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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还是以大队生产队为单位的时候,那时农村生活普遍艰苦。早上一餐米饭,中午一餐粉,晚上一餐粥要算好人家了。饭桌上经常是咸菜,青菜,萝卜之类。菜上加点猪油,能添个水炖鸡蛋,这一餐就会吃得很痛快。饭桌上有鸡肉,猪肉,鱼肉之类的菜,一年中是屈指可数的。
我的老家在山区,人烟稀少,村里四周是高高低低的山峰。东,西,南三面要走五里地才有人家。北面是深山,连绵十四五里是一浪一浪的山峰。山上长的大都是松树,也有别的树木掺杂其间。树下长着一些五颜六色的野花。树林里活动着各种野生动物。有野猪、狗头熊、山毛兔、野鸡、黄鼠狼、蛇等等。树上还栖息着各种各样的鸟,发着叽叽渣渣的鸣叫。
地上有各种各样的野蘑菇。我们当地土话叫“蕈”。蕈烧汤特别鲜。蕈的形状大都像伞。蕈可分为:旱蕈;绿豆蕈;豇豆蕈;鸭子黄蕈;麦粘蕈;松丝毛蕈;奶浆蕈,还有黑炭蕈等。除此之外大都不能吃,有毒。如果误吃了这些有毒的野蘑菇,轻者呕吐,重者身亡。
在上面可吃的蕈中,表面从伞形到柄都是桔黄色或者紫色的旱蕈最鲜。伞顶墨黑,柄灰色的黑炭蕈最不鲜。其余的蕈在二者中间。旱蕈炖汤后,汤像蜜蜂一样的颜色,用筷子在汤里拿出来会出现丝状。绿豆蕈和豇豆蕈全身都是白的,只是在顶上一个是绿的,一个是浅紫色的,这二种蕈虽然鲜,但不能和旱蕈相比。鸭子黄蕈冠也黄柄也黄,炖后进口最细腻,滑舌;最粗糙的是黑炭蕈和奶浆蕈。奶浆蕈拣到一掱开立即就会出现奶白色粘手的浆。山上还有一种没毒又没人吃满地都是的牛肚蕈。牛肚蕈伞顶灰黄,伞里像海绵一样很厚的一层,挖了海绵一样的东西几乎没有肉。
我熟悉我们村边的山。那只山那个地方长什么蕈,那只山那个地方长什么蕈,我是一清二楚的。如果去拣旱蕈篮子带小一点;去拣别的蕈篮子带大一点。蕈在春雨后开始在土里长出来,一直到降霜才停。去拣蕈大都在早晨。早晨大都有露水。秋天的露水很毒,皮肤被草割破,被荆棘划破一碰到露水就会长出脓来,所以秋天去拣蕈大都穿套鞋不挽裤管,尽量不把皮肤弄破。而春天和夏天大都穿晴天可穿,雨天也可穿的风凉鞋。天下雨就头戴笠帽,身穿雨衣,也有的干脆拿一把雨伞
有的蕈大大方方地长在野草稀少的地方,仿佛在说你来捡吧;有的鬼鬼祟祟长在树脚,草丛里或石头边,呈半隐半现状,仿佛跟你捉迷藏;还有的像胆小怕事的小孩地躲在厚厚的苔藓下,如果没有拣蕈经验的人很难找到。你认为这地方被你拣完了,换一个人去拣又会拣很多蕈来。
拣蕈是很辛苦的。东方天才露鱼肚白,大地上朦朦胧胧,人们就争先恐后出门。去拣蕈手袖和裤管是不挽起来的,怕荆棘和野草划破皮肤,但手袖和裤管被露水打湿粘在皮肤上是不大好过的。山有高有低,有平缓有陡峭。山上无路,行走艰难。爬岗闯湾,气喘吁吁。
我姐和她的伙伴们曾多次去山上拣来旱蕈拿到东边十里,西边十五里的集市上去卖。五分硬币那么大的旱蕈卖二角五分一斤。银元那么大的卖一角五分,还要大的卖一角,最大的五分一斤。用卖蕈的钱换回一面小圆镜,一块印有图案的小手帕,一个带花的发夹,其乐无比。
我也去拣过数不清次数的蕈。拣蕈时看到很多蕈而兴奋,但突然窜出一只山毛兔或一条蛇会吓得面似土色,心跳似鼓,腿肚发抖。蕈拣回来多时,母亲开开心心地把蕈分给这家一捧,那家一捧说是我家小猢狲拣来的,让你们炖碗汤,邻居们高高兴兴地笑纳了。在那时人们生活普遍艰苦,粮少油缺,又没有调味品,蕈炖了汤鲜,鲜得成了餐桌上的一道美味。
看到母亲开心,邻居快乐,我的心里也很舒畅。
——选自《越乡文化》2019年第4期
寻 梦
夜班,朋友打来电话说:我爹没了。明天晚上订场,后天出去。第二天早晨下班。我带了身份证,通行证,口罩出家门,穿过大街去对面站牌下坐公交车去东站。头上的天很蓝,飘着一朵朵喜人的白云,可我心里却是乌云密布。
坐10路车到东站,从东站再坐车到儒岙,再走二三里路就到了朋友家。在朋友家吃过饭就准备去湖塘。湖塘我是多少次想去的地方,但一直来抽不出时间。儒岙到湖塘不算远,只有5里路程。我虽是儒岙人,但我从来没有去过湖塘。湖塘村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想像去湖塘的路一定是弯曲,高低不平。湖塘村一定也像我们村倒的倒,塌的塌。
