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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青海师范学院( 1984 年更名青海师范大学)校
园里的波斯菊开得可真欢啊!秋天的阳光下,白色、
黄色、紫色、粉红色、深红色,各色花朵多姿多彩,轻
盈艳丽,繁茂绚烂,一畦畦的颇有野生情趣。走在花
中的青春少女,自有一种格外的美丽,成为后来大学
生活最好的回忆,并进入我的笔下写作凌须斌的这
篇文章。借用北宋范仲淹《岳阳楼记》尾句赞一个:
“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屈指数来, “故园三十二年前”。 1982 年国庆节,
我刚入校不久,历史系 81 级王定邦(现任青海省工
商行政管理局局长)牵头组织,全校来自冷湖油田的
职工子弟聚会,忽拉拉到了二十几号人。不用说都是
兄弟姐妹,大家亲切得不得了,兴奋得不得了,唱啊,
跳啊,笑啊,闹啊,真是不亦乐乎。内中有一位个子高
高大大,眼睛笑咪咪的男生,自我介绍“中文系 80 级
凌须斌,江苏镇江人”,又能说,又能唱,又能吃,又能
喝,话语诙谐,反应机敏,气场特别强大,不但男生喜
欢,女生更加爱慕,成了聚会的中心人物。
王定邦向大家伙儿介绍说,今年暑假,凌须斌曾
有一个轰动高原大学生的壮举。 7 月 12 日早晨,熬
夜看完第 12 届世界杯足球赛,他和同班同学李建
海,挥手作别西宁古城的云彩,开始了骑车长途漫游
的征程。一路上,过甘肃,穿陕西,越河南,二十几天
跑了 3000 多公里,到了齐鲁大地的泰山脚下。可惜
那时候打电话不方便,更没有手机随时通报、电脑即
时微博,所有的影响都是后来听说的。但无论如何,
他们都堪称当代第一拨驴友。我们想象着那样的漫
漫长途,两个大学生骑车东行的风光,与旧时唐僧西
天取经大有不同,真是羡慕得不得了。
这就是我和须斌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我们终生
友谊的开始。从那以后,我们几乎无日不见,每天中、
晚餐端着饭盆,坐在校园随便哪个角落,听他侃大
山、讲笑话,一顿淡出鸟来的饭食,居然吃得有滋有
味。我这个地理系学生,仅有的一点中国古典文学知
识和外国文学概论常识,也是先从他和中文系其他
学长那儿知道一鳞半爪,再到图书馆或新华书店找
书苦读。譬如,他们说“要了解西方现代文学,绝对绕
甘建华
青 海 师 大 怀 人 忆 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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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威廉?福克纳( William Faulkner )”,我就赶快去
读《福克纳中短篇小说集》,那些突然而来的漂亮句
式和华丽词语,让我遭遇了心中的一个梦和一团火。
又说“欧丽雅娜·法拉奇( Oriana Fallaci )是 20 世纪
最著名的新闻工作者、战地记者和小说家之一”,我
就赶快去读《风云人物采访记》,不但买了简译本,并
且买了全译本。再说“台湾有个龙应台,以热烈似火、
犀利如锋的杂文,同她生活的那个丑陋世界短兵相
接,她是你们湖南衡阳人”,于是“龙应台旋风”从台
岛刮到了万里以外的高原学子心中。
那时有一首广为人知的顺口溜: “青海好,青海
好,青海山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 1984 年春天,古
城西宁开始在南北两山植树造林。 30 年后的今夏,
重走高原之路,面对湟水沿岸扑面而来的青翠,我指
点着北禅寺的某棵树木,猜测着是否为我当年所栽。
其时还有另外一件大事,就是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
清除精神污染的口号,时强时弱地叫嚷着。学校虽然
没有开大会,但是各个班级传达了上面的文件,说是
大学生今后往外投稿,要到系里盖章才行。我压根儿
