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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决定顺着故宫收藏的古代文物的指引,去回溯我们民族的艺术历程的时候,我会感到一种巨大的陌生。
这陌生是由时间带来的。比如那件彩陶几何纹钵,诞生于公元前四千八百年至前三千九百年,与我们的时间距离长达五千至七千年。假如说一个人可以活到七十岁,那么他需要活一百次,才能从时光的这头,走到时光的彼岸。七千年的时光,我们的目光穿透不了,我们的记忆抵达不了,我们的文字记录不了。我们把自己的生命放到这样一个巨大的尺度上,就像一滴水,投入了江河,融入了大海。
我们就从一滴水开始吧。
生命是从水开始的。即使七八千年以前“早期中国”的人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经过了原始农业养育的他们,对水的作用心知肚明。一如后来的管子所说:“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亦如老子所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没有水,大地上将百物不生,世界将陷入沉寂荒芜。农业给他们带来了稳定的食物和相对固定的定居生活,才有了日常生活,也有了日常所需的瓶瓶罐罐,诸如盛水器、炊器、食器等。黄河之水天上来,在黄河两岸(尤其是中游地区),浇灌出大片的农业区,进而发展出形态各异的文化区。
掬水月在手,那浑圆的陶器,就像是掬水的手掌。人们不仅用烧制的陶器盛水,而且在陶器的表面画水——在那件彩陶几何纹盆的口沿上,绘制着涓涓细流。这些水波纹,以四个圆点定位,彼此对称,极具概括性,像儿童的简笔画,生动,简练,天真。后来到了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水纹图案就一点点变得复杂起来,比如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马家窑文化马家窑类型的彩陶水波纹钵,简洁的三条线,旋转出流动的水波,而在马家窑文化马家窑类型的另一件彩陶水波纹钵上,线条就变得粗犷起来,有了粗细线条的对比,有了不同图案的组合。在马家窑文化马家窑类型的彩陶水波纹壶、彩陶旋涡纹瓶、彩陶旋涡纹壶上,水纹又有了更丰富的变化,有了体积感,有了奔腾的气势,有了质朴的韵律感,仿佛黄河之水,不舍昼夜,奔涌向前。
在故宫博物院藏马家窑文化半山类型的彩陶上,这种组合的图案变得更加放纵和大胆。像彩陶旋涡菱形几何纹双系罐、彩陶葫芦网格纹双系壶、彩陶旋涡菱形几何纹双系壶、彩陶瓮,大落差的水流中间夹杂着菱形几何纹;
彩陶连弧纹双系罐,两条粗线横贯罐腹,将陶罐一分为二,下部是平行的水波纹,上部是V字形的水波,像水面上的涟漪,一轮一轮地荡开;
彩陶网格水波纹双耳壶、彩陶水波网格纹单柄壶、彩陶壶,将水波纹与网格纹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综合性的视觉效果,但同样是彩陶壶,这件双耳壶与单柄壶又不相雷同,变化无尽。
前面提到的马家窑类型彩陶水波纹钵、彩陶水波纹壶、彩陶旋涡菱形几何纹双系罐,以前半山类型的彩陶折线三角纹双系罐等等,都是这种情况。但有些彩陶,尤其是开放型的钵、盆等,它的内部也是有纹饰的,甚至内部的纹饰与外身上的纹饰刻意形成一种视觉上的反差。比如马家窑类型的一件彩陶弧线纹勺,素洁的外身上,只有几条简练的水纹,内部却有大面积的涂黑,形成视觉上的巨大张力,也把陶器的“敞开美学”发挥到了极致。
那件马家窑类型的彩陶水波纹钵,在口沿和外身上以黑彩描绘了纹饰,它内部的纹饰,却是以底心为中心的旋涡纹。陈列在博物院里的这件彩陶波浪纹钵虽然是空的,但我们应该想象它盛满水的样子。当这只钵盛满了水,水在陶钵中晃动,它内壁上的波浪纹就跟着运动起来,起伏荡漾,绚丽迷幻。那些固定的纹饰,也因此有了“动画”的效果。假若我们将钵体轻轻旋转,它内部的花纹也会转动起来,手绘的水波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旋涡,像万花筒一样旋转无尽。
——选自《湖南文学》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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