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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不是山,是山麓延伸至坝中的一列台地。人们习惯将高于平坝又低于山峰的台地,称作坪。被称作青杠坪,是因以前遍生青杠树。在坪上,回看,是墨色浓郁的的八面山。前看,是依江而立的城市。
二十年前的一个盎然春天,我在影友的引领下,第一次来到坪上。站在一处至高点,四周全是一台一台的茶园,漫天漫地。下面的止戈坝子,满坝金黄,有如美丽的地毯。隔岸的城市,高楼隐约,似近似远。突然发现,这里是打量城市的绝佳位置。大约从那时起,我和影友常常往坪上跑。最初,要从阳坪绕过去。后来,从柑子场修了一条宽阔的公路,直达青杠坪,上去就更便捷了。当年眺望城市的位置,正是现在的望茶亭。
这些年,我经常一个人开车到坪上,拍片或转悠。偶尔,把车停路边,在茶园中步行。只是随意转,没有向更深处走。一天,开着车沿坪上的路继续往纵深去。惊喜地发现,整个坪上,坡上坎下,全是茶园,一直延伸到八面山麓。心想,当年的青杠坪,现在应该叫青茶坪啦。
茶园连片,就成了风景。茶树齐齐整整,随着地形起伏,排出不同的队列。平地的茶树,整齐划一。茶树一株紧挨一株,一色的茂盛翠绿。如是坡地,茶树就从高到低蔓延下去,淌着绿韵。如是山弯,茶树就像波浪一样,蜿蜒有致。遇到山包,茶树就绕着山包,围成一圈又一圈,一直绕到并不高的山顶。还有的茶树,三五株,站在岩边上,但你不会觉得它们孤单。满山满坡的茶树,就这样自然而又匀整地排列着,勾描出层层叠叠的诗意。我清楚茶树并不是生来就这样匀整的。当茶枝儿一个劲往上窜,农人就会给它们打理。修剪过的茶枝,发芽快,也匀巧。茶叶在不同的季节,呈现出不同的绿。初春的茶芽,嫩绿泛黄。随着气温上升,茶芽转为翠绿。到夏秋,树木葱茏,茶叶就变成深绿了。
春天的青杠坪,色彩变得丰富。总是李花先开。李花白而素雅,文文静静地开在房前屋后或茶地边。尽管,李花和茶叶一样,是素色,但有了它们,茶园看起来就不那么单调了。如果李花树下有采茶的农人在忙碌,那是摄影人求之不得的画面。过不了几天,梨花也来了。梨花和李花比,白得更纯净。和茶树站在一起,像绿底白花的布。点缀着李花梨花的茶园,像极了花布裙。那是我从小到大穿衣的最爱。山上竟然很少桃树。偶然发现一棵,也显得太艳,与茶树在一起,有些不协调。茉莉花色泽香气都淡雅,与茶是绝配,可茉莉生得娇气,需要有人呵护,不适合长在野外。倒是朴素的李花和梨花,才是茶树的好配衬。
朋友家在青杠坪,工作、生活在城里。父亲母亲,依然守着坪上的茶园。友性恬淡,素爱清静。或许是丢不掉乡愁,将坪上老屋收拾,取名“楠山·茗园”。青瓦房,木壁头,柴房土灶,蓑衣水磨,都是从乡下来的城里人常常惦记的。茗园被葱绿的茶园包围,可谓“开轩面茶垄”。门口,有荷塘半亩,夏天一到,清风拂扬,绿荷摇曳。屋旁有薄地三分,时令蔬果,绿色生态。朋友偶邀三五好友,集体动手,老灶比厨,园中小酌。而后,沿小道漫步,赏青青茶园,揽满山翠色。逍遥南山,好不快哉。
忽一日,朋友召集,称拔茶开地,划成四四方方十份,喜欢种地的朋友自领。我欣然认领一块,约四平方米。先种黄瓜、二季豆,后栽蕃茄、辣椒。再后来,又弄来两苗冬瓜、两株红苕。由于栽得过于密实,几乎看不到行距。怕营养不良,我隔不了两天就上去浇水。旁边农人看到,说种菜不是浇花,这样浇没营养,要把菜浇黄,即便要浇,也要用粪清水。遂减少浇水的次数。开始学担粪、给二季豆插竹杆,重温生疏了的农事。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坪上种了菜,就忍不住把这里比喻成古人向往的南山,把自己比喻成南山农夫。经常得意地对人说,自己在青杠坪种有一方地。
