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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沈园,想起陆游和唐琬。
散步时看到卢姐姐分享给我的一篇写陆游和唐琬的文章,在这个深秋的夜晚,思绪便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
我没有去过沈园,但是沈园一直在我的记忆中。
我是出身于农家的寒门子弟,童年相当单调。我的父亲喜欢听收音机,受他的影响,每天半个小时的长篇历史评书伴我度过从小学到高中的那些年。听评书太慢,自然要找来小说读,《岳飞传》《杨家将》《三侠五义》《隋唐演义》等等都曾是我的最爱。一本残缺不全的《三侠五义》伴我多年,对我影响非常大。印象比较深的还有那本名为《今古奇观》的话本集,里面的故事都是选自三言二拍,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沈晓霞相会出师表、俞伯牙摔琴谢知音、蒋兴哥重会珍珠衫、苏小妹三难新郎都是其中的名篇,有的还被拍成了电影。一部《今古奇观》,写尽人间奇事,遍观今古奇闻。当时看的书,能和小说相媲美的还有连环画。评书、小说和连环画的完美结合,演绎了一个个关于忠孝节义的故事,一些历史人物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栩栩如生。
关于沈园的记忆,便是来自于那时看过的一本连环画,写的是陆游与唐琬的爱情故事,依稀记得它的名字叫《千古绝唱》。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书上的语言我早已忘记,但是故事情节和沈园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陆游和唐琬自幼青梅竹马,宋高宗绍兴十四年(公元1144年),二人喜结连理,伉俪相得,琴瑟甚和。然而,才华横溢、温柔贤淑的唐琬却为陆母所不容。关于陆母容不下唐婉有几种说法,真正的原因已不必考证,总之她棒打鸳鸯,逼迫陆游休妻,另娶王氏女,后唐琬也改嫁同郡宗子赵士程,一桩幸福美满的婚姻就这样凄然收场。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红尘路远,让爱和思念就这样深深埋在心底,既然无能为力,只有放弃。
关于陆游和唐琬的悲情故事,南宋时陈鹄的《耆旧续闻》、刘克庄的《后村诗话续集》以及周密的《齐东野语》均有记载,只是这三家笔记各有差异,我也没有对此仔细考究过。因此,陆游和唐琬后来重逢于沈园是在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或者是绍兴二十五年,亦或是其他,我不敢断言,只是倾向于《耆旧续闻》上记载的绍兴二十一年,相信陆游是因为和唐琬分离心中孤寂才会独游沈园。而《齐东野语》上记载的绍兴二十五年则是在陆游参加礼部组织的省试被除名之后。据宋史记载,绍兴二十三年陆游赴临安参加锁厅考试,也就是现任官员以及恩荫子弟的进士考试。陆游出身于名门望族,高祖陆轸为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进士,官至吏部郎中;祖父陆佃师从王安石,精通经学,官至尚书右丞,著有《陶山集》《春秋后传》等书二百四十二卷;父亲陆宰,宋徽宗宣和年间任淮南东路转运判官,后迁京西路转运副使、淮南路计度转运副使,南渡后因立主抗金受主和派排挤,居家不仕,潜心教子,为越州藏书三大家之首;母亲唐氏系北宋名相唐介的孙女。生长于书香世家,陆游十二岁就能写诗作文。锁厅考试时,主考官两浙转运使陈子茂阅卷后将陆游取为第一,而秦桧的孙子秦埙位居陆游之后,秦桧大怒。次年省试时,秦桧指示主考官不得录用陆游。自此陆游被秦桧嫉恨,直到1158年秦桧病逝后,陆游才初入仕途,担任福建宁德主簿。天纵奇才,却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可以想象省试之后陆游的愤怒、无奈和失落。失意、落魄的陆游此时独游沈园也在情理之中。
沈氏园位于山阴城南禹迹寺附近,规模庞大,院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派江南景色。开放的沈园吸引着远近的才子佳人寻春踏青,阅尽沈园美色。
不管陆游和唐琬在沈园的重逢是在哪一年,他的情绪都是低落的。沈园之行本是为了排解心中的愁绪,可是他没有想到竟然邂逅和丈夫同游沈园的唐琬,刻骨铭心的相思霎时涌上心头,忆起昔日的千般怜爱万种柔情,到如今相思成灰,只剩下一声深深地叹息。而唐琬对陆游的思念和心中的委屈、凄苦也让她的心情极不平静,据说她征得赵士程同意后向陆游敬了一杯酒。
