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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之泉/谭国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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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05.24


那山,清秀,典雅。又因为那泉,也就有了女人的名字:黄玲丫。后来不知谁说,山就是山,人就是人,山就应该有个山名,就改成:黄岭崖。于是,山里很多人从出生之时就只知道是“黄岭崖”三个字,但山里人习惯把“崖”的拼音二声念作拼音一声的“丫”,读起来还是“黄玲丫”,一个姓黄的丫头。

那山,温婉,娴静。如同一位女子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高扬皓首,凝视远方,山顶四周浑白色的峰墙无疑就是她雪白的脖颈,两侧平梁是她浑圆的肩膀,平梁伸出几百米后慢慢舒缓下来,如同双手耷扶在椅子的扶手上,修长的双腿叉开,垂伸到远处,化作巨大的峡谷。

山窝儿底部有一片巨石,巨石下方竖向分裂一个幽深黑色出口,泉水清冽,有细微的哗哗流水声。出口离地有四尺高,地面有一水洼,水洼满后,又流进几米处的坑塘里,那坑塘五十余丈见方,深几米。坑塘出口有一水沟通千余米之外的水库,当地称之为堰塘,堰塘下就是很远很深的峡谷,那水库堤坝无疑就是这把椅子平面的边沿,两侧山脊伸向远方,同远处的山梁相连。

山窝里散落着四十多户人家,李、刘、何、杜、汪、胡、许、江、蒲姓,众多姓氏各有三两户,在山腰处、山脊处、山梁下散居作息,这些姓氏什么时候迁徙至此,无人知晓。绵阳北部高山涌现,崇山峻岭连绵不绝,如浪似波,人们择水而居,有水就有生活。“一山未了半山平,百里都无半里平(贾岛《题安业县》)”。从泉下向西南延伸,却有田畴千亩,这在高山峡谷地带难得有这么大一块平地。这四十多户人家就在这片土地上依山而居,依泉而饮。山里没有黄姓人家,这山为什么叫“黄玲丫”不得而知,但人们又把包括黄岭崖那一片连绵山地,统称叫“李家山”。

山很高,四季分明。茂密的树木和杂草就是一年四季的时尚,如同服饰,就有不同的香艳。春山艳丽,山花色彩鲜艳,娇美烂漫,风儿低语,鸟儿鸣啾,如少女一样,文静而温柔,任阳光轻抚。翠色为夏,玉绿、墨绿、深绿、暗绿、青绿、碧绿、蓝绿、黄绿、灰绿、褐绿、品绿、鲜绿、嫩绿、浅绿,大山清新、希望重生、平静舒适、平和宁静,自然闲适,如同少妇一样怀着万千激情,热烈而内敛。秋稔金黄,树木变黄变红,苔痕无有上阶绿,草色不再入帘青,山就是怀抱子嗣的母亲,丰腴迷人,把最美的收获奉献给那片土地上的人们。银丝白雪冬天来,山在季节里苍老,山上的草木被砍光,高大树木的枝丫也被攀折,人们一年煮饭的柴火都要从这山里来,大山终于以最原始面目展露在世人面前,那是和人们一样的颜色——黄土地黄皮肤,真实而坦诚,沉稳而执著,宛若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妇人神态,傲视周围比她小的群山。

我小时候在泉边的土地上干力所能及的活儿,看大人们从那个坑塘里担水,浇灌土地。渴了,就在泉下的水洼里用手捧起水来喝,绝对不容许用嘴对着泉眼喝水。谁要用嘴对着泉眼喝水,绝对是一顿臭骂,那个水洼才是给人们专门喝水用的。

“那个泉就是女人的X!”我懵不呛地蹦出这么一句话来,一下子打破了土地的宁静,人们都抬起头来看我,怒视的目光里都是吃惊。

“就你娃儿看得懂,我看你从小就是个臊棒(‘臊棒’就是不知道羞耻的意思)。”

“以后不许说这些膻话(‘膻话’就是脏话的意思)。”