踏上湖塘的路,才知道不是我想象的山路,而是一条混凝土硬化的公路。公路虽然不是很宽阔,但二辆车是完全可以对开的。我一边走,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学生头,椭圆的脸、眉、眼、嘴、鼻凑成一张生动的脸。这张美丽的脸在我的心里装了30多年。每当佳节,每当空闲,每当不愉快,每当自己的努力有了收获的时候就出现了这张脸。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二十六七还没有对象。父母天天念,餐餐念。有时想看几句书父母坐在我面前念,有时想写几句文章父母在面前念。我恼不可言,念有什么用?父母也曾托好几个人去做媒。曾带着我去女方看对象。在我们那个时代,二十岁左右就跟女方订婚,二十五六就结婚。到了二十七岁还没有对象别人认为你肯定有问题。再说我们地方是在四周低中间高的山冈上。我多少次仰天长叹:我一不偷;二不骗;三不堵;四不嫖,我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可老天为什么这样和我开玩笑,这样和我作歹。
二十六岁那年我进儒岙的一个厂里做工。厂里有不少男女喜欢看书,他们知道我有不少书,所以他们常向我来借。我把天台文化馆陈瑜老师编的《赤城》和新昌文化馆编的《天姥山》借给他们。中饭在厂食堂里吃,食堂旁边是宿舍,宿舍里借住着两个在儒岙中学读书的女高中生。其中一个看到我在县刊上发表作品很是崇拜我。她给我写信,向我借书,这时我才注意她:原来她竟是这样漂亮的姑娘!渐渐地我们有了书信的来往。她又送照片给我,我爱上了她。我认为她是我理想的伴侣。我一旦爱上了她就失去了理智。我不知道她当年在参加高考写信去打扰她,见她没信就写到她家里。她父亲知道这事严厉地骂了她。怕爹的她这下吓坏了。我就这样冒失地伤害她。后来我不敢和她联系,初恋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久,我经人介绍和现在的妻认识了,接着订婚,结婚。婚后的那一年,我妻发现她的照片。妻问我这张照片哪里来?这么漂亮的姑娘你为什么不讨来做老婆?我老实地把经过讲了。妻不相信,把照片烧了。照片虽然烧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始终在我脑海里。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毎毎想起她内心总是很愧疚。她在儒岙中学读过书,我曾好几次去儒岙中学看过她读书的教室。她的教室是在我读高中时教室的隔壁。但我去看时已换了学生没有了她。有次去看教室里排着课桌,没有人。我想起那时也有二十六七年纪了,为什么还那么单纯,那么幼稚?后来,到城里,从开始租房到后来卖了商品房,始终没有见到她。仿佛她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也许她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此刻也许当上了奶奶。
离儒岙越远,迎来的山越多。在一座大山下面,我看到了一个一百多户的村庄,这就是湖塘村。房子大都盖着紫红色的瓦,而墙有白的,有浅蓝色的;有浅黄色的。哦,湖塘村的人生活不错啊!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倒的倒,塌的塌。
我坐在路边,望着湖塘,心情十分沉重。我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仿佛像看了一个让人揪心的故事。过了好一会,我看看西斜的太阳才站起来转身踏着30多年前她从这里到儒岙中学读书去的路,向朋友家而去。
——选自《越乡文化》202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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