看着眼前自己念念不忘的佳人已嫁作他人妇,触景伤情,陆游思绪难平,遂于酒后赋词一首,题于园内墙壁上,黯然离去。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一阕《钗头凤》,写尽陆游的凄楚痴情,尤其是两次叹息,荡气回肠。但是,从词中我们也可以感觉到,陆游眼中的唐琬分明是憔悴消瘦的,是惹人心疼的。
唐琬是有情有意的女子,即使陆游负了她,她对陆游依然一腔深情。若说天下女子有情,汤显祖的《牡丹亭记题词》最为有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杜丽娘如此,唐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唐琬见到陆游的题词后,含泪和一首:“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不久抑郁而终,独留一阕多情的《钗头凤》于世间。这两首《钗头凤》一唱一和,催人泪下,我每每读起总是感动得落泪。
有人说,唐琬的一滴清泪,缠绵悱恻了整个南宋文学史。这个痴情的女子和她与陆游的爱情悲剧留给后世无限遐想的空间,令人思之、念之、传之、诵之,八百余年来感动了无数的后人。同情唐婉的大有人在,但也不乏另类。
那天无意间看到一篇文章,说是我们应该感谢陆游的母亲,她摧毁了一对美满夫妻的婚姻爱情,却为时代造就了一位叱咤风云的抗金名将,为后世造就了一位“六十年里万首诗”的爱国诗人。总感觉这话有点儿不对劲,再往下看就觉得过分了,竟是声声谴责唐琬,说她幸福的得意忘形了,让陆游偏安一室之中,缠绵闺房之乐,和她同做夜夜笙歌的商女,家不能容她,人世不能容她之类的话,还有更尖酸刻薄的话,我看了心中甚为厌恶。写这文章的老太太真是个狠角色,比陆母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起《孔雀东南飞》中的焦母,可是焦母、陆母也没有这老太太狠呀!我只想恨恨地问一句,“大姐,如果唐琬是您的亲人,您还会这么狠心咒她死吗?”
不错,唐琬是没有李清照的襟怀,没有梁红玉的剑气,也没有柳如是的气度,她只是唐琬,一个嫁给爱情的女子,一个本应一生幸福却无故被休的薄命女子,她没有错!错的是她生在那样的时代,嫁进那样的家庭!责怪她的人不过是羡慕、嫉妒她而已!
在男权社会里,那些视红颜为祸水,把家国灭亡的本应由男性承担的责任推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上的,都是一钱不值的没出息的男人,是他们无耻、无能的表现。同样的道理,把男人成不成器归责于女人,也是浅薄之见。没有唐琬,陆游是“亘古男儿一放翁”,可是在感情上他并不幸福。若有唐琬,陆游仍然是陆游,他也不可能因为唐琬的存在而成为庸人!
陆游是历史人物,只有把他放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才能更全面的了解他。
陆游出生于1125年,这一年,金军南下,欲灭宋。1127年靖康之难,北宋灭亡。五月初一,康王赵构在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即位,改元建炎,是为宋高宗。
金军欲一举灭亡南宋,而高宗器重投降派(主和派)黄潜善等人,欲避战南迁,然而他的南迁之路走得相当辛苦。1130年金军攻下杭州后,曾以舟师浮海,穷追高宗三百里。避战,容易吗?
宋军在抗战派将领韩世忠、岳飞的带领下于水、陆两路迎击金军,战争形势逆转。之后的十年,岳飞四次率军北伐,1140年郾城大捷后,兀术退还开封,抗金形势一片大好。然而,在对待北伐抗金的问题上,宋高宗反复无常,宋军在战场上取得的胜利不过是他议和时的筹码。岳飞四次北伐,十年之力,最终废于一旦,与其子岳云和部将张宪被宋高宗、秦桧等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宋金和议达成后,南宋政府一直偏安于东南一隅,直至宋理宗端平元年(1234年)联蒙灭金时,宋军才得入中原。
据《湖北转运司立庙牒》记载:“(飞)去世已三十年,遗风余烈,邦人不忘,绘其相而祀者,十室而九。”毋庸置疑,岳飞作为南宋中兴四将之一,最著名的抗金将领,对南宋的子民有着极大的影响。“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一曲《满江红·写怀》,慷慨悲壮,激励着陆游继承岳武穆王的遗志,北伐抗金,收复失地。
陆宰对陆游的影响也很大。虽然陆宰不仕,但他结交的朋友既有博学鸿儒,也有力主抗金的爱国志士。陆宰每与士大夫言及国事,或裂龇嚼齿,或痛哭流涕,食不下咽,陆游都看在眼里,并“见当时忠臣烈士忧愤感激之余风”。在这种情况下,陆游怎会因为和唐琬的儿女情长而忘记复仇雪耻?一切加在唐琬身上的不公正的对待,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已!