童言无忌,得到的是一顿骂。山里的妇女小解从不避讳小孩子,感觉是那么的形象。一起在地里劳动的胡家15岁女孩小蓉,脸一下子就红了。

记事开始,小孩子就被大人嘱咐,不许爬到黄岭崖顶上去,不许嘴对着泉眼喝水,其他不雅不敬的事情,更是不容许。到那个山顶恐怕也是不容易的,四周都是垂直的峰墙,爬上去也许会下不来。

对于这样的认识,山里的人们都心照不宣,早就把那山看成了一位美丽的女子,把那泉看成是女人的圣洁之地。

后来,有学问的三伯父告诉我,从爷爷的爷爷那一代开始,就叫“黄玲丫”,像敬神一样敬重这座大山,珍惜眼珠一样爱护这泓泉水,人们和那眼泉水叫“女儿泉”。



人们生活用水,都是房前屋后的井水,从房前屋后到女儿泉还有不短的距离,这泉水就成了这片土地的灌溉用水。多少年来,因为这泉水,这片土地成为富饶丰腴之地。种啥啥长,种什么什么收获,从来就没有让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失望过。

最早分辨出井水和泉水有区别的是一头牛。那头牛在山里耕田犁地很是劳累,浑身直冒大汗,爷爷的爷爷打来一桶井水,让它喝,它喝了一口后,猛地喷了出来,一脚踹开那桶,挣脱犁杖,向山下狂奔,直到那泉边的坑塘,狂饮一气。

那以后,人们才知道山里的井水和泉水是不一样的。井水无味,泉水发甜。山里多雨,井水都是下雨而集,属于无根之水,井也是浅井;泉水由大山挤压,点点滴滴聚集而出,带着大山的灵气,清凉而甘冽。

病中的父亲也放过牛,牛正当壮年,桀骜不驯,漫山遍野地疯跑,累得父亲气喘吁吁,但牛不管怎么疯跑,只要到了泉边的坑塘,见了清亮的泉水和坑塘边鲜嫩的水草,狂傲的性格好像被注射了镇静剂,一下子就安静了,饮水吃草,那是它的珍馐美味,悠闲自得。吃饱喝足才以歉意的眼神儿看着父亲,父亲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父亲了解那牛的性格,每天都要带它去泉边吃草饮水。父亲去世后,那牛把它的新主人用牛角顶跑老远,不让生人接近。

人们一直就用井水生活,用泉水灌溉。那庄稼因为泉水里丰富的矿物质而丰产,那片土地又有“富饶李家山”“女泉黄玲丫”一说。

女儿泉不停地流淌,带走了岁月,记忆留在大山里。宋朝时期,大巴山南的川蜀之地,人们安居乐业,崇文风尚浓厚。川东北县城盐亭走出了大画家、大诗人文同先生,成为盐亭人世代的骄傲。文同先生去世后,人们在黄岭崖女儿泉向西南流淌的沟渠边建造了字库塔,取名“泉星塔”,以此纪念文同先生对世人的贡献。那之后,字库塔在盐亭风行,甚至延伸到华夏各地,盐亭至今保存了中国种类最全、风格最多的字库塔。

泉水流动,是土地上人们的灵魂在奔跑,字是人们灵魂的符号。每个字库塔都是灵魂聚会之所,都是一段故事,都有大山的思想记忆。以黄岭崖为中心地带的李家山人不管家庭多么苦难都要让孩子读书。上学前都要到泉边的坑塘里洗澡,然后到字库塔前致敬上拜。塔里供奉了天上文曲星和文同大师的雕像,人们就信这两个一天一地的神和仙(人们认为文同大师不是去世了,是去做仙人了)。

那塔高十余丈,分为六层,不是传统中的七层或者九层,人们只求六六大顺。在这片安居乐业的土地上,每一个走出大山的子孙都要平安。塔柱上有鱼跃龙门、成龙成凤的雕刻,塔南面有文人刻苦攻读场景。塔为四面,在第六层供奉文曲星,在第五层供奉文同先生。第四层以下到第二层,有文同先生的诗文碑刻若干,经年的风吹日晒,塔里的碑刻拓石仍字迹清晰。

