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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一天,日月星辰一起听见了,听见了那座
南方小城里,花开的声音。
所有的猫都有四条腿,会用四只爪子沾上些许
泥土,印在地板上,然后,提着这四只爪子走过自己
生命里的四季轮回。
可它不行。从几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它就和别的
猫不一样了,永远也不可能在地上印出四朵梅花一
般的图案了。
那一晚的夜空黑得让人压抑,那两个人渐渐向
它走来,气氛是那么让人紧张,它不知道那两个人为
什么要来,为什么手里拿着一张大网和一个铁笼。那
两个人的身上有着怪怪的气息,压得它喘不过气来。
他们向它走近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恐惧让它的
大脑只剩下空白,再无其它。它的妈妈走了,离它越
来越远—— — 不是妈妈不想救它,只是因为那两个人
来得太快,而妈妈,又离它太远了。原来妈妈也恐惧
那个冰冷的铁笼子。它该怎么办?是要跑吗?妈妈还
没来得及教它。思考的时间远远不够。冰冷的网已经
完完全全地将它罩住,它奋力挣扎却始终无法逃脱
那网的束缚。它被那人拎着右腿提了起来,塞进笼
子。它不愿就这样离母亲而去。 “咔—”它听见了一声
脆响,是它前腿被折断的声音。
就这样,它被偷猫人冰冷的铁网和残忍的双手
折断了右前腿,成为了只有三条腿的独行侠。
它被铁笼禁锢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它都分不清
是自己的一场噩梦还是它所经历的现实了。它只模
糊地记得,在那个周围都是被铁笼禁锢的同伴的地
方,有一个女人,将它抱出了那充斥着绝望和痛苦的
铁笼子,那女人的气味是陌生的,却让它那么地心
安。它伏在那女人的肩头上,不愿再睁开眼睛回想它
所经历的最丑陋的现实,不愿再看到那两个披着华
丽皮囊,却干着偷捕、买卖勾当的可恶的身影,也不
愿再回望那个因为不甘被囚,而让它失去了一条腿
的冰冷的铁网。
那女人是小区里的一位伯母,她把它带回了我
们居住的小区,它在那里找到了一棵足够粗壮的树
根趴了下来,不分昼夜、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它不
敢起身,小区里有许许多多的猫,它惧怕它们的嘲
独 行 侠 的 花 开
蔡依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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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西部散文选刊
讽。
好在伯母总是那么善解人意,令它心里生出许
多暖意。她每天都在专属于它的小碗里放进一些猫
粮、鱼泥,在小碗旁边的碟子里倒满牛奶。每天肯用
手抚摸它的只有伯母,每天肯和它说话的也只有伯
母。她会用手温柔地轻抚它的头和背脊,轻声地和它
低语,像是在鼓励它站起来重新面对生活。
这就是它的童年么?在它一生中最应该淘气撒
欢的年纪,也许它就只能趴在这里,接受上天赐予它
的命运了。
过了一个月,它还是老样子,如依旧雕塑一般趴
在树根旁,每天用苍凉的心境消磨生命中的每一簇
灿烂。
也许它真的就要一直在这大树下仰望星空了,
我想。
后来,伯母也渐渐不常来了,只是还会在每天下
班回到小区时顺便往它的小碗里添一些猫粮,没有
鱼泥,也没有牛奶;没有温柔抚摸它皮毛的手,也没
有如天使吻过的嗓音一般轻柔的话语—— — 谁会一直
喜欢一只沉默得诡异,不会讨人欢喜的小猫呢?
它感觉到了,感觉到了这世上唯一肯喂养它、怜
悯它的人,也渐渐疏离它了。直到有一天,她不再为
它单独添置猫粮,只是把猫粮放在离大树不太远的
阶梯上,给所有的猫群享用。
它应该会去和猫群抢食,去跟伯母撒娇,去乞求
她再用鱼泥和牛奶喂养它不再虚弱的身体吧?我以
为。
但它似乎有脾气了,似乎如今才明白如麻雀一
般不吃嗟来之食的含义。那棵本来与它的橘色皮毛
交相辉映的大树,现在只余下了无尽的苍翠,没有了
的那一抹暖色,显得格外冷清。
它离开了大树,谁会知道它去了哪里呢?
那就是它的处境,极少人关注它,更没有人知道
它的去向。伯母在大树下徘徊了几天,最后也无奈地
把喂食地小碗拿走了。
它以前是那么孤僻脆弱,连离开大树站起身来
都很罕见,它怎么会走呢?只有三条腿的残躯,它能
走多远?
“它会回来吧,它不会就这样离开小区吧。“我始
终这样期望着。
于是,每天放学,我都会在树下的冬青那儿多待
上一会儿,就像母亲等待我平安回家一样,我期待有
一天它又出现在那棵树下。
可它还是没有回来,就像一个与父母赌气的孩
子,不计后果绝尘而去,只留下家人在窗边张望。
它走了十几天了,它还好吗?我不时从楼上向下
张望,它仍旧没有回来,那棵大树依旧青翠而单调。
大半个月过去,那棵树下始终没有它回来过的
痕迹。我终于放弃了热切地期盼,在心里默认它的离
开。
我分明已经明确地告诉自己它已经走了,为什
么脑海中还是会闪烁着那抹温暖的橘色?为什么放
学后还是会习惯性的在树下站上片刻?为什么还是
会时不时地在楼上向下张望?
等待终于没有让我失望。
在它走后的一个月,我在树叉间隐约看到一抹
橘色,会是它吗?可是,它为什么是在树枝上?它已经
学会爬树了么?不,不会吧,它只有三条腿,又怎么会
爬得上连同龄的猫都爬不上的大树?
