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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廊桥(外一篇)韩永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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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15

  柴埠溪的廊桥,在晚春的薄暮中有几许淡淡的寂寞!

  有人说那座廊桥历史悠久。相传今日空寂的柴埠溪,当年可是灯红酒绿人面桃花所在。尤其是在暮色四合的袅袅炊烟中,本来已是倦容满面的盐商驮夫,会立刻振作起精神,从夹溪而建的吊脚楼下走过的时候,故意把脚下的青石板街踏得嗒嗒的脆响,以吸引楼上绿袄红衫的姑娘们关注的目光。就连那些疲惫的骡马,此时也噗噗地喷着响鼻,仿佛嗅到了让它们兴奋的滋味。薄暮细雨中,我看不到廊桥周边过去的踪迹。唯一显示出岁月陈旧的物品是一盘巨大的石碾。从石碾的规格上看,当初这里的人家或者说行走的商贾是很具规模的。石碾的附近是一个个大大小小屋场的遗迹。我不知道这些遗迹中,哪里拴过骡马,哪里藏过娇女,哪里上演过悲喜剧。今天,它们都沉寂着,一星半点气息都没有。

  也有人说这廊桥是新建的。桥的天上虽然也是杉树皮作顶很古老地覆盖着桥身,但它的造型显然过于简洁,甚至没有一处显示出古人文化的涵养,哪怕一丁点儿或雕或刻或镂或描的痕迹都不曾有。最重要的是没有了那种氤氲的氛围,没有了青石板嗒嗒的脆响,没有了荡着盐腥味的咸咸的混合气体,更没有骡马或叹息或发情的嘶鸣。即使廊桥不远处的“柴埠溪客栈”,虽然挂着七八盏红灯笼,那灯笼的红晕也平平淡淡地不具张力。

  其实,这廊桥是否古老是否精致并不重要。美国麦迪逊的廊桥并不是因为它的建筑如何了不得而名世,只是因为在廊桥上出现了罗伯特金凯而罗伯特金凯的眼中又出现了弗朗西斯卡。因了麦迪逊这座并不出众的廊桥,人间有一段十分动人的故事。好事者们评说罗伯特金凯真是痴情,他浪迹天涯,何须永远记挂一个边远角落的农妇弗朗西斯卡,天涯何处无芳草!又有人说弗朗西斯卡值得用一生的岁月去守护那短暂的七天吗?尤其是在罗伯特金凯特殊的日子里,弗朗西斯卡必定焚香沐浴,让自己进入一种心无旁骛的境界。在只属于弗朗西斯卡和罗伯特金凯的特殊日子里,世界上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了意义,只有“刻骨铭心”这个词语和麦迪逊的廊桥作为见证才有存在的理由。

  柴埠溪的廊桥上是否上演过这样经典的爱情故事,不可考。坊间口口相传的稗史逸闻,似乎只有一些野性苟合的笑谈。其实在柴埠溪的杜家堡这个神秘古朴的庄子里,依傍着这座廊桥不发生几个《廊桥遗梦》的故事真是不可思议啊!不信你看那一柱柱拔地而起的雄峰,千奇百异地耸起一个个梦幻般的神奇想象;那叮叮咚咚甘冽的清泉毫无倦意地唱着小夜曲,一定会让人心旌摇荡;那一坡坡紫紫的蓝蓝的黄黄的粉粉的白白的花儿认真而热烈地绽放着自己,总能给人以诱惑;而那轮在雨雾的缠绕中的弯月,因峡谷的幽深而显得更为渺远和朦胧,把人的心思会高挑得更为玄妙……然而,这毕竟不是美国的麦迪逊而是中国的柴埠溪。因此,这细雨中的廊桥注定同它所依傍的柴埠溪一样,只能静静地等待,等待中国的罗伯特金凯和弗朗西斯卡。这个等待或许很短暂,或许很茫然,或许没有或许。

  溪水鸣溅溅,细雨静悄悄。客栈的红灯笼守不住这静而无声地熄了,缈远的弯月无奈这清而默默地隐了。在这弥漫着淡淡寂寞的细雨中的廊桥上,我听到有歌声传来:三月里来雨纷纷,撑起花伞出了门。门前人来又人往,往往来来不见人。叫声我的小亲亲啊,我的花伞为你撑!