塔的第一层用来焚烧字纸,四门代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盐亭人认为仓颉造的字都是神圣的,写字就是在和神对话,和仓颉大师对语,每个字都是心灵的神符,写字是在表达自己的心音,表达自己的神志。一张纸写满字以后,是不能随便乱扔的,也不能随便焚烧。积攒多了,拿到字库塔下,供奉一下两位神仙,然后将字纸放在塔的第一层里焚烧。时间久了,纸灰多了,撒入沟渠,每个被灵魂附体的文字,共同组成一条散发着生命热力与内在光芒的文字流,随女儿泉水奔跑,浩浩汤汤,一泻千里,奔涌到大海,大海又同天相接,大海又是距离天最近之所,那些字归到神仙仓颉那里,回到天上文曲星那里,那些字才算完成了天地之间人与神的心灵交流。

也许是李家山人心诚,也许是李家山人读书勤奋,后来又陆陆续续走出了许多文人、武人和商贾,每走出去一个让家族自豪的人物,人们就将他的名字刻在字库塔上,把他的事迹写在族谱里。人们对女儿泉更为崇拜,对泉星塔尤为敬重。

山和泉是一脉相承的母亲。字库塔矗立在大山的怀中,成为女儿泉的明灯,为女儿泉指引方向,化为大山的风骨脊梁,成为一方水土的文化地标。族谱是一个姓氏的延续和传承,那字库塔就是李家山人共有的精神家园和赓续的力量。泉是塔的未来,是塔的血脉,泉带着塔的力量走向四方,就如同一个个走出去的儿女,一滴滴散落在四海的水珠,子因成裂,裂变成闳。



山是泉之母,泉是地之母。黄岭崖周围山体优美,树木高大,苍松、翠柏、桤木树、香樟树、老泡桐、紫桉树等冠如华盖,林樾重重,阴凉一夏。山雀、山鸡、野兔、黄狼在山里恣意悠闲,百鸟归林,百鸟朝凤,鸟鸣清脆,涧水悠远,炊烟环绕,轻盈如纱。和谐的自然环境生态,让李家山人倍感幸福和满足。

良好的生态,吸引了远处来的猎人,几声枪响之后,李家山人清醒了,他们开始用生命捍卫这片土地。他们每天派专人巡山,一旦发现打猎的,发现有乱砍乱伐的,以命维护。每个姓氏家族的男子都有为了维护这片山林而受伤或者牺牲的记录,他们都成了李家山英雄,牺牲者的名字同样要刻在字库塔上,字库塔也就成了英雄塔。大炼钢铁之年,乡里派人来砍伐树木,李家山人拼命抵制,都被扣上了破坏大炼钢铁的帽子。最后,杜姓老爹利用一个黑夜,在水库下方把那个炼钢高炉用撬棍掀翻,砍伤那个指挥砍树的头头,才吓跑那些想来黄岭崖砍树的“炼钢工人”,杜老爹最后因为破坏大炼钢铁和杀人,被县革委会判处死刑,李家山人偷偷将他的名字刻在字库塔上。后来,大炼钢铁的人就不敢再想李家山那高大的树木了,毕竟李家山人是不要命的。

黄岭崖周围的李家山人就这样用生命维护着这座大山,他们知道树木没有了,就没有山下的女儿泉,没有泉水,那片土地就会干渴而没了收成,他们就会在饥饿中死亡。他们在朴素的情怀里早已把自己当成那山的儿女,当成泉下的子孙。

李家山人都命硬,怀胎的女人大致知道孩子出生的时日,并不像现在这样精准到某天,甚至可以通过人工的方法在一个吉利时刻剖出。不到腰痛腹胀是不会躺到床上的,这个时候怀孕的妇人还在地里劳动,突然一个阵痛,就像解大便一样,掉在庄稼地里,也如同那泉水有时候从里面冲带出一块小石头一样,孩子自然就生了,当了母亲的妇人捡起婴儿,用泉边坑塘里的水擦洗一下,抱回屋子,再开始坐几天月子。二娘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这样在女儿泉边出生,让疼爱她的二伯父忏悔不已,再逢二娘快生产了,就围在二娘身边,但是也搁不住二娘坚持下地,后来的几个孩子还是不管不顾地生在女儿泉边。