没理这个茬,想写就写,该发就发,过后也从来没有
谁找过麻烦。有一天,在西川河造林间隙,大家围坐
一起吃中饭,须斌端着饭盆窜到我们班,告诉我他们
系有胆小的学生真的去找办公室盖章,把我们乐得
笑岔了气。
须斌在他们班学习成绩优秀,性格活泼可爱,深
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欢。毕业分配时,他私下底跟我
说: “以后要想干一番事业,得有一个大企业支撑。我
们是油田职工子弟,在西宁也没有什么人脉,青海这
个地方又比较排外,还是回油田稳妥些。”他就这样
踏上了西去的路程,到了离西宁 1200 公里的花土沟
镇,成了青海油田西部职工子弟学校的一名高中语
文教师,我的弟弟妹妹后来都成了他的学生。
须斌离开校园后,我在湟水河畔苦熬着青春岁
月,罗高河成了我的带头大哥。我们继续办文学社、
广播站、学生会、师大报,各种社团活动接二连三,让
我从不同的方面接受锻炼,学到了书本以外的许多
知识。我与须斌通信不断,彼此交换两地信息,互相
砥砺,以期将来。其间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至今难
以忘怀。
80 年代中期掀起了一股“沈从文热”,《边城》
《长河》成为我们顶礼膜拜的文学作品。学校图书馆
有一套五卷本《沈从文选集》,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3
年 5 月一版一印,印数 15000 册。第一卷散文, 1.75
元;第二、三卷短篇小说,各 1.80 元、 1.90 元;第四卷
中篇小说, 2.10 元;第五卷文论, 1.60 元,合计 9.15
元。我看过后,非常喜欢,先是到西宁市各书店寻购,
无功而返,写信到出版社邮购,说是早已售磬。图书
馆规定,学生每次只能借 3 本书,还后再借,借期最
多 3 个月。我先借了前 3 本,几天后,再拿一个同学
的借书证借来后两本。半年后,图书馆一再催我还
书,我谎说书丢了,被告知必须课以 5 倍罚金。当时
学校给我们生活补助费每月 20 多元,家里每个月再
给 20 元,刚够开销,现在要我一个穷学生一下子拿
出 45.75 元,困难可想而知。为了偿还这笔巨债,我
整整吃了一个月的豆腐乳和四川榨菜。罚款总算缴
了,我也因营养不良而昏倒,看病和补充营养又花了
20 多元。当我把这事告诉须斌后,他马上给我寄来
50 元钱,拿着汇款单的那一刻,我的泪水溢满了眼
眶。我后来能成为一个写作者,与《沈从文选集》对我
的影响不无关系。我们老甘家 2013 年荣膺全国首届
“书香之家”的藏书经历,也可以说是从这个时候开
始的。将近 30 年了,我们无数次见面小聚,电话、邮
件、微信不断,但两人从来没有提及过这件事,也许
须斌压根儿就不记得了。
1986 年夏天,我也毕业了,谢绝罗高河再三叫
我留在学校团委的要求,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往柴
达木盆地的道路,与须斌在昆仑山下、尕斯湖畔胜利
会师。几年后,我们共同推动了青海油田的文学大
潮,培养了一大批作者,其中二三十人加入了青海省
作家协会和中国石油作家协会,还有好几个加入了
中国作家协会。当我们相继离开那儿,分别调到湖南
和海南后,关于我们的传说迄今依然被人们津津乐
道。
老罗,老罗,魂兮归来
1989 年冬天的最后日子里,烦恼与我结下了几
桩缘份。按理说, 26 岁这年男人都该转运,可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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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该我减去 10 斤体重呢?你不要那么傲岸嘛!我的
朋友老罗曾经这样说我。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因了傲
岸?我现在想问问老罗。然而老罗竟撒手去了,我到
哪儿去找比他更好的朋友呢?