生命太脆弱,相爱的两个人,有时候一转身便错过一生。
卢姐姐发来信息说,那篇文章看的她心里难受,像陆游这样的男人已经绝迹了,凄惨落寂的唐琬深爱着陆游,生在封建社会,人生活的很无奈。
我却不以为然,出现这样的结果,怪谁呢?怪陆游的母亲,《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她不可能不知道,也怪陆游自己。一个固执而霸道的母亲毁了儿子一生的幸福,一个没有主见的男人毁了他深爱的女人,只是苦了唐琬。
我们都是身为母亲的人,总有面对儿子长大的那一天,要引以为戒,这是一番感慨之后所作的总结。卢姐姐表示有同感。
再说走上仕途的陆游。
自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宋孝宗赵昚即位,历经孝宗、光宗、宁宗三朝,陆游为出师北伐建言献策,力图恢复中原,却因此多次遭到弹劾,被贬官、罢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他一直期待早日实现复国大计,却一次次在失望中跌入痛苦的深渊,无奈临终留下遗言:等王师北定中原之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爱国之心苍天可鉴,却不知平定中原、光复失地早已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从北宋末年到南宋灭亡的一百多年间,从宗泽高呼“过河!过河!过河!”而亡,到岳飞的“迎二圣,归京阙,取故地,上版图”,再到陆游的“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以及文天祥的“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主战派从未真正得到重用过。宗泽、岳飞之遗恨同样发生在陆游以及文天祥身上,时也?运也?命也?
仕途坎坷的陆游历经宦海浮沉,愈发怀念藏在内心深处的唐婉,怀念尘封在记忆中的那段永不磨灭的深情。
《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举足赴清池后,焦仲卿自挂东南枝,死是解脱,一了百了。而在唐琬香消玉殒后,陆游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追思、怀念,沈园也成为他寄托哀思的地方。他多次重游沈园,及至晚年,更是每年春上必往沈园凭吊唐琬,或诗或词,不能胜情。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斜阳黯淡,画角哀鸣,佳人不再,徒留多情人独自断肠!若无此等伤心之事,又怎会有此等伤心之诗、断肠之情?
梦断香消四十年。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四十多年前,唐琬像《洛神赋》中翩若惊鸿的仙子,飘然降临在春波之上。如今,照影的惊鸿早已远去,美人作土,只剩下内心孤独的陆游在过往的回忆中缠绵悱恻。
一往情深深几许?在陆游重游沈园时写的悼亡诗中,有他对唐琬坚贞不渝的爱,永不泯灭的情,还有无尽的悔恨和愧疚。纵然儿孙满堂,也挡不住他对唐琬的思念,即使已到暮年,在沈园凭吊唐琬的遗踪时他仍然忍不住潸然泪下。
人生总是面临抉择,自己作出的选择自己承担后果。历经仕途的曲折,心怀国难的陆游一生壮志未酬,郁郁不得志,直到古稀之年才明白,唐琬是他一生的牵挂,一直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生一世,只爱一人,可是他的放手让唐婉心无所依,情无所寄;他的一阕《钗头凤》如无形的利剑插在唐婉本已血淋淋的伤口上,让她痛苦不堪,忧郁而逝。他爱她,却也害了她。
作为南宋著名的文学家、史学家、爱国诗人,陆游在诗、词、散文、史学、书法各个方面都颇有造诣。他的诗,既有李白的雄奇奔放、清新飘逸,又有杜甫的沉郁悲凉,爱国始终贯穿其中。他的词,纤丽处似淮海(秦观),雄慨处似东坡。两宋时期的文人,我最喜欢的就是陆游。只是,在陆游和唐琬的爱情故事里,陆游终究是薄情的。与其在唐琬死后万般凭吊,为何不在她生前善待她呢?
不由得想起信乐团的老歌《死了都要爱》,歌词写的很动情:把每天当成末日来相爱,一分一秒都美到泪水掉下来,不理会别人是看好或看坏,只要你勇敢跟我来……若爱,就深爱,爱到天荒地老,爱到海枯石烂,又怎会有陆游那般遗憾?
壮士凄凉闲处老,名花零落雨中看。人的一生结局如何,谁能说得清呢?
断云幽梦事茫茫。沈园,陆游和唐琬的断肠地,然缘虽断,情难绝。而陆游和唐琬也为沈园增添了浓厚的人文色彩,成就了后来名闻遐迩的沈园。
兄长曾和我说,那次去江南,记得游沈园,见巨石所刻“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顿时感慨不已。我说他日有机会一定去沈园。兄长劝我道,沈园情伤,不去也罢。我是一定要去沈园的,不为沈园之美,只为曾经发生在那里的凄美爱情故事在我心中萦绕多年,游沈园只当是了结自己的一桩心愿吧!正可谓是:世间有情人,情深手难牵。执子望泪眼,可叹在心间。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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