风，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东坡先生淋雨却能品出另一番人生感悟来，尤其是那一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令无数读者为之倾慕，凄风苦雨是乐，人生坎坷亦乐，他没有杞人忧天的哀怨，唯有豁达、乐观的寻常生活！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像是一段旅程，时光太快，没有好好享受、珍惜当下，已临谢幕。活着，必然要受累，这生活之累：一半源于生存，一半源于攀比。很多时候似乎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面子”活着。人的烦恼，多数并非自己缺少什么而不满足，而是为“别人比自己好”的不平衡。 

雨并没有下多少，是一团路过的乌云为了减载才下了几点雨。到家后，妻子将可口的饭菜摆上桌，一家人开开心心地享用着！

时光倒流至过往，“行”让我懂得了生活的不易和求学的难得。孩童时上学，基本靠步行，小学在本村，有四、五华里。那时没有钟表，闻鸡起床或看窗外蒙蒙亮的晨曦，起床早的小伙伴叫邻家的小伙伴，一个叫一个，不一会儿，有好几个小伙伴结伴而行。路孤零零的匍匐在空荡荡的旷野上，除了赶早摆摊的商贩，与路过时一串清脆的车铃声，只剩下小伙伴们提高嗓门壮胆的交谈声。农村还很愚昧，孤魂野鬼的故事听多了，半信半疑，尤其是寒冬的清早，太阳似乎懒散了一些，迟迟不愿上班，西北风肆虐旷野，黄土遮天蔽日，发出如野鬼一般的吼叫声，心间常有“鬼怪”骚扰，不敢独自上学。不像当下，孩子们车接人送，送到大学毕业。不是父母不疼爱我们，那时谁家里没有三、五个孩子，也送不过，再者家里农活一大堆，确也没那闲工夫。农村人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吃点苦对于成长未尝不是好事。 

如今女儿八岁，万般宠爱于一身，可也乖巧懂事。写一些关于季节的作文，寥寥数语，便语尽词穷，季节在她的心目中是抽象的，只停留在书中所描述的语句上。想了想，女儿何曾独自去野外观察过、体验过！一次，女儿参加了夏令营，前往景德镇参观“瓷器博物馆”，起初我和妻子很担心，怕女儿吃不饱饭、渴了不知喝水。回来后，她叽叽喳喳与妻子说个不停，所见所闻说得头头是道，什么“宋白瓷”、“元青花”、“清粉彩”，景德镇原名叫昌南镇，宋朝的真宗皇帝喜爱该地出产的白瓷，将年号“景德”赐于它，才有了享誉中外的“景德镇”等等。女儿这一趟独自外出的见识，着实令我惊讶！所写的日记洋洋洒洒好几百字，极富真情实感！可见：“行”对于一个正成长的孩子有多么重要！

小时候农村普遍贫穷，雨天上学没有雨伞，孩子们将蛇皮袋对折，头顶一角，披在身上遮雨，淋湿了半边身子，却快乐地奔波在求学路上。上初中后，上学路远了一些，自行车是陪伴了多年的老伙计。黄土地上的雨季是吝啬的，雨天的黄土路，黄泥似胶水般粘稠，车轱辘瞬间被黄泥塞满，寸步难行，不得已下车用树枝一点点挖除，骑一段挖一段。黄土地是干渴久了的地方，渴求雨水越多越好，尽管使得求学路异常难行。

高中在古县城“罗川”，这里曾是唐肃宗李亨北上灵武继位平定“安史之乱”的第一个驿站，人困马乏之时，知县献上当地所产的土烟，唐肃宗享用一番后，精神抖擞，龙颜大悦，赐名“唐烟”。“安史之乱”平息后，仍念念不忘，下旨让“罗川”年年进贡。古县城地处塬底，土夯城墙，西方四正，厚实的城墙多打了窑洞变为民居，城墙内一排排“人字形”民居错落有致，“孔庙”鹤立鸡群可也孤零零地矗立着，元“至正”的身份倾诉着历史的沧桑和尊师重教的传统，如今是高中校园的一部分。一条笔直的马路横穿古城，中段变得狭窄，是为“石牌坊”让道，“清官坊”、“天宫坊”、“恩宠坊”依次排开。上学那会听语文老师说，这是明万历年间为表扬“罗川”籍廉吏赵邦清所建，时任吏部主事为感念生母刘氏、养母高氏教养之恩，向朝廷请立而建了“恩宠坊”。这些仅存的文物古迹成为激励学生苦学成才的生动教材。四郎河绕城而过，在塬底最宽阔处画了一个“几”字，一如既往地奔流向川道尽头的泾河，泾河与渭河在关中平原汇流后注入黄河，“泾渭分明”一词确也有家乡这方黄土地的贡献啊！  