那时候,青海师范大学跟现在一样,地处西宁市
西郊杨家寨。那儿有一座虎台,其实是一座覆斗形土
台,台高大约 30 米,周长三四百米,传说是南凉王朝
第三代君王溽檀于公元 402 年,用其太子“虎”的名
字命名修建的阅兵台,曾在台下陈兵十万炫耀武力。
我和老罗两人坐在虎台上猴子望月似的看日落月
升,有过记不清的回数。其时,太阳白晃晃的,慢慢滑
向西天,月亮呢一定幽幽地蓝,从日月山那端升起。
我和老罗竟看呆了。五月的风吹在树木葳蕤的傍晚,
河湟谷地的苍凉雄奇尽入眼中,让我们这些个大学
生多情得不行。老罗便说: “一定要找个王馥荔那样
的老婆。”我说: “她妹子的!”于是相与大笑,缓缓步
下虎台来。后来老罗找的老婆姓符,我们这一届政教
系的,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儿,远远望去王馥荔似
的。老罗有艳福。
同学与校友不是一码子事,起码表现在关系亲
疏上。我和老罗既是同学也是校友,整个儿一对铁哥
们,这让许多人吃惊。老罗是中文系 80 级学生,下过
乡做过工,长我 6 岁。我学地理,低他两届,偏就行起
文来了,以致于后来从事 20 年的媒体工作。老罗则
在毕业留校后,一直从事共青团工作。
老罗个子高高的,长得很标致,但走路似乎有些
塌腰,看他雄姿一现,最好去篮球场。打篮球时,老罗
常穿一件不那么白的白衬衣,下身是条灰筒裤,里面
穿的不是蓝球裤就是红球裤,除此再无第三样。他打
篮球时三大步跨得好,远距离投篮没治,每当投进一
个球,便赢得一阵喝彩,多是那些个情窦半开未开的
女生。老罗一高兴,又投中一个,眉飞色舞地向站在
场外助威的我挥手示意。我不是女孩儿,我无动于
衷,何况我排球比他打得好。比赛结束了,我们相拥
着哼唱“大坂城的姑娘”去校门口,那里有许多的小
贩摊点。我吃大雪糕,他喝酸奶,吃完喝完,我们装作
漫不经意地看那些拿饭菜票换雪糕酸奶的女生,她
们照例有些不好意思。那时青海师大的饭菜票仅次
于人民币,流通到了西宁市区中心的水井巷,可以兑
换甜酒糟和酿皮子。男生的饭菜票不够用,很多女生
就用她们的饭菜票俘获男生的心,想想多么纯情啊!
老罗毕业分配时,先头中文系想留他,但拗不过学校
团委书记赵美玉的坚执。这个时候,我还得坚持两年
才能功德圆满。老罗在团委分管宣传工作,封了我一
个校广播站站长兼总编辑,记不得下没下过文。每天
无事时,老罗便叫我去他办公室,教我怎么干这怎么
干那。我虚心地听着,心里一个劲儿的“他妹子的”。
办公室还有其他人,老罗侃侃而谈。我要走了,老罗
好亲热呐,送我到门口,还跟我握手。他的手劲很大,
握得我生疼,我刚要叫出声,他用眼色制止了,一迭
声地说: “没事再来,没事再来。”老罗有组织才能,这
不是我夸他。他一会儿折腾出个演讲赛,—会儿折腾
出个文艺晚会,一会儿又折腾着春游踏青什么的,校
园里平添了几分朝气几分生气。
学校学生会面临改选,老罗向赵美玉书记建议
让我干主席,赵书记又报告校党委副书记刘若筠。刘
书记与我谈过话后,向赵、罗说了三个字: “就是他!”