当然,李家山新出生的每个婴儿都要用泉水洗身,用新布包裹好,放入母亲的怀里。那泉流淌的音律里充满喜悦,充满欢快,好像孩子真的从那泉眼里娩出一样,那大山就是开心的母亲。

爷爷去世时候,伯父们在痛苦和悲号中为爷爷洗身净面。他们打来一桶井水,给爷爷擦拭全身,穿好衣服以后,爷爷的嘴突然就张开了,眼睛也睁开了。忙碌中的两个伯父和父亲疑惑了,去世的时候爷爷是闭上眼睛的,嘴巴也是合上的,怎么就都张开了呢?最后还是悲痛中的奶奶到女儿泉边的水洼里舀了一盆泉水,把爷爷的老衣脱下来,重新给爷爷擦拭了全身,净了面,爷爷的眼睛慢慢才合上,嘴巴才轻轻闭上,嘴角留下一抹微笑,这个时候的爷爷才真正地死去。

是心诚则灵,还是至死崇敬?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李家山人去世是要用女儿泉水洗身净面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习俗。

后来,我又用同样的方式为我早逝的父亲洗身净面,并把我的父亲埋葬在黄岭崖山窝里。父亲在病中,说,伦娃,一定要把书读出来,二回(“二回”就是“以后”的意思)把名字让人刻在塔上。他指了指床下的竹筐,不识字的他把我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的课本、作业本以及草稿纸都收藏在那个筐里,尽管那些字都是歪歪扭扭,在他看来都是神圣的语言,都是高尚的事业,胜过他的生命。他去世后,我把那些书本放进字库塔里焚烧,火光中闪耀着父亲病痛的脸,他的嘱咐是那么清晰而有力量。



那个胡家的小蓉有一天找到我,说,伦娃子,我怎么看那个女儿泉和我下面长得不一样噻?郎各回事?你是读书娃儿,应该知道哟。她很好奇人们为什么说那个泉就像女人的X,她好几次掀开裙子面对那个泉眼,对比和观察,总是对比不一致。小蓉小学上到二年级,因为三年级要去很远的石龙宫,要翻几座大山才能到,就懒得再去。只有我们几个半大小子坚持每天翻山越岭,她让我把她的下面和那泉比一比,看一看,看哪里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其实我也不知道,也给她解释不了。那个时候我已经严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想让人说我是“臊棒”,我扭头就走,回了她一声:那么大的女子了,也不知道害臊。

好奇的小蓉下面长了毛毛,她开始相信人们对泉的比喻。毛毛丰盛一次,她就要对比一次,她感觉她长大了,变得像那座山,她也坐北面南,张开腿,双手耷扶下来,闭眼,面向前方,在裙子的掩盖下撒尿,一泓清泉流进那个坑塘,声响清脆如珠玉滴落,心里的感觉特别美。她说她已经长大了,要做个勤劳善良的母亲,那时候她才十六岁而已。有时候,在我放学的路上,善良的小蓉会截住我,先是用目光把我盯住看半天,小胸脯起伏不停,稍微平静后把这些想法告诉我,然后转身就跑没影儿了。

小蓉就这样在泉边坐着的时候,让一个过路的男青年看见,小蓉已经出落得清纯可人,让泉水滋润得如同含苞待放的玫瑰,芳香诱人。小蓉在陶醉中被那个男青年扑倒在泉边。事后,小蓉就不依不饶地要求那个男青年娶她做媳妇儿,那个男青年也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小蓉问过男青年的家在哪里后,才放他走。

后来小蓉的肚子变大了,父母杖责问之,倔强的小蓉打死也不说是怎么回事儿,她的幸福感越来越强了,她幻想着几个月以后做个“黄玲丫”一样的母亲,她不管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她。她去了男青年告诉她的住址,打听半天也没有这么一个人,小蓉失望了,失望之后就是坚强,一定要生出这个孩子,她要像大人一样在女儿泉边把孩子娩出。然而胡家夫妇怎么能够忍受周围人的眼光呢?没有教育好孩子,没有做好李家山人,日日把小蓉骂个不停。最后小蓉绝望了,她俟得天黑,利用夤夜无声,在自己身上绑了一块石头,扎进女儿泉边的坑塘里,第二天人们发现小蓉的时候,她不再苗条的身材已经成为山上滚圆的石碾一样。那个后半夜,刷刷的大雨声掩盖了女儿泉的呜咽,冲淡了女儿泉的泪流。

