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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凉的西部“民歌手”——刘志成散文集《边地罹忧》读后(余继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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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15

     翻开西北散文家刘志成的散文集《边地罹忧》,只读了《舞蹈在狂流中的生命》《裸坦的渴意》、《一条歌的河流》、《待葬的姑娘》、《会起东风峡》、《蓝湖泊、白湖泊》、《伤逝的雪祭》等几篇,就被他的文字打动了。我爱读书,也订阅着很多杂志,却很少读到如此吸引人震撼人的文字。在我认识的作家中,也有不少人写过些好散文,但是这样整本文集里的文章都叫人喜爱的作家却不多。

    我不仅拨通了陌生的刘志成的电话,我告诉他,以前也零星在《中华散文》、《散文选刊》、《草原》、《延安文学》读过他一些文章,但对他没有深入认识,现在读了他的文章,只想告诉他一句话——真的很高兴认识了他这样一个陕北、内蒙古的朋友……

     刘志成出生于陕北,现在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东方路桥集团工作,总之是一直生活在干旱少雨、生存艰难的西北地区。这是刘志成的福气。对于有大才者来说,生于苦难之中,多经历一些坎坷、苦难,是他们的福气,因为苦难坎坷是打磨美玉的最好东西。

      干旱少雨,生存艰难的西北,使1973年出生,比我还小两岁的刘志成,对人生,对生命,对生活,对世间万物,有了罕见的深刻、透彻的洞悉。

       西北,是一片苍凉的土地。一首首古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一首首民歌“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还有飞沙走石,枯死的胡杨,命在旦夕的骆驼刺……都在我们南方人心里深深烙下一个印象——西北十分荒凉。

      为荒凉的西北,为生存艰难的西北人唱出的歌就是苍凉的,刘志成的歌给人的感觉是:万分苍凉。

      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说,屈原“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罹忧也”,这里的“离”意思是“别”,“罹”为“遭遇”。刘志成以“边地罹忧”为书名,可见他是想表达象屈原一样的满腹忧愁牢骚了。

      这是因为他出生于生存艰难的神木秃尾河上游的一个小山村。正如他在《舞蹈在狂流中的生命》一文中所写的“做饭取暖,须到百里外的上游,靠牛车运取。当地有民谣曰‘一冬半春为炭忙,年三十拉炭在半路上’‘水如油,炭似金,要娶婆姨攒三冬’”,正如他在《裸坦的渴意》中写的“……玉米尺把来高,卷着的叶子快接近了黄土高原土质的颜色。草都是一色的枯黑。再向南,除了那条裸露着的几十米宽的河床、只在中间走一脉细流的黄河两岸稍微披了点褐色的绿,基本上是一片赤地……”二十几年,他就一直生活在那样一个地方;祖祖辈辈,他们就生活在那样一个地方。而且,他是生活在农村,比城市里艰难得多的西北农村。

      生存的地域,生存的阶层,注定了刘志成对苦难,对西北人、对下层百姓命中注定要经历的苦难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我也读过史小溪、刘成章、马步升、王族、周涛、刘亮程、贾平凹、许淇、铁穆尔等很多西北散文的扛鼎作家的文章,发觉他们对苦难的认识,对苦难的书写,其深刻程度都远远不如刘志成。

       我一直有这样一个强烈感觉:对生存的艰难苦难的那种强烈意识,特别是自身生活在其中,无法逃脱这种艰难生活的那种苦难意识、忧患意识,刘志成明显胜过我所认识的那些西北部大作家。我猜想,他们在艰难的农村生活经历的苦难一定没有刘志成多,或者是他们那一代人当时过多关注政治运动,没有闲暇思考这些问题,多年以后的今天有闲暇了,但是由于世易时移,记忆模糊,感觉淡了,写不出刘志成那么强烈的对苦难的情绪了。

       刘志成散文中写作的大多是弱势群体的凄惨生活,特别是生活在最底层的普通农民的艰难辛酸生活。城里的公子小姐们,大概以为刘志成笔下的生活发生在很久以前,其实他给我们流着泪叙述的人们和生活,就是现在的陕北、鄂尔多斯甚至更大范围的西北仍然存在。

       苏轼说“读《陈情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孝;读《祭十二郎文》不下泪,其人必不友”,我强烈感觉:读了刘志成散文不下泪者,其人必“不仁”,必然是铁石心肠。

      我想,刘志成虽然已经不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但是应该叫农民作家,他骨子里流淌的依然是农民的血液,最关注的仍然是最底层农民、弱势群体的命运,我敬佩这样的作家,爱读这样的作品。

       刘志成散文,最震撼我心灵的是《待葬的姑娘》,我读完以后,泪流满面,后来,我曾经把这篇文章诵读给我教的两个班的高二年级学生听,很多学生同样深深被震撼了,泪流满面。这篇文章,最先发表于《延安文学》,之后又用于2003年第5期《草原》、第8期《中华散文》,被11期《散文选刊》选载。

