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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有句口头禅: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在他的
八宝箱里,安静地存放着几本发黄的记事本,林林总
总记下了我家几十年来的大事小事,大到盖房造屋,
小到柴米油盐。这一件件琐事,一串串数字,记录着
一个普通农村家庭的小康之路。
艰难的小学时光。那时没有义务教育,农村很多
孩子上不起学。爷爷去世早,父亲和奶奶相依为命,
吃饭和穿衣都成问题,不要说读书了。村里有个叫具
四爷的长者读过私塾,他经常教父亲认一些汉字,父
亲记性好,教一遍就能记住了。一天,具四爷来找奶
奶,说这个孩子不读书太可惜。奶奶叹气道,哪有钱
让孩子去读书呢,再说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就是去
也跟不上。具四爷说他有个亲戚在学校教书,他先去
说说看,能不能先去旁听,成绩跟得上就给钱,跟不
上就算了。
学校建在一座古庙里,桌椅都是用土块垒成。当
时全校就一个老师,一人教四个年级,一、二年级面
朝东山墙的黑板,三、四年级面朝西山墙的黑板,上
这个年级的课时,其他年级的学生可以自由活动。因
为入学迟,父亲舍不得浪费一丁点儿时间,上四个年
级的课他都在教室里认真听讲,不懂就向老师和同
学请教。
家离学校三公里,走的是一条荆棘的小路,晴天
还好,雨天到处泥泞不堪,走不好就会摔跤,弄得一
身泥水。当时家里没有胶鞋,夏秋季节雨天都是赤脚
往返,冬春季的雨天就备两双鞋,一双旧布鞋作泥
鞋,一双干鞋到教室换上,放学再换过来。有时湿鞋
上了冻,脚塞进这冰窟窿里半天缓不过劲来。那时的
学习条件真是异常艰苦,但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让父亲倍加珍惜。
第一笔“巨款”。 1965 年,父亲 18 岁。当时农村
靠挣工分过日子,男人一天 10 工分,女人一天 8 工
分。由于家里没有主劳力,年终分红总是透支,孤儿
寡母的生活捉襟见肘,甚至连盐都买不起,经常去邻
居郭玉家借盐。
郭玉四十来岁,精明强干,人亦厚道,父亲非常
敬重他。有天晚上,父亲去郭玉家串门,见他正在整
理山茶:用刀砍去带刺的老杆,把较嫩的枝叶捆成一
父 亲 的 小 康 生 活
李 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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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西部散文选刊
把把长短一致,大小相仿的小捆。父亲前去帮忙,见
识了郭玉的手艺,心向往之。郭玉见父亲能吃苦,便
答应他学艺的请求。他们花了两个下午时间砍来山
茶,晚上整理,共整理成 300 多把,晒干后就能销售。
一个有月光的夜晚,两人挑着山茶出发了,走夜路加
上挑重担,人又累又困,一路无话。直到次日太阳高
照,他们才抵达合肥的七里塘。当时七里塘还是农业
生产队,传统的自然村落。郭玉领着父亲转了两个村
庄,边做山茶广告,边挨户叫卖,见父亲熟悉了路数,
郭玉提议分头行动,郭玉向北,父亲向南。一开头,父
亲不好意思出声,一连跑了好几个村庄,没卖出几
把。渐渐胆子大起来了,敢大声吆喝了: “卖山茶哎,
五分一把!”父亲不停地奔走叫卖,生意也渐渐好起
来。先是五分一把,后来三分,再后来两分。五月的中
午很是炎热,衣服汗湿了紧贴身上也顾不上歇息。终
于在太阳快落山时,一担山茶卖完了,父亲清点了一
下数目,八元八角五分,这是他挣的第一笔“巨款”,
虽然疲乏万分,但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一连
数了好几遍。
突破“万元”大关。 1978 年改革开放,土地分产到
户。我家当时六口人,分到 10 来亩田地。责任田到户,
广大农民的积极性前所未有的高涨,粮食产量大幅度
增高,农民的生活逐渐有了起色。 1980 年,父亲账本
上的赤字变成盈余。特别是 1989 年,我家首次试种秦
油 2 号杂交油菜获得成功,水稻又获丰收,当年庄稼
收入 9200 元,加上两头肥猪,还有鸡鸭鹅雉,年收入
突破万元,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兜里有了钱,父
亲决定改善居住条件,破烂不堪的茅草房实在容纳不
下六口之家。 1990 年的一天,一辆满载红砖的拖拉机
卷起一片尘土驶进村庄,发动机突突的轰鸣声打破了
山村以往的宁静。一些大人端着饭碗前来瞧热闹,孩
子们围着拖拉机攀上爬下,这里瞅瞅那里看看,钻上
驾驶室去摸摸方向盘,按按车喇叭。盖房的日子我家
成了村子里的中心,一大帮乡亲们主动来参加劳动,
当时没有专业的建筑队,只有一个大师傅带着这些临
时工,干活也没有工钱,一饱饭一天。抬石头、砌石基、
拎水泥、搬砖头,大家忙得不亦乐乎,不到一个月的时
间,四间宽敞明亮的瓦房就落成了。奶奶喜上眉梢:
“这房子好,高挑敞亮,住着舒服。”
第一台家用电器。解决了温饱问题,人们对文化
的追求越来越高,徒步五六里去看一场戏、赶一场电
影成为常态。奶奶对“小倒戏”—— — 庐剧情有独钟,因
岁数大了,不能到处赶场,见看戏回来的妯娌们手舞
足蹈描述精彩的剧情,满脸都是羡慕。父亲看不过
去,一狠心,花了 560 元买了一台燕舞牌收录机。这
下我家里可热闹了,每天吃过午饭,村里的大爷大妈
们都一准赶来了,《秦雪梅观画》《四郎探母》《孟姜
女》《孔雀东南飞》等曲目轮番播放,咿咿呀呀,唱个
不停。机器运行时间长,加上磁带质量不好,经常绞
带。这时奶奶就会喊我帮忙,我小心把绞带拽出来,
然后用一根竹筷插入磁带孔,慢慢把露出来的带子
卷回去。
安装固定电话。 1993 年夏,我们即将外出读书,
怕奶奶念叨,父亲花了 2000 多元安装了一部固定电
话,让我们经常打电话回家跟奶奶报平安。电话装好
那天,像过年一样,家里聚集了很多人。爸爸写了一
个号码让奶奶拨通试试,奶奶耳朵聋,也不会操作,
就叫我来打。我非常紧张,手指发抖,对着纸上的号
码按了半天才拨通,话筒里传来陌生的声音: “喂,你
是谁?”我也跟着问: “你是谁呀?”对方似乎很不耐
烦: “你到底是谁?” “你不说,我也不说。”只听对方啪
的挂了电话,话筒这头“嘟嘟”发出忙音,一屋子的人
哄堂大笑,有的甚至笑出了泪花,我尴尬极了。原来
这个号码是防虎中学我表姐家的电话号码,她接听
后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呢。
弹指间,换了人间。父亲的笔记本像一部无声电
影,一篇篇,一幕幕在我的眼前闪过。简单的文字承
载着满满的回忆,是我家从当初家徒四壁一步步走
向小康生活的见证,更映射了改革开放以来农村的
沧海桑田。
其实,父亲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不,
最近他的笔记本又有了抗疫、抗洪等新内容。他为中
国的担当和实力感到骄傲,他说: “要是在旧社会,遇
到这么严重的灾难,老百姓只有烧香拜佛、逃亡或自
生自灭了。现在国家富强,老百姓有了靠山,人人过
得幸福,活得舒心,这才是真正的小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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