几年后,那个青年被绵阳市公安局拘捕,到李家山核实案情,人们才知道当年小蓉所受的侮辱。

女儿泉的神态和形态也吸引了一些人前来观赏。远处蒙倒沟一个叫蒙大福的二流子,父亲是一位石油工人 ,那个时候,家里有国家发工资的工人,在农村的地位也是高高在上。结婚离婚,离婚结婚,反反复复,不明就里的几个姑娘被哄骗结婚后,一看他是个二流子,就坚决离婚,臭名远扬,成了光棍。一日,蒙大福实在无聊,就翻过三座山来到黄岭崖找到这泓泉水,反反复复地看了半天,眼睛里射出淫秽的目光,一边点头一边淫笑。这个二流子,乘李家巡山人不注意,对着泉眼就是一通恣射,把他那点浑汤都射进泉眼里。蒙大福回到家还得意洋洋地吹嘘说他对女儿泉撒尿,他把黄岭崖意淫和强奸了。

受奇耻大辱的黄岭崖,缄默不语。女儿泉在那年夏天竟然没有因由地停歇了,再也流不出任何水滴,只有湿气残存。很快泉下的水洼干枯了,那个坑塘的水被浇地用后,也干涸了。尽管下了几次大雨,女儿泉中仍然没有水流出,泉眼里只有黑黢黢的深邃。树林里的鸟雀叫声凄厉,人们烦躁不安,开始去取井水浇地,到远处的堰塘水库里挑水浇地。女儿泉下的水洼和坑塘里满是落叶,满是枯枝,遍地杂草,枯败的景象让人感觉那泉快到生命的尽头了,李家山人看了,心酸得默默地流泪。

李家山人分析因由,认为和这个二流子有关。发疯似的奔向蒙倒沟,要找二流子蒙大福要个说法,蒙倒沟人理屈,只能好话说尽,那个二流子一看若下大祸,赶紧跑到城里他爸那里,他爸求人让蒙大福当了石油工人。然而这个二流子哪里受到了上班的辛苦呢?很快又不干了,被开除后,成为城市混混。他爸那点工资成了他到处闲逛和坑蒙拐骗的资本,酒吧、发廊、游戏厅、浴池都少不了他泡妞身影。两年后,一身的艾滋病菌就夺走了蒙大福28岁的小命儿。

天地本无心,山水却有情。第三年的春末夏初,雷声轰鸣,闪电阵阵,暴雨来临,一连两天的透雨,把黄岭崖通身清洗了一遍,天晴的时候,人们发现,黄岭崖像是重放的青春一样,靓丽清纯,神采飞扬,干涸了两年的女儿泉竟然又流出了清幽的泉水。在人们的记忆中,那是女儿泉唯一一次停歇。

柏风吹茵露,翠湿香袅袅。黄岭崖就像其本名黄玲丫一样,绽放了迷人的光辉。林间野雉展翅,鹞鹰翱翔;阴翳下,杂草葳蕤,山花盛开,龙舌滴翠,茑萝争艳。天地雪耻后,她焕发了新颜。

李家山人在女儿泉边两米外,用竹子立了七八米长、两米多高的栅栏,防止外人进入,玷污女儿泉的圣洁。在两边不远处,种上了小竹子,青箐丛丛,给女儿泉增添了神秘和妩媚。从远处遥望,只能看到丛林茂密,根本不会知道里面有泉水吟咏。

裸露是圣神,是圣洁;遮挡是神秘,是含蓄。女儿泉至始以另外一种形态美展示在人们面前,高雅而华贵。竹丛中,哗哗的流淌声自大山深处而来,那是黄岭崖的心音。竹子也近水楼台,在泉边疯长,枝干修长,破天而立,叶子嫩嫩的, 碧绿透亮,闪着绿莹莹的青光。 泉水流动声响,伴随竹叶沙沙响动,美妙的轻音乐合奏,如诗随行,让人如醉如痴。泉因大山而灵动,大山因泉而更加深沉。