夏天一到,菜们茁长,杂草异乎葳蕤。扯草又成了活路。几天不去,青草便肆意蔓延。再后来因为忙,草也懒得扯了。一天,发现二季豆挂满了,可以摘了。次日拿面盆去,居然摘了大半盆。辣椒结了不少,还有几个小蕃茄。自己种的菜,味道自不说。突然有种收获的成就感。但地头的草越来越盛,让人头疼。过些时候再去,发现除了二季豆爬得高,其他菜都被青草欺负得只看到影子了。甚至摘辣椒要拨开草才找得到,找到也是典型的营养不良。农事辛苦,稼穑不易。种了一季后,包括我在内的几位城市农夫,都称杂事繁多,不能尽力耕作。菜园,又被朋友爸妈还原成了茶园。
没有菜地,坪上照常去。至少,它是我们摄影的菜园地。某一日清晨,雨后转晴。一个人悄悄开着车直奔望茶亭,自以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还在坡上,一抬头发现早有五、六根脚架排开了。影友们相互调侃,“吃独食”。过后,又故伎重演。
我还喜欢傍晚开车到坪上。这个时候,停在公路上收茶叶的车,围满手提一篮篮鲜叶的茶农。等收茶车开走,对面县城的灯火也明亮起来。在茶地边眺望城市夜景后,循着茶香找到茶叶加工坊,看茶工在机器上炒制茶叶。如果运气好,遇到哪户人家正在做手工茶,还会喝上纯手工揉制的鲜茶。这个傍晚,便会因为茶香变得格外的美好。
满以为,青杠坪只是洪雅影友的自留地。一日,在茶园偶遇一群外地影友。外地影友称,已经来这里三次了,青杠坪茶园是他们每年春天的打卡地,而且每次来都要买好多新做的茶叶。
好景岂独享,藏也藏不住。
春跃枝头
陌上花开,缓缓归矣。此刻,春天已然来临。而人间的春天,也正渐行渐近。虽然隔着口罩,依然能感受到人们脸上洋溢的笑意;街边屋檐下,带着春讯从南方飞回的燕子,忙着衔泥筑巢;关闭许久的店铺,渐次开门迎客;春风行动,温暖着外出务工的农民兄弟。田野之中,农人忙筹划一年的农事。盛开的李花桃花,点染着一幅幅生机盎然的春耕画卷。这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宅家多日,与自然隔离。这样的宅居,对一有空就跑到乡村“野”的我来说,如入樊篱。好在所处的小城以坚实的防线守住一方净土,属疫情低风险区,到二月底政策便稍稍放宽,准许出门了。走出家门,神清气爽,浑身自在,即便口罩捂面。
生活被按下暂停键,时序的却步却未曾停止。学校后院菜地里的几株油菜,被建筑遮蔽阳光,依然开出春天的模样。街头,戴着口罩的人们多起来了。熟悉的市井之声,又在耳畔响起。
眺望瓦屋,春雪点点,勾勒着东坡诗意;俯看青衣江,依然是一脉清流,静静淌过。江两岸,春意萌动,花木争发。
然而我深知,眼前这明丽的春光,这三月的生机,孕育于怎样的酷寒严冬。一场全民参与的空前战“疫”,一段与病毒较量的特殊体验,成为了我们生命中共同的记忆。如今,灾难并没结束,伤痛仍在,泪水未干,我们只是侥幸在后方。
回望二月,天空被阴郁遮住。从来没有这样频繁地关注手机关注微信,关于病毒关于抗疫的信息铺天盖地,官方的民间的,好消息坏消息,每日满屏。关心数字,每一点变化攀升,都牵动神经。除了不可预知的等待,什么也不能做。当域外各种不利消息传来时,又深感庆幸。庆幸生活在这样的国度。严格的“规则”之下,是对生命的尊重。于是说服自己,好好配合,安静地在家等待。
不容质疑,在所有的情绪中,最多的还是感动。感动于全民防疫的坚强防线,感动于与病毒与死神拼博的不屈力量,感动于大灾中的大爱,感动于平凡人的壮举。那些感动在远处,也在身边,汇成一股爱的力量,支撑着我们的信念:灾难必将过去,岁月终会静好。
宅家的日子里,特别关注的,是一个叫小木熊俱乐部的朋友群。这个有二十来位朋友加入的娱乐群,在疫情发生后,竟然意想不到地变成了抗疫群,成为我和群友们每天接收信息与能量的重要之地。群里有位市科协的朋友,每日转发官方疫情信息,积极宣传科学防疫知识。朋友关注面广,视界开阔,见解独到,每有好贴便分享到群,让宅家的群友们及时、准确地了解抗疫动态。一位在社区工作的朋友,坚持转发正能量的深度好贴,引导大家多思考,理性对待疫情,不信谣不传谣。朋友们在群里交流、探讨、互相鼓劲,在分享中受益,在争论中等待。小小的群,有如宅家期间一处温暖的沙龙。