      《待葬的姑娘》写的是一个呆在一孔“裂了缝”的土窑洞里的姑娘,是一个瘫痪的哑巴姑娘,只有21岁,却是为“我”表哥二栓的二叔——“一个16年前就已经死去了的光棍男人”刚“娶”回来的媳妇,准确地说,是用4000元钱买回来的,买她回来的目的,就是等着她死,死了之后,埋葬进二栓的二叔的坟墓中,因此“我姑母”一家,包括患了痴呆症的“我”表哥二栓,都百般折磨她,盼望她早点死去。把她关在荒草丛中的,一孔“连续下几场猛雨,它绝对会倒塌”的破窑洞里,窑洞里只有昏暗、糜草、一条烂毯子和尿臊味,只有饿得咯咯叫的老鼠和几十只苍蝇跟她做伴,女孩子只有四五岁的孩子大的样子,脸色蜡黄,脸上浮肿,眼眶深陷,“半截沾满屎尿的腿瘦得象沤过的麻材”,被一根粗布绳子拴在木头桩子上……读到这里,我们的心肯定很痛。“‘谁知道养了半年还不死’,听着姑母发狠的声音,我的心在发冷”,我的心也跟刘志成一样发冷。我真想告诉“姑母”:都是一样生活在泪水、辛酸、苦难中的人们,同是“沦落人”,“相煎何太急”啊?我们不能不为“姑母”、“痴呆表哥”、哑巴姑娘的家人的愚昧、无知、残忍而痛心,也同情他们。“姑母眼里满是迷茫……家里年年死大牲口”,他们,同样是一些生活凄惨,苦苦艰难挣扎的人们啊!

      我想,刘志成这位西北的豪放粗犷汉子,肯定是泪流满面写下这篇文章的,可谓“字字皆血泪”。

     《裸坦的渴意》,发表于2002年第2期《中华散文》栏目头条。该文写的是西北的干旱。到底有多干旱?不是我这个云南人可以想象的。同为高原地区,西南的云南多山林,雨量充沛,每年的五月至十月基本上都是三天两场大雨,有时是一天三场大雨,也不乏江河湖泊水源,而我知道,西北缺水,据说有的地方,爱洗澡的女人一生也只能洗两回澡,就是结婚和死的时候,每次也只舍得用小半瓢。刘志成在这一篇散文中写道“高原已经三年没有下雨了”“高原上的水井大都干涸了”“水比油贵,老乡们洗过衣服和洗过脸的水,才能饮牲口”“坑里水极少,但是衣衫滚满泥浆的父老们眼角却飘起了异样的兴奋”……我不信西北会有这么干旱,曾经打电话问刘志成,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我一个南方人,对西北的认识肯定远远比在陕北长大,又在内蒙古鄂尔多斯生活多年的刘志成肤浅,比任何一个西北人的认识肤浅。

      跟《待葬的姑娘》《舞蹈在狂流中的生命》《裸坦的渴意》《行进毛乌素》《伤逝的雪祭》比较起来,《一条歌的河流》和《沙柳葳蕤在生命的高地上》等几篇是刘志成的另外一种风格完全不同的文章。这些文章内容不再是写西北的干旱、生存艰难和西北人生活的艰难,而是一下子改为极力赞美西北,赞美西北的富有。西北经济贫穷,但是富有底蕴深厚博大的文化。按西北散文大家史小溪老师赞美陕北时引用的信天游说,就是“憨女人生的好儿子,疙里疙旯种的好糜子”。贫穷、荒凉、干旱的西北,孕育出了无数优美的民歌信天游。读这些文章,我们不再有揪心的痛苦,而是舒服,极大的享受,为享受到如此精美的西北风味大餐而高兴。

从《一条歌的河流》和《沙柳葳蕤在生命的高地上》等几篇文章来看,其实刘志成是一个很有灵气很杰出的诗人、画家、民歌手。

      这两篇文章很有诗情画意,不光给我们精心描绘了大量精美的西北风情画,而且引用了大量清新浪漫的信天游,文章写得大气磅礴,文才飞扬《一条歌的河流》发表于《草原》2003年第8期。文章写得文采飞扬,叫人爱不释手,甚至舍不得一口气读完。