因为家庭变故,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不得不被母亲带着离开李家山到北方生活,离开童年无限欢乐的黄岭崖,离开目睹我们光屁股戏水的女儿泉,我们虽然调皮,但是从来没有对女儿泉有淘气和不敬不雅的举动,那个坑塘才是我们童年的乐园。

随着女儿泉涌出的沟渠溪水,我们走过水库堰塘,在堰塘大坝下乘船,溪水在大坝下已经形成了一条河流,叫弥江河,弥江河和上面的女儿泉落差竟然达到五百米之高。女儿泉艳阳高照的时候,山谷下的弥江河还是朝雾笼罩,云烟氤氲,头上不见青山,我们好像在仙境里挥桡划桨,飞棹远方。弥江河为什么又叫江又叫河,多少年来都没有人去追寻过它的根由,是河既要具备江的姿态,还是江又要具备河的神韵?还是要同时拥有江河的气魄,成就江河的梦想?大江大河都有其奔腾咆哮的雄风,也都有妩媚温情的柔弱。东岸的山叫弥江山,西岸的山叫弥河山,两条山竟然都是河流的名字,也许人们不知道给这几十米宽的溪水起出更好的名字来,就叫弥江河。山河归一,山水同川,只是以不同的神态出现在人们面前罢了。

洇湿的晨雾,湿漉了我童年的心。李家山是我出生的故乡,黄岭崖是我成长的天地,女儿泉是滋养我的甘露。泼辣的胡家小蓉那时候像摇曳的山花一样艳丽地绽放在山里。这些美都给我后来一生的怀想。

女儿泉成为弥江河的源头,往远处经过盐亭县城,成为县城的母亲河。“云溪花淡淡,看郭水泠泠。(杜甫《马首见盐亭》)”女儿泉也因此滋养了云溪(盐亭县址驻地为云溪镇)千百年,让县城在弥江河里变得清凉。一路的字库塔又成为盐亭一座座文化符号。

多年后,黄岭崖下的李家山人,开始走出大山,告别女儿泉。南下和北上,开始谋求更好的幸福。毕竟女儿泉边的生活,只能是简单的温饱。

二伯家的哥哥首先出发到山东的兖州煤矿,然后是三伯家的哥哥,随后就是胡家青年、刘家少年、汪家妹子、杜家姑娘……全国各地都有了他们的身影。舛运不一,各有辛苦。在岂岂哀哀中,逐渐谋得他们想要的生活,黄岭崖山窝里的房屋因他们的蹀躞闯荡,不断改变了模样。

黄岭崖下的女儿泉欢快地流淌,一路歌声一路欢笑,护送这些子孙们远行。山水有情,有什么样的年龄,山水就有什么样的状态,青春作伴的时候,黄岭崖同样是奔放活泼。青年都外出,黄岭崖就多了些沉稳,变得苍老。那泉边的田畴里不再是过去的热闹,多了寂静,苍老的背影成为土地的主人。女儿泉的神态就像是中老年妇女一样伴随黄岭崖的一年四季。

亲不亲故乡人,甜不甜家乡水。泉从这山里凝聚,在那山里流出,人从甲地出生,在乙地变老。在外打拼久了,年岁增大,李家山就成了他们思念之地,黄岭崖就成了他们老去之所,女儿泉的甘甜是他们的回归和温暖,走出去的李家山人开始回落故土。弥江河两岸修建了宽阔的乡村公路,他们不必在弥江河上仰望两岸青山。

三伯父在外教书几十载,肠癌两年,生命垂危,含泪告诉他的儿子:赶快把我送回李家山,我是黄岭崖下出生的,我要回黄岭崖,用泉水给我洗身。他的三个儿子要把他斑白的胡髯理刮干净,他坚决不让,要回到李家山用泉水刮。回到老屋的第三天,三伯父家的大哥给他刮完胡须最后一刀,眼角还流出泪来,至死还在轻微细语:我是黄岭崖的儿女,我是女儿泉的子孙。