上学路隐匿在如“花卷馍”状的塬梁上，塬梁上因有垦开出来的梯田，一圈圈、一层层，远远望去极像一个个“花卷馍”。大路宽阔易行但路远，小路陡峭难行而路近。上学的孩子常走小路，一周走一回，周而复始。冬季，举目眺望，除了黄土就是土黄，求学路上的青涩少年也面黄肌瘦，整个冬季，蔬菜于那时的农村来说是稀罕物，咸菜泡馍是吃到想吐的味道，肉更金贵，只有过年时才会上餐桌。夏季，沟沟塬塬换上绿装，这里能长庄稼的地，一丝空闲都不可放过，以“地大换温饱”、“靠天吃饭”的窘境不曾改变过。雨水多的年岁，虽换来了丰收，可雨水冲走了仅存的沃壤。雨少天旱是常态，麦穗过半是空瓤，庄稼叶子经受不了烈日的暴晒，拧巴着、萎缩着，像一个个可怜巴巴的渴坏了的人，看着让人难受。上学是艰难的，差点坚持不下去，一路同行的伙伴们一个个辍学，越来越少，他们因贫穷而过早地步入社会，像我一样因贫穷而坚持下来的人，是幸运的。

坚持“行”在求学路上，走出了黄土高原，来到城市，开阔了眼界，一帆风顺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回望“行”过的路，你会发觉越是坎坷的那段行程你越发记得清楚，时常回味起来，瞬间感动自己。从厚重的黄土地“行”到火热的红土地，想了想，挺有意思的，从一个“甘”地行到另外一个“赣”地，一个是长征的落脚点，一个长征的出发点。相比而言，一个人所“行”过的路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一群坚守“信仰”的人，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徒步万里“行”过大半中国，这非凡的壮举有这非凡的意义。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主席的诗，大气磅礴，气势辉宏，长征路上的一切艰难坎坷，在他眼中不过是“细浪”、是“泥丸”，只因心中“行”的信念坚不可摧。如今读来，仍让读者感慨万千，当年红军徒步行过的路，渡过的桥，越过的山，条条大河染鲜血、处处青山埋忠骨，何其悲壮，走出了一条挽救民族危亡、开辟民族新生的康庄大道，才有了当下这条条恶水变通途、处处穷山换新颜的美好生活。

长征路虽没走过，不过当年前往兰州求学时，目睹过横亘陇塬大地上的六盘山，它有虎踞龙盘之险姿，如诗人梁联馨所云：

绕径寒云拂步生，巑岏青嶂压孤城。

东连华岳三峰小，北拥萧关大漠平。

山外烟霞闲隐见，世间尘土自虚盈。

劳人至此深惆怅，樵唱悠悠何处声。

如今已凿山开洞，几分钟便可穿越，不必舟车劳顿攀越天堑。

主席的另一首诗作，是他率领所剩七千红军挺进甘肃，攀越六盘山时，回顾沧桑的过往，面对未知的前途，依然豪情万丈。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行”在人生的路途上，方向是正确的，且一直在正途上，就无畏坎坷、挫折，正如歌手“詹雅雯”用闽南语所唱的“正确的路”：

走在人生的路途

要稳重你的脚步

不要为了一时的糊涂

而来走入黑暗路

红灯来阻止 不要走险路

不要踏出错误的第一步

认清方向 认识路途

才不会一生来耽误

……

走在人生的路途

有时甜有时苦

认真努力才有前途

虽无富贵也快乐

绿灯来指示 选择光明路

慎重踏出正确的第一步

不怕困难 不怕艰苦

创造光明的前途

……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