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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的鸡/初 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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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10.11

不知从何时开始,鸡在苗族的习俗里成为了一个神圣的动物,这不仅是它的身体,也包括它的灵魂。穿越千年,如今在苗族的习俗里鸡依旧有着不可估量的地位。也许是因为万物有灵,也或许是因为它与人们的生活紧密相连。



古老的苗族祖先蚩尤因战败,带着族人从中原大地迁往南方。在中国的地理上,越往南方越热。特别是西南方,属于高原山区,很多地方形成了冬暖夏凉、通风良好的环境。因此,在地理条件上就为体温40.8~41.5摄氏度的鸡提供了良好的生长条件。鸡的消化道比较短,新陈代谢旺盛,在富庶的南方地区,自然生长发育比较快。然而,鸡的成长之路也是非常艰辛。雏鸡的体温要比成年鸡低很多,加上雏鸡绒毛短稀,虽然在温暖的南方出生,但是御寒能力还是比较弱。同时,鸡的体型矮小,在南方茂密的丛林里容易受到大型动物的踩踏,尤其是刚出生的雏鸡。鸡的天敌黄鼠狼、老鹰、蛇等,也时时刻刻地在寻找时机下手。这都会影响鸡的繁衍。可是如果鸡和人生活在一起,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小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只老母鸡。父亲总是跟我说,等母鸡下蛋了,就会孵出很多小鸡来。于是,我每天都会拿着晒干的玉米粒去“咕咕咕”地喂它。有一天,我听到这老母鸡在猪圈边上大声“歌唱”,仿佛在开一场演唱会,要让全天下的人来围观它的成果似的。我跑过去一看,鸡窝里突然出现了一枚粲如明珠的蛋,我也高兴极了,为它鼓掌。一个月后,老母鸡不再下蛋了。我疑惑地问父亲为什么,父亲说因为母鸡要孵小鸡了。带着盼望与憧憬,我度过无数个夜晚。不知过了多久,小鸡终于破壳而出了。我迫不及待要去看一眼,可是被父亲制止了。父亲说:“小孩子看了是会眼红的。”吓得我只能怯头怯脑地回来,等小鸡全部孵完,再去看。

隔了一天,父亲拿着个簸箕来到灶台前,嘴里默念着什么。忽然,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有小东西在叫,我好奇地尾随父亲到灶台前。哇,簸箕里装的是小鸡。嫩黄嫩黄的绒毛下,有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和无数只洁净的小脚丫。一只、两只、三只……我还没有数完,突然蹿出了一只绒毛黝黑的小鸡来,为这生机勃勃的小生命又添加了些许色彩。我问父亲,这是做什么?父亲说拿小鸡来灶神面前求祝福,这样老鹰就不会来抓它们了。然后,父亲在另一个簸箕里舀了很多灶台里的灰,轻轻地将小鸡放进去。他说这灰是拿来给小鸡取暖的,刚刚烧出来的灰温度恰到好处。开春,农忙时节又到了!我每天跟着父亲去地里干活,忙着忙着就把小鸡们忘了。

有一天,突然听到父亲抓着一只公鸡回来。我跑过去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父亲说晚上给我过生日,还特别叮嘱我今天不能伤害任何一只动物,而且晚上杀鸡的时候我不能在旁看着。好神秘的样子,我又忍不住问了。但是父亲给的答案只是:今天是你生日呀!

四月的天,格外的蓝。在余晖的照耀下,远处的山还亮晶晶的,这是夕阳的恋恋不舍。屋外,知了还在聒噪地吵着,好像是在抢今天的成果一样!屋里,父亲正在忙着“喊魂”。父亲把一把长凳子对着门放,在凳子下放着一点星火,燃烧着干瘪的马蜂粪便。虽然是粪,但是燃烧起来那味道如熏香一般,香气扑鼻。在长凳的上面摆放着一碗包谷磨的粉,这粉是自家用磨磨出来的,虽然颗粒粗糙,却不赖。在包谷粉上放一个鸡蛋,蛋的旁边再插上一根点燃的香。父亲拿着一把剪刀,在门坎上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用剪刀敲着两边的门框。而我的任务是抱着那只父亲白天抓来的公鸡,坐在旁边。父亲念了十几分钟,就把剪刀往身后扔。剪刀顺势飞到了堂中间,如果剪刀的尖头朝家里的方向飞,那么就说明我的魂魄回来了;如果没有,就说明我的魂还在外面游荡,还要再喊第二遍,第二遍不行,第三遍。如果不幸喊三次,剪刀的尖头都朝外,老人们便说这就严重了,需要去请走阴的人(苗族对巫师的称呼)“扶魂来”。像我这样的小孩子,一般都是喊一两次剪刀就自己朝里了,没有这样麻烦。喊完之后,父亲拿着长凳上插在碗里的香对着我手上抱着的公鸡,又在神神道道地念个什么,大概意思就是说如果公鸡看到我的魂魄走到天上投胎的门口时(在苗族的传说里,人死后,灵魂会升上天,拿自己下辈子的命运书,然后投胎转世回到人间),就把我啄回来,等到明年另一只鸡去接替它的任务之后,它再去投胎。说完,我就把公鸡交给了父亲,也把接下来杀鸡的任务交给了他。