几年后,三伯父家的大哥,在很远的外地病重,身如干柴,也让侄儿带他回李家山,侄儿怕路途遥远,在半路上有个闪失,希望在他去世后再回,大哥把眼睛一抡,侄儿有了胆怯,开始安排回程。那几日,坐火车转汽车,在路上陪同的嫂子和侄儿提心吊胆,但大哥的精神状态格外地好。到了黄岭崖,大哥的眼睛更加明亮了,脸上有了红润。到家后,让侄儿背他看了看堂屋的祖先牌位,放他在地上,让侄儿搀扶着,磕了几个头,才安心地离去。

三伯父和大哥的思维也是那块土地上所有人的根念,乡愁就是一泓泉水,叶落归根,是灵魂的回归,回到土地上,不期祖先的宥免。一方土冢又把他们和黄岭崖紧紧联系在一起,女儿泉里出生,回到大山的怀抱和土地融为一体,才是最好的陪伴。

船过水无痕,鸟飞不留影。只有黄岭崖对他们留着记忆。女儿泉是他们走向远方的路,字库塔是他们最终的回望和归途。



年轻时候走出,年老时候回归。岁月催人老,乡愁一层又一层。多年以后,我再回李家山,落脚故乡的黄岭崖,那女儿泉仍然清澈地流淌,就像母亲一样永远不知疲倦。大山的胸怀始终张开着,情深意笃,随时欢迎儿女们的回归;山窝里的怀抱始终温暖着,随时给子孙们提供呵护。

据说一个还有点名气的诗人听过女儿泉的故事,感念女儿泉的神奇,欣然赋诗一组:


其一

一簇芳草漫山崖,

两片山石守奇葩。

三幽冽泉潺潺出,

四季芬芳醉为家。


其二

古来山涧风景异,

悬崖深处最见奇。

不息碧水喷涌出,

浇灌沃野三千里。


其三

芳香阵阵不知源,

湿气绵绵九重天。

迷恋花丛忘归意,

品尽甘来阅尽甜。


其四

山峦沟壑复草丛,

湿地深幽著奇功。

泉边洒落金种子,

收获秋稔满天红。


其五

泉柔通瞿九万里,

山岳大地一脉起。

绘巧人间锦瑟美,

男耕女织生不息。


女儿泉是大山的语言,大山的思想在泉水中表达,大山通过女儿泉与外界交流。诗人的想象超越一切恶念和淫秽意想。即使是真的歌颂女性,那么也是很形象很生动,只不过是巧合逼真而已。这首诗实实在在就是写这泉水,女儿泉当之无愧这悠远的诗语和深情的赞美,它千年不变的流淌就是把诗带到了远方,让这诗意永恒。

不管怎么样,李家山人在心底对黄岭崖是崇敬的,对女儿泉是崇拜的,对字库塔是崇尚的,他们的生命里已经有了不能割舍的情感,身体受之于父母,灵魂来自于大地。当两者结合在一起,才是对土地对家乡的真实情感。

奔涌,就是女儿泉活着的状态;奔流,就是女儿泉思想的歌舞。女儿泉就这样不停歇地奔向弥江河,成为弥江河的主唱;奔向远方,汇入滔滔的嘉陵江,成为嘉陵江的一份力量;又随嘉陵江不辞劳苦地奔向滚滚长江,成为长江里的一分子,入三峡,过葛洲坝,通九衢,越江淮,归浩瀚大海,成为大海里微小的一滴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女儿泉水又回到了天空,随风而舞,随云而落,寻找她儿女的踪影,寻找思念她的儿女,变成甘霖,变成湿气,继续不停止地润泽她的后代,润泽她的子孙,带给他们黄岭崖的气息。

涓涓细流,汇成江河,条条江河,汇成大海。千万座山里万千个女儿泉就这样汇集成一条条生命的河流,汇集成男耕女织生生不息的壮丽图画,让代代无穷尽的乡愁在苦涩中变得甜蜜。


——选自《延河》(下半月)202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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