我满怀期待,却又不敢肯定,兴奋和好奇驱使着
我下楼去寻它的踪迹。
啊,就是它!那个熟悉又孤独的背影。
那抹橘色那么耀眼,左前腿的位置空荡荡的,左
耳上缺了一角,犹如象征胜利的 V 型手势。
我终于放下心来,走上去蹲下身,轻轻地说了
声: “你回来啦。”
它回来后的第三天,我习惯性地走到那棵树下,
忽见一抹橘色从我身旁掠过,我定睛一看,是它。它
什么时候可以跑这么快了?一个月前它还是那个连
站起身都吃力的小猫啊。我欣喜无比,对着它的背影
挥了挥手: “慢点跑啊。”
它渐渐和我熟识了,却也不像之前依赖伯母那
样粘我。每天放学我都会走到那棵树下,它必会在那
树枝上,像是也在等我。我仰着头看它,它也低头看
着我,仿佛它是高高在上的王,我是仰慕它的恭敬的
臣民。我与它闲聊时,它也会“喵喵”地回应我,就像
对待伯母一样,只是,它不再乐意让人抚摸它,也不
吃好心人们投喂在路边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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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西部散文选刊
那是它回来后的一个月,我在树下、树枝上都找不到
它的身影,却听见了不远处老鼠“吱吱”的怒吼,我闻
声转头,看见了它—— — 它奋力追捕着一只老鼠,轻盈
稳健的背影丝毫不会使人联想到它身体的残缺。只
见它拱起身子向前一跃,准确地将老鼠扑在自己身
下,肥硕的老鼠并没有把这只三脚猫放在眼里,在它
的爪子下手舞足蹈拼命挣脱。我心里一阵紧张,不禁
为它默默鼓劲儿,希望它能战胜这只猖狂的老鼠。希
望终不负我。当它叼着那只老鼠往回走时,我就知
道,它再也不是原来那只只会趴在树下等人喂养的
小猫了。
我为它的自强高兴,同时,又为它的蜕变和孤傲
伤感。
那天之后,我很少能在树下见到它了,小区哪里
有老鼠出现哪里才会有它的身影。
放学后去树下等它,成了我的习惯。大概两个月
后的一天,我们又见面了,我还是在树下,它还是在
树枝上。只是,它的身旁多了一只黑白相间的、与它
差不多大的母猫,那只母猫起初怯生生地望着我,眼
神里充满了防备,但是见它并不怕我时,便也放下戒
备一应一和地跟我聊起天来。
我为它的独立高兴,却又为它的坚强感伤。我终
是不习惯那个眼中盈满着果敢、坚毅的它。
当小区里各种花开始争奇斗艳时,当家猫们在
阳台上争抢一块铺满阳光的地面时,我又在树下看
到了它俩。那只黑白相间的花猫肚子高高的隆起,行
动缓慢了许多,无法再爬上那棵紫荆花树了,它们就
在树下依偎着,喃喃细语,它用舌头舔舔花猫的背,
之后便护着花猫钻进树丛里去。它走在花猫的左边,
不时地用背蹭着对方,温馨极了。它走路的姿态实在
是不优雅的,但却散发着王者的气场。是的,它是王,
无冕之王,它用自己的坚强、独立赢得了我的敬重。
它做了父亲。它似乎很理解这个词的含义,父
亲—— — 就是支撑起全家的力量,是孩子与母亲的依
靠。孩子们刚出生的几天里,总能看到它在小区里四
处寻觅老鼠的身影,它钻进它们的小窝,那是伯母用
废木板钉成的箱子。它将食物源源不断地送给虚弱
的花猫,一遍一遍地轻舔着孩子们的身体。小猫们的
眼睛还没能睁开,缩在母猫怀里甜甜地睡着,它似乎
觉得天有些凉了,也伏下身子环抱着小猫,守护在它
们身旁。
当紫荆花再次占领了树冠枝头时,它的身后紧
紧跟着四只小它许多的小猫,黑白橘三色相间的皮
毛甚是好看。它走走,停停,身后的小猫也跟着走走,
停停,它不急着赶路,同样,似乎也不着急小猫的成
长,它每走几步,就会回头看看它的孩子们,小奶猫
们十分顽皮,就像要把它童年未曾体会过的快乐一
并享用了似的,尽情肆意在它的周围欢闹着。它从未
催促过孩子们,只是带着它们慢慢地走,慢慢地去体
会,慢慢地去欣赏它们成长路上的每一处风景。它不
再是一个冰冷的高高在上的王者,它变成了一位慈
爱、包容的父亲。它那原本溢满了果敢坚毅的眼里,
现在盛满了温情快乐。四只小猫你追我赶,好不欢
喜,其中一只在玩闹中不小心拌到了石头,摔了个四
脚朝天,它看见了,走了过去,先舔了舔小猫的头,又
舔了舔小猫的肚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小猫叼起来,
让它稳稳地站在草地上,它又领着孩子们继续向前
走。
它依旧是这里的王,没有一只猫敢觊觎它的领
地。它不像其他的猫一样对人们依赖献媚,讨人欢
心,求得安逸。它教给孩子们的,是怎样爬树、怎样捕
食、怎样编织自己的生命。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命运没有给它完整的躯体,但它却用这残缺奏
响了一曲生命的华美乐章。
它和孩子们披着夕阳余晖洒下的金光,越走,越
远。那一刻,日月星辰一齐听到了它的生命之花在逆
境中怒放的声音。
—— —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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