在苗族的习俗里,女性过生日要杀公鸡,男性过生日则要杀母鸡。据说,人的魂魄也是会饿的,饿了,它就会闹腾,折腾着肉体,让肉体不得安宁,轻则噩梦连连,重则事事不顺,甚至病入膏肓。因此,才有了每个苗族人从出生开始,每年都要过一次生日。这不是为了拉拢人际关系,只是为了祈求来年的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晚饭做好了,我是这顿晚饭的主角。父亲舀好一碗饭(饭一般是用喊魂时长凳上的那碗煮的,即使不用那碗,也要用新的包谷粉煮新的饭,不能吃剩饭),碗里还有了一只大鸡腿和鸡身体的其他部分,应了那句话“吃哪补哪”。大鸡腿一般只有我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吃到,平时都是给长者和尊敬的客人吃的。父亲舀一勺饭,从我背后伸过来,说:“吃了要健健康康哈!”我张嘴吃了一口,然后转过去接过父亲手里的饭碗,自己端着吃了起来。吃完饭之后,父亲拿着剩下的鸡大腿骨头,放在灰暗的煤油灯下,用切菜刀刮了几下。他看了看,回过头来对我说:“两头大,好!”据说大鸡腿的骨头可以预测一个人的凶吉祸福,吃过的骨头上面会出现小孔,这个小孔至关重要。鸡腿骨头大的一端称为“头”,小的一端称为“脚”。小孔分单孔和双孔,先来说说单孔。如果靠近“脚”,就说明这个人未来一段时间要出远门;如果靠近“头”,就说明这个人未来一段时间很有口福;单孔的小孔如果在正中央,就说明这个人未来一段时间万事大吉、处处顺利。总而言之,单孔都是好的,但是双孔就不一样。双孔的小孔不像单孔那样看与小孔与“头”“脚”之间的距离,是看小孔在“头”“脚”两边的大小。如果小孔离“头”的一端大,而离“脚”的一端小,即“头”大“脚”小,就寓意这个人即将有祸,出远门要小心;如果小孔离“头”的一端小,而离“脚”的一端大,即“头”小“脚”大,也寓意即将有祸,要小心落人口实,有口舌之争;如果小孔的“头”和“脚”一样大,这寓意着万事大吉。一根小小的骨头,竟然藏着如此神奇的寓意。当然,也没有人去考证这些解释是否确有其事。一来没有必要,二来这只是一种风俗罢了。新时代的苗族年轻人,早已对此一笑而过,不再纠结这有无和真假了!



现在我们来谈谈苗族人吃鸡,从鸡头到鸡脚,都是非常讲究的。小孩子一般只能吃鸡中腿、鸡翅中、鸡心、鸡肠、鸡睾丸和骨架上的肉,且鸡中腿和鸡翅中是小孩子最好的选择,因为它们肉多,吃起来肉感十足,不用像鸡脖子那样,要具备锋利的牙齿和丰富的啃骨头经验才能吃到一口“满意”的肉。小孩子不能吃鸡胗子,据说会包肠子,以后都不会吃饭了。但实际上,这种说法是不科学的。鸡胗中含有丰富的营养物质,特别是其中的铁元素,对因缺铁所致的一些疾病有良好的功效。同时,鸡胗中含有的胃激素,食用后可以增加人体的胃液分泌,增强胃肠的消化功能,对小孩儿食欲不振、消化不良、积食症等都有极好的调整效果。小孩子也不能吃鸡脚和鸡翅尖,传说吃了长大后娶、嫁时会抓对方,这样媳妇或者老公就会跑了。但是细想一下,鸡脚和鸡翅尖都是骨头,一来是小孩子的牙齿没有长齐或者还处于换牙的年龄阶段,二来是小孩子就盼望着吃点肉,让他啃骨头,吃不到肉,就会长时间地啃,且能吃上肉的季节大多是临近过年时的冬季,气温低,吃鸡脚和鸡翅尖又易冷,等小孩子们耐心磨完后,就只能放下啃了一半的骨头。这既浪费鸡肉,又容易伤害小孩子的肠胃,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一种禁忌。但无疑是对孩童的一种保护,在那种医疗水平落后的年代,如果一个谎言就能减少孩子们一些疾病,那何乐而不为呢?

老年人却是没有那么多忌讳,整只鸡都可以吃。但纵观整只鸡,松软的鸡肝于老人而言是不二之选。鸡肝,富含多种营养物质,具有补肝血、明目的保健功能,对人体新陈代谢、细胞增殖和皮肤生长都有很好的作用。鸡肝也有高效的抗氧化作用,可以增强肝脏的功能,延缓细胞的衰老,特别是对于女性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因此懂事的当家人,特别是外来的儿媳妇,总是会把鸡肝搛给老人,寓意与长辈交心,借此表孝心。

而整只鸡最好的一块肉要数鸡大腿。是的,就是那块我过生日、做角的那一天才能吃上的肉。鸡腿不仅全是瘦肉,分量还很足,是大口吃肉的典型示范。这块肉十分“尊贵”,除了重要的日子,日常生活中,这块肉都属于那个在整个家庭中做出最大贡献的人的“标配”。

吃一只小小的鸡,便尝到了中华五千年的传统美德——尊老爱幼,同时也肯定那些为家庭、为社会无私奉献的人的功绩,这是何等的神圣啊!



随着时代的变迁、经济的发展,如今早已打破了小孩子不能吃鸡脚、鸡翅尖、鸡胗子和鸡头的惯例了。漫步在大街小巷,时不时就会发现烧烤摊上摆满了热销的鸡脚和鸡胗子,这已经成了小孩子们的最爱。餐桌上,当家人依旧把鸡肝搛给长辈,但是当家人会笑嘻嘻地说:“妈,我也吃一块。”这或许才是真正的交心吧!

在这车水马龙的时代里,那只神圣的鸡,依旧活在每个苗族人的心中。在外奔波的游子,每每看到这只鸡,就如同回到了故乡。这只鸡是家的象征,亦是家的守护,更是对家的眷恋。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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