老罗喜孜孜地拉我去校门口吃雪糕喝酸奶,我说:
“你现在拿工资,我还是穷学生,你请我吧。”老罗说:
“行!这次你欠我,回头记得还。”待他付了钱,我告诉
他这学生会主席我不干。老罗愣住了,试探着用手摸
了摸我的头,没事,问我到底怎么了,我说: “去年全
校‘ 12 · 9 ’文艺晚会你还记得吗?学生会主席上台讲
话,本来讲得蛮好的,但架不住几个调皮学生起哄,
结果大家跟着‘嘘’,弄得人家灰溜溜地下来了。”他
问道: “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我说: “心理上有了阴
影,成了一个结,我可不愿意也被人家‘嘘’下台,我
还是做宣传部长算了。”他左说右劝道: “别傲岸了,
干吧!”我摇摇头。后来我推荐了我们班一个姓崔的
河南人,虽然当上了主席,但老罗从来没有正眼看过
他。
回想起来,我那时干得最蠢的事情,并不是将校
学生会主席让给别人,而是将心里很喜欢,看得出她
也很喜欢我的校花,一并让给老崔,虽然后一档并没
有成事。那厮成天在我面前絮叨,说他是怎么怎么喜
欢那个女生,没有她的话,他就活不成了。我从小深
受“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思想影响,又晓得自己早
晚会回到南方城市,何况是别人先开的口,我如果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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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争抢,就显得不厚道不够朋友了不是?那天下晚自
习,我叫住了那个女生,她喜孜孜地跟着我来到那棵
丁香树下,以为我终于要向她表白了。当我告诉她老
崔喜欢她托我来向她转达时,她一下子懵了,脸色迅
即阴沉下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跑了,接下
来一个学期都没有跟我说话,不久就与外系的一个
男生好上了。我是在那晚的事情发生 30 年后,重新
回到青海高原,依然美丽的校花当着好几个男同学
的面嗔怪我这校草时,我才“蓦然发觉 / 有些事是不可
以让人的 / 有些人是不可以忘记的”。
轮到我也快成佛了。那一日,我和老罗从城里坐
9 路车回校。车上人很多,很挤,我们两人挤—个位
子。前排坐着—个少妇,有一头秀美迷人的长发,看
背影好像学校某个老师的内人,我们私下里叫她“西
宁市花”,长相确实与台湾影星胡因梦有得一拼。我
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老
罗,咱们出本书吧,青海师大校友文学作品选,怎么
样?”老罗想了一会儿,问: “能成吗?”我说: “能成!能
成!”老罗说: “这事我跟学校领导说说看吧。”恰值学
校这年 9 月 16 日 30 周年校庆,领导很爽快地答应
了下来。老罗便指定我主编,并成立了一个五人编委
会,除了我俩,还有王宏伟、许荣生、乐钢三个本校
81 届毕业的老师,并叫上中文系 83 级张晓燕、洪琳
协助。如今成了著名作家、学者的许多校友,诸如唐
涓、赵宗福、金元浦、周宁等,当时很给我脸,纷纷拿
来已在公开报刊发表的作品,再加上多方赞襄, 《这
里也是一片沃土》校庆前顺利面世。书稿编定后,老
罗又叫我写了一篇四五千字的序言,发表在《青海日
报》 “江河源”文学副刊,题目就叫《一枝红杏带露
开》。校长陈业恒教授亲自设计封面并题写书名,署
了一个笔名“丙丁”。书印出来后,责任编辑却成了一
个无关的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我打电
话问那个人,他说: “我也不知道呀!”
最后一次见老罗,是在 1987 年 8 月。我为青海
石油报社长郑崇德的公子填报高考志愿的事,从冷
湖经敦煌沿着河西走廊翻过大坂山赶赴西宁,找到
已经调到团省委的老罗帮忙。甫一见面,我们都激动
得不行,竟然是一个西式拥抱。那段时间,西宁多雨,
况且他又有了小孩,但他顾不了许多,坐上我们的车
子,一边回忆当年求学如何如何,某人又如何,学校
现今又如何,一边漫游西宁的大街小巷。在虎台,濛
濛雨雾中,我们像当年一样,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
“啊!”声音惊飞了一只鸟儿。
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成了我们的最后一晤。他
还不到 30 岁,且又公认年轻有为,怎么就会突然心
脏骤停呢?生活使我们过于烦恼,爱情使我们自结蛛
网,命运使我们多有不测,权力使我们感到恐惧。不
管怎样,我也不相信老罗就这样去了。茫茫人海中,
朋友有许多,好朋友却不多。我知道,从此不会再有
谁与我同登西宁虎台眺望日落月升了,即便有,又能
怎样?