被迫宅家,总要觅得乐趣。与家人在一起的温馨,不断渐长的厨艺,以及得闲品味的书香,成了二月意外的收获。更多的时间,我们用来祈盼。祈盼疫情快快过去,祈盼逆行的人们早日归家;祈盼生活回归轨道,祈盼街道车来人往,祈盼教室里传来琅琅书声;甚至祈盼每日的奔波,祈盼无端的纷扰,祈盼市井的喧嚣。突然发现,那才是生活应该有的样子。于是私下与自己和解,与曾经的计较与抱怨和解,用无数的假设和决心来安慰自己。如是,等待似乎不再漫长。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是两千多年前曾晳的想往。
而你和我,一样期待着这样的春景。
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有必要描述一下我的老家,岷江右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虽说是山,这里却并无高山。从空中俯瞰,只是一望无尽的浅丘。像馒头一样的山包,高高低低,此起彼伏,错落成数不清的弯与凹。这些点缀着房屋、竹林、柑子园的弯与凹,是如此的相似,以至每每让初次进去的人找不着北。既无高山大川,也无溪流峽谷。既没有我希望的神秘原始,更没有我梦想的青郁秀美。
作为生我养我的地方,老家以不择谷物的土地、曾经古朴的风物,以及让我铭心刻骨的童年记忆,一直以来被我想象成一处美丽的家园。和大多数山村一样,老家同样印记着贫穷与落后烙下的伤痛;今天,也一样沐浴着新农村发展的春风。只是,随着农村城镇化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山里的景象,发生着诸多的变化。村里三分之二的人去了外面,打工或“移民”到镇上、城里,田地丢给不愿离土的少部分留守族,甚至荒弃废耕;不少房屋闲着,鸡犬之声稀疏。
我家老宅,也随着兄弟一家外出而成空屋,只剩那棵曾经温暖过我童年的柑子树,还孤零零地守在屋门口。而在祖屋,看到的景象更是让人不忍目睹。家家户户关门闭屋,门前杂草丛生。当年的何家,以人丁兴旺在地方上自成一族。祖屋,像一棵茂盛的大树,向周遭生发出蓬勃的枝丫。叔父们的房屋,一家挨一家。在缺衣少食的日子,这里不止有过与贫穷的艰难抗争,也曾充斥过无尽的怨恨与争吵。为奶奶的供养,为鸡啄食了白菜,为一棵树的归属。后来,随着年轻一辈外出求学务工,叔父婶娘们也相继跟随儿女去了城里,只在逢年过节,才相约回老家小住。人一走,所有的矛盾纠葛,便随了时间的流逝和空间距离的疏远,全部随风而去。
留下的祖屋,像戏散后的场子,没了声息,冷清破落。
这样过了许久,家人来电话说,老屋要拆迁了。起先,我无论如何不肯信。
我一向以为,拆迁,这样敏感而有份量的词语,只会出现在报纸上、网络上,或别人的口头上。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它居然降下特殊的身份,同我及我的家人关联在一起。在大大小小的城乡结合部,有多少被划入开发圈的人们,排着队等待随时可能到来却迟迟不来的拆迁。
拆迁,像从天而降的惊奇,让何家所有人措手不及。而接下来,它所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
我用了好些年,去适应这种反差。就象适应住在山里的表姐不再喂鸡喂猪,适应在乡下大年初一可以串门走亲戚。不过,无论老家的景象如何让人失落,当我想到老家时,总算还有一处老屋存在,它在我的印象中是具象而清晰的。
鲁迅在《故乡》中,谈到他见到现实中破败的故乡时,有这样的句子,“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
在我心中,故乡同样有两种印象:现实的和回忆中的。现实的故乡对我来说,不堪想象,它已不能承载我对于故乡的美好希望。更多的时候,我的故乡停留在回忆中,它依然是我小时候的样子,虽然贫困落后,却温馨美好,熟悉亲切。这些年来,我偶尔也会叹息一番,寻不见的乡愁,回不去的故乡。那只是附和文人聊发思乡之情的感叹。我其实已经适应了现实中的故乡与回忆中的故乡之间的那种无法拉近的距离。