      刘志成曾经花了很长时间研究和整理陕北民歌信天游,并且还出版了他搜集整理的信天游。可以说,不爱信天游,不能唱信天游的人,他就绝对不是地道的西北人。在《一条歌的河流》中,刘志成又给我们唱出了一曲曲精美绝伦的信天游。我庆幸,我的朋友刘志成是唱信天游的高手,不比李有源唱得差。“芦花公鸡窗台上卧,不图喝酒图红火;酒曲曲出在心里头,抖搭上几声声解忧愁”、“阳婆婆出来照西墙,爱妹妹的心思一肚肚装;手拿上刀刀磨石上处,你不信我就豁开肚”、“郎在丘上放牛羊,姐在河边洗衣裳,郎望姐,姐望郎,牛羊跑上打麦场,搓板打在脸盘上”、“好曲曲好比没梁梁的斗,装在咱的心里出在咱的口”……悠悠扬扬的黄河,悠悠扬扬的延河洛川,悠悠扬扬的无定河等西北的河流,孕育出了悠悠扬扬的信天游,像一方方洁白的羊肚手巾和一条条艳丽的红腰带,飘荡在西北瓦蓝瓦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下……可以这样说,西北的一条条河流,在刘志成心里边,就是一条条民歌信天游的河流。古人逐水而居,中华民族自古爱唱歌,西北风大沙多,寒冷苍凉,人们就更爱唱歌,更爱喝酒,一碗豌豆酒下肚,准都把心里憋着的一首首信天游吐出来,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刘志成还暗暗打了一个比喻,把陕北、内蒙民歌的发展流程比喻为一条河流。“每一首山曲,就是陕北人的一种自嘲自娱,大乐大欢……那诱人的酸曲信天游,犹如陕北这块纯朴的土地上生生不息的沙打旺、沙竹一般,年年发芽,年年疯长,绿油油,水嫩嫩。”刘志成对这条歌的河流的痴情清清楚楚。

让我们高兴的是,这一条河里有无数精美的浪花。

       可是,正如西北的河流大都逐渐干涸了一样,西北这一条民歌的河流流量也在逐渐减少,这不能不叫我们担心,也不能不叫祖祖辈辈生活在西北的刘志成心痛。“我发现陕北人的苦难正在商品经济的炽热气焰中已经走向了冷落,历经了大艰难与大悲凉的陕北民歌最自由的飘逸和最响亮的吼唱,也同这个世界越来越格格不入。面对现实的物欲横流,它做着最后的挣扎,它当初随苦难滋生,现在也正悲哀无奈地随苦难远去,渐渐荒落……”刘志成的痴情赞美高歌当中透露出深深的惋惜、心痛和担忧。

      总的来说,刘志成的散文很有西北特色,明显带有一股很强烈的西部散文特有的苍凉味道,就是他这些赞美西北的散文,仍然不脱一丝隐隐的苍凉心酸味道。

《沙柳葳蕤在生命的高地上》发表于2001年第1期《中华散文》头条。《远去的秃尾河》发表于2003年第2期《草原》。这是两篇回忆美好童年和美好初恋的美丽文章,但是也带有一股淡淡的苍凉苦涩味道。文章写得同样文采飞扬。

      《沙柳葳蕤在生命的高地上》,是回忆艰辛又不乏乐趣的童年和家乡农村的文章。陡然一见沙柳,刘志成马上想起了他的童年和家乡,可以说,沙柳连着他的童年和家乡,其实不见到沙柳,他肯定也会常常想起童年和家乡,因为沙柳的根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底。沙柳让他想起了逝去的爷爷;沙柳让他想起了即将忘记的很多美丽的信天游,“上一道坡坡下一道梁,见不到那小妹子哟好凄惶;了见那村村了不见人,泪格蛋蛋泡在沙柳林;你在那梁梁我在那沟,亲不上口口哟招一招手”。

      刘志成大写大赞沙柳的用途,沙柳可以用来搭屋顶,做燃料,编制簸箕、笸箩、扫帚、筐子、连枷、粮仓、笊篱、筷子、果盘、花篮等各种工艺品。沙柳与他心有灵犀,“我感到沙柳们为我的到来而激动不已”“凝望沙柳,两行热泪潸然而下”。然而他毕竟离开了广袤的乡村,进了城,离沙柳越来越远了。远离了沙柳,远离了家乡,远离了亲人,远离了童年,心中不可能没有凄凉、苍凉。

      可以这样说,西北是荒凉的,给人的总体感觉是苍凉的,但是,这些恰好激发了西北人的艺术才情,在艰难的生活中,他们集体创作出了那么多精美的信天游,那么多精美的沙柳制品,他们因此生活得不乏开心,不乏满足,不乏乐观豪爽。刘志成对这些万分喜爱,大加赞美,流着泪赞美,正像他流着泪在《裸坦的渴意》《舞蹈在狂流中的生命》等篇中痛心西北的干旱、贫穷、生存艰难一样。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刘志成对他生活的西北,特别是对他的家乡陕北爱得确实很深沉,他是在以一种痴情搂抱西北,痴情拥抱家乡陕北的姿态写他的“罹忧”散文的。

      总之,从这些文章来看,刘志成在西部青年作家中是少见的很有才气的,但愿他的散文继续保持自己的西北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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