一只燕子,倏地飞过去了
呆在冷湖的那些夏天,我常常翘首仰望天宇,企
冀见到鸟类的身影,确切地说是燕子。鸟类的身影时
可一见,燕子呢断不会翔游在柴达木西部的空气中,
这就很使我怅然。
上个世纪 80 年代初,我们朗诵着王蒙《青春万
岁》的开篇诗句,走进湟水河畔的青海师范大学校
园。大学四年是多么美好的时光,然而我确实没有谈
过恋爱。说这话好像也不尽然,毕竟还是喜欢过别
人,也被别人喜欢过,属于朦朦胧胧、欲说还休的那
种,譬如说燕子吧。
我与燕子的相识与分手,没有高潮,没有悲剧,
甚至根本就没有说穿过一个字,一切似乎再简单不
过。她是中文系学生,毕业后在西宁做了一家中学的
语文教师。从她身上倒也看不出多少江南女子的味
道,虽然她是那样地文静清秀,那样地轻声细语与你
说话,那样纯情地向你微笑,甚至那样地腹有诗书气
自华。至今我也疑惑,她怎么就能写出《西北的山》那
样雄浑遒劲的散文,且还做出“西北的山,我心中的
伟丈夫”那样一声动人的呐喊。有人说这呐喊是冲着
我来的,我实在愧不敢当,因为我本质上不是西北的
山,我只是来自中国南方的一个衡阳伢子,在崔健即
将摇滚的年代真的一无所有。
那年初夏的一个周末,学校团委、学生会组织一
帮学生干部游五峰山。五峰山在西宁北面的互助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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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西部散文选刊
境内, “五峰林立,形如举掌”,主峰海拔 2835 米。山
上布满松树、杨树等乔木和大批灌木,春夏之季,一
山峙立,满目青翠,就是燕子所说的西北的山。那山
上有个五峰寺,香火并不见得有多旺,也不像现在要
收门票。其时外语系一个很迷人也很浪漫的女生对
我有那么个意思,眉来眼去地蛮有味道。春游的路
上,那人儿紧紧地跟定我, “心肝心肝”地叫得欢,叫
得我直发窘,她才不在乎呢,她反正失过几次恋。在
寺旁的澄花泉,我们草草地野餐了一顿,便结伴爬
山。那人儿蹦蹦跳跳地头前走了,我正待相跟上,忽
有一枝黄刺梅落在我的肩头。不远处,站着几个女
生,极其可爱地笑弯了腰,我却并不认识。于是讪讪
地上前答话,方知这是中文系 83 级的三个女才子,
经常给我们校广播站投稿。其中一个个头较高十分
端庄的女才子,称我为“校园著名诗人”,这人便是燕
子,向我投黄刺梅的便是她。不晓得这么些年过去
了,燕子还会不会承认这件事。但我当时对她第一印
象的确好,以致于有了我们俩后来的故事,有了这篇
《夏天的燕子》。正待细聊,那外语系女生已在高处
“心肝心肝”地呼唤我,我只有立马冲上山头。后来不
久,我跟这人儿掰了,什么原因我不会告诉你们,包
括燕子。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学校的女生住在两栋楼合
围的一个院子里。那楼阴沉沉的,二层,一栋叫红楼,
一栋叫青楼,缘由砖头的色泽。这两栋楼的名字有些
暧昧,让人不敢往深处想。男生去那儿,必须得有一
些勇气,看门的青海老太婆将你盘问得只有买她一
包瓜子才能放行。我没去过几回红楼青楼,去找燕子
也才一回,还是那年仲夏傍晚的一个雨天。燕子打开
宿舍门,见我湿漉漉的一身,忙说: “快进来吧!”她招
呼我坐在一张铺有塑料花布的床上,我显出很乖的
样子,听凭她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咕咚一声灌进肚
里。燕子抿着嘴笑,我便也跟着傻笑,搞得宿舍里别
的女生挤眉弄眼的。后来,我俩便聊起张承志的《北
方的河》,聊起湟水沿岸的那些个彩陶片。我横竖不
懂文学概论写作知识什么的,就凭着人生经验和报
刊评论乱侃一通,居然把燕子和室友们给震了!燕子
再给我倒白开水时,说是想到孟达天池玩一趟,我点
头说好,答应陪她一起去,还说要准备一支猎枪打老
狼。燕子开心极了,连说: “太好了!太好了!”但我直
到现在也没有去过循化撒拉之乡,也就无法实现这
个诺言。听说燕子毕业前夕自个儿去了一趟,差点就
没能回来。那年夏天我再见到她时,她黯然神伤地说
起孟达之行,情绪不是太高。我知道我在这事上脱不
了干系,便冲动地搂了搂她的肩膀,这也是我们交往