让我没想到的时,当我开始适应故乡这种反差时,老家却以另外一种方式,牵动我的神经。没有人相信,这样一个无论地理条件还是自然条件都丝毫不占优势的小山村,居然会碰上拆迁。家族人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去论证为啥会遇上拆迁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便理所当然地推断:何家祖坟葬得好。
如今,这个数年没有生气的山村,正在经历着一场史无前列的变革。
因为拆迁,一个清冷的大家族重新又热闹起来。出去的人,从镇上、从城里,甚至从外省赶了回来。大家聚集在一起,吵吵嚷嚷。房子,宅地基,土地,青苗费,失地保险。这些词语以最高的频率从人们的口中钻出来,汇聚成一个以拆迁为中心的热门话题。这里没有拒拆,也不存在钉子户。对于已经没有多少人居住的山村,拆迁无疑是意外的惊喜。在流露出短暂的不舍之后,人们像欢迎财神一样,为即将修建的快速通道让路。
这些与我无关。我不属于折迁范畴。三十多年前就从山村走出来的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但我又不是旁观者。
我不止一次在脑海中设想快速通道穿过我家老屋的画面。把生了根的老屋拔掉,在上面建一条快速通道?这意味着,老屋将不存在了。老屋不存在了,那么说老屋周围的地也没有了,家门口那棵柑子树也将不存在了。此刻,我能想到的是,不久的将来,老家的山水脉络,将在推土机的辗压下变得模糊;曾经的风物,将随着人们的迁走而散失;我关于老家的所有情感和记忆,将无所依托。我甚至连回家的路也找不到了。
但是我不应该纠结。我其实应该庆幸。拆迁,即是变迁,无疑将为山村带来历史性的变革。拆迁,对以传统耕作为生的农民,无疑是一次生存方式的革命。因为拆迁,我的亲人们将不再守着那些山凹,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将彻底告别赖以生存的田地,告别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乡村,走向山外,走进城市,开始另一种全新的生活。
对一个小山村而言,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开始。
推土机开进来之前,山村,又复归先前的平静。
一家家忙着在镇上、城里选房,为即将开始的崭新生活作规划。
一棵生长于山村的繁茂大树,即将枝离叶散。它的枝枝丫丫,将会散落到镇上和城里,并在那里落地生根。那些延续了一代又一代的乡愁,也会随了他们,散入城市角落,散入岁月深处,散入历史长河。
聚居地散了,可何氏大家族,怎么说散就散了呢?于是,就有德高望重的长辈站出来,召集大家商议。商议的结果是,每年腊月,家族聚会一次,每家轮流做东,聚会地点选在老家或离老家不远的冠英场。热心的长辈甚至还提议,聚会时每家都要派代表发言,通报一年的情况,便于互通信息。关于聚会的倡议,得到全体家族成员一致附和。老家没了,可家族不能散,亲情不能散。
现实中的故乡,回忆中的故乡。
拆迁的故乡,回不去的故乡……
胡思中,记起苏子说的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心安之处,哪里都是故乡。细细算来,从岷江畔来到青衣江畔,在这玲珑而美丽的小城,我已生活三十一载。不一样的山水,却是一样的温情。不经意间,我已被这方风物浸染。
我知道,从今以后,我曾经的故乡,那个储存着我童年欢乐与泪水的山村,将被我浓缩成一幅依然美好的影像,深藏于心灵的一隅。
当乡愁无端弥漫时,便扯出来独自想念感叹一番,如同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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