惜别疏花水柏枝


  第一次听到疏花水柏枝这个名字,我立即心仪不已。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啊!我的心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疏花水柏枝的形态:有风拂过,夹溪而生的疏花水柏枝婀娜地舞动水的波纹,疏朗的花虽然碎小素洁,却让春风馥郁而醉。或者有山苍莽,亭亭玉立的疏花水柏枝横空出世,以伟岸的形态让满山的其他植物相形见绌。抑或在林间空地河边滩涂,一株株疏花水柏枝比肩而生,密密丛丛地构筑成一道道绿色长廊…… 

  因为心仪,便迫不及待地要去寻访它。然而,让我简直不敢相信的是,名字如此诗意,而且是国家珍稀植物,正在被国家花大本钱尽力抢救、保护的疏花水柏枝,原来是我故乡长江边上几乎一文不名的“水柴棵子”。

  “水柴棵子”和“疏花水柏枝”,不仅仅是名字有文野之分,其命运更有天壤之别。在我故乡人的眼中,“水柴棵子”是十分卑贱的。首先,它虽然被称为“柴”,却因为“身分”是“棵子”,而入不了柴的主流,精强力壮的人不屑于把它当作一回事;其次,它虽然未进入到柴的主流中,但因为它的属性是柴,终究难逃被焚烧的结局。

  童年的时候,我不懂“水柴棵子”的心思,但我对它是亲的爱的。春天,是它最快乐的时光,沐着春雨,它狠劲地吮吸着长江为它沉淀的养分,无拘无束地疯长。一大捆一大捆的“水柴棵子”,被我们折断铺成一张张床,舒舒服服地躺在春天的怀抱里,懒洋洋地睡上一小会儿。过几天,被我们当过“床”、做过“帽子”的“水柴棵子”被阳光吸干了水,枯黄枯黄地摊在江边,有心计的小伙伴们就把它们收拾起来,扛回家去,成为“棵子柴”。

  夏天,洪水肆虐的时候,“水柴棵子”就没了踪影。有时,我们嬉耍在烈日下,就有些想念葱郁的“水柴棵子”,如果能用它做一顶帽子,我们就可以更快活地奔走在烈日下了。

  “水柴棵子”也有让我们畏惧和讨厌的时候。经过一个夏天洪水的浸泡,春天时柔韧的“水柴棵子”只剩下一根根直立的枝条,它光秃秃的身影,正好成为母亲们惩罚我们时最顺手的“利器”:韧而有弹性,抽打在身上疼到心的深处却不会伤着筋骨。所以每当我们顽皮得过分,母亲用它拍打我们时,我们只会嗷嗷怪叫和原地跳圈。被它打过之后,小伙伴们曾恨恨地想过,一定要把这些“水柴棵子”彻底铲除掉。于是,我们找来挖锄,甚至找来钢钎,撬开磷峋的乱石,叮当地忙活大半天,却难以做到斩草除根。我们只好气呼呼地说,明年春天你发枝的时候,我们要用你做好多好多的帽子,铺好大好大的床。

  我不知道这些“水柴棵子”是否同我们欢乐而欢乐因我们难过而难过过,我只知道在我们任性的摧残中,它年年岁岁都会沿着长江消退的水位线蓬蓬勃勃地生长,让长江因此不寂寞,让我们的春天因此而快乐。

  今天,我突然知道“水柴棵子”本来应该叫“疏花水柏枝”,是属于“金枝玉叶”的国家稀有保护植物。原来我们以为如此低贱的“水柴棵子”应该随处都是,结果它是情有独钟,只存活于长江三峡的巫峡和西陵峡之间少数的江畔。它们需要被抢救和保护,不是因为它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价值”而金贵起来,而是因为三峡工程要蓄水,它生长的环境将不复存在。

  据说,植物学家们为了让疏花水柏枝成功迁徙,曾经当作一门学问来研究。在研究的过程中,植物学家们时时产生困惑:论气候条件,新选的地理更优越;论土壤条件,都是一把可以捏出油的好地;论培植手段,是优中选优,为什么被迁徙的疏花水柏枝总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呢?有人便慨叹:这疏花水柏枝贱啊!

  我无法走进今日被称作疏花水柏枝的“水柴棵子”的内心,去解读它的心思,但我想到了我故乡的桃花鱼。每年的春天,是在“水柴棵子”葱郁的摇曳中,桃花鱼带给人们欢乐和惊喜的。桃花鱼和今天的疏花水柏枝一样,从物种的角度讲,都成为了当今世界的惟一;从人类对它们的尊重和保护上讲,都让人类费尽了心机。然而,桃花鱼还是在人们的惋惜声中,先于疏花水柏枝别人类而去了。现在我能做的,就是祈祷疏花水柏枝为了人类,要珍重自己。面对疏花水柏枝,我沉默难语,因为我不能不想到我的父老乡亲。他们像疏花水柏枝样,祖祖辈辈含辛茹苦地生活在峡江深处,他们在苦难中把自己的根深深扎了下去,苦中有乐,苦中有爱,苦中不断生长深情的希望。就是死了,他们也要选一个高高的山岗埋下去,说是看着这块土地上的繁衍生息,心里踏实。在这里,疏花水柏枝和我的父老乡亲们找到了共同的语言。


选自《散文百家》2011年8期

原刊责编 贾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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