之中最亲昵的一次举动。
后来燕子走读,中午就时常来我们宿舍玩。两三
次后,宿舍的哥们就对我说,这是个好姑娘,你小子
好福气。我装着没听见,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燕子
再来玩时,我们宿舍十个人都不再午睡,全陪着她聊
天。燕子很感动,因为我们学校女生不少,能得到一
个宿舍男生好感的却不多。如此一来,燕子就免不了
遭人妒忌,我说不要理睬她们,燕子说是的。这一年,
全国风行电影《人生》, “知识化的巧珍”这句话在男
大学生中很有市场。燕子问我怎么看,我说大家怎么
看我就怎么看。燕子嗔怪我不说真话,惹得宿舍里的
哥们直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燕子扶了扶眼镜框,徐
徐地说道: “高加林总在力图改变自己的处境和地
位,起码算得上我们时代的男子汉。巧珍呢,她一味
地迎合高加林,高加林负了心,她的结局就惨了,人
还得随缘呀!”说完这番话,燕子看定我,我忙避开了
她的目光。
我这人嗜书如命,无事时便逛书店,不买一两本
书绝不打道回府。朋友和同学处有什么好书,只要风
闻,必定软磨硬蹭来借读,特别喜欢的就跟人家商量
回购或斢换,因此人们皆提防我。有一次,从学校图
书馆借了一套《沈从文选集》,打定主意不还,开始说
要罚款 10 倍,好说歹说罚了 5 倍,结果吃了整整一
个月的咸菜、豆腐乳,才将这笔巨款还清,身体也跟
着吃了一个老大的亏。燕子知道后,嘤嘤地流泪了,
这以后我就再不干这种傻事了。那时燕子的家在交
通巷新村 5 楼,她的小房间里有一个简易书柜,里面
有不少好书。每次去玩儿,我的眼睛总不由自主地盯
向书柜,燕子知道我的意思,便笑着说: “看吧看吧,
书虫!”她送给了我不少好书,即使后来到了柴达木
盆地,她也隔三差五地给我寄书,一包,又一包。我之
所以能有今日的造化,断然不敢忘记燕子。啊,燕子!
啊,那间温馨的小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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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西部散文选刊
毕业离校前夕,我和燕子相约去大十字书店买
书。燕子穿着一件蓝羊毛衫外套,脑后扎了个红蝴蝶
结,整个儿一个纯情少女的妆扮。然而我已经知道,
我的西部修行不会有她,如同西宁求学一样,那儿也
只是我人生的一个驿站。回来时路过古城台商业巷,
我请她吃了一碗湖南米粉。燕子大约已明白我的意
思,默默地含着泪花,啜着这辛辣的东西。我掉过头
去,不忍卒看。在她的小房间里,我掏出《毕业纪念
册》请她题词,她沉思了许久,尔后面对天空,颤抖着
写道: “我原本想把这段话留给我的明年,那个注定
凄清的日子。但你现在就要离开我了,从今往后,我
到哪儿去读你的眼睛,读那黑色的无声的字?我只有
说吧:七月,再见!”
写完这段伤感的话,燕子就趴在桌子上哭了。我
望着窗外的云彩,心里也涌过淡淡的惆怅。人生得随
缘,确乎如是。我们因缘时会,如今也到了缘尽的时
候。命中注定,我们只能拥有一段纯情的缘份,别人
或许不信,燕子和我心里是明白的。
最初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是在柴达木西部—
个夏天的早晨,难得的毛毛细雨尽情地飘洒,该绿的
都已绿了。我呆望着高邈深邃的苍穹,放飞了一只心
上的燕子。
—— —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作者简介:甘建华,湖南衡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
编辑,地理学教授,湖湘文化、柴达木文化学者。出版《西部之
西》《冷湖那个地方》等十几部专著,主编中国文化地理散文选
本多部,获得冰心散文奖、丝路散文奖、四川散文奖、中华铁人
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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