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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与狼遭遇,是儿时,大约不满十岁。那天,我和邻居几个小玩伴一同去放羊。我家是几只绵羊,黑子家有只母山羊,刚生了两只小山羊。母山羊浑身雪白,一只小山羊是白色的,另一只棕红色。羊群在山谷吃草,两个小家伙在羊群里蹦蹦跳跳地玩耍。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发现,所有的羊都定住了,昂着脖子端直眼睛向山坡上张望,两只小山羊也奇怪地安静下来。
那是四月份,我的家乡天山北部山区的东城,春天刚刚开始,满山遍野的青草散发出新鲜诱人的气息。我们放羊的地方叫獠牙沟。獠牙沟,青面獠牙的獠牙,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有点吓人。獠牙沟的沟口正对着东城河,自北向南曲曲折折向天山深处而去。这条山沟到底有多长,多深,有多少拐弯,无人知晓。远远望去,纵深的沟壑像一条巨蟒,在天地间蜿蜒而行。而被长年雨水冲刷形成怪异的沟口,褶皱的紫色峭崖,峭崖上裸露的刺藤,刺藤下幽深的洞穴,就像巨兽张着的血喷大口,对着东城咆哮。
獠牙沟离村子很近,距我家也就一里多地。每当春天冰雪消融或者夏天暴雨之后,在深沟低洼处,总能发现一些从深山冲下来的骨头,有牛骨、马骨、骆驼骨头,也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兽骨。那时候山村的生活条件很差,我们经常在山沟里捡些骨头卖给收购站,换几支铅笔或作业本。也有捡到长牙作了玩具的。那长牙阴森森的,据说是野猪獠牙,小孩子都比较好奇。
就在发现羊群异样的同时,我们也发现山坡上有一物,初看像狗,离我们约百米左右,双耳直立,全身青灰色,两眼闪射着灰绿色的光芒。我们看着它,它看着我们,谁也没有动。显然,外表安静的羊群十分惶恐。我好像能听见那紧张的羊儿身体里腾腾的心跳,内心惊恐如我。 羊群里几只大胆的羯羊抬起前蹄,重重地跺地,发出清脆的震响。
不知是谁喊出了声:妈呀,狼!我们撒腿就跑,下了山坡,沿着河谷往家的方向一路猛跑,山羊绵羊一溜风跟在我们身后,反倒成了我们的护卫队。我们一直跑到村口停下来,转过头。羊群也停了下来,回头张望,紧张的喘着气。这时我们发现,身后除了一股飞扬的尘土,什么也没有了。大家终于松了口气,清点羊只,大羊小羊一个没少。啊!狼没有追上我们。
这是我第一次与狼对视。在故乡的荒原上,三个小孩子,在不足百米远的地方,就这样跟狼见了一面。尽管没发生什么,但这次经历,直到后来想起来也觉得后怕。
后来好长时间,我一直怀疑那次遭遇的是否真的是狼?是否看错了,只是一条狗。曾跟大人们说起,有人亲眼看见过,说獠牙沟确实有一匹狼,青灰色的。不过之前一直未发生过什么事。
在村里,曾发生过狐狸和黄鼠狼偷吃人家鸡的事件。而狼直接袭击羊的事件,就在那年夏天发生了。
一天晚上,一匹狼乘夜色而来,直奔村里的羊圈。村里的羊圈,夯土砌筑的围墙,有两三米高,圈门口有两条狗守卫。那天晚上,狗肯定是激烈地叫了,但没有人听见。狼见四下无人,胆子就更大了,先是想翻墙而入,但跳了几次,终没能越过。后来在围墙下挖了一个洞进了羊圈,咬伤两只瘦羊,将一只母羊吃了一半。据说,狼是先咬了羊脖子,吸了血,羊死后,从后面下口,吃了羊的内脏和部分精肉后离去的。
早晨牧羊人赶来时,两条狗叫着,神色慌张,一脸疲惫。牧羊人发现了围墙上狼的爪痕,知道情况不好。进去后即看到了惨状,羊群依然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出。牧羊人后来说,狼来的时候,两条狗被吓傻了,羊群也被吓坏了,狼很轻松就吃到了羊。
这两条蔫狗,居然没敢叫一声。狼直接来到圈门口,狼不会开门,不得已才爬墙挖洞的。有人这么说。
后来,这两条狗就成了人们发泄的对象。先是被牧羊人辱骂、毒打,而后遭全村人的冷眼,成了全村男女老少都看不起的东西,就连村里最善良的赵奶奶听了也说狗的不是。再后来,两条狗被赶出护羊队伍,成了流浪者。
这两条孬狗被逐出羊群后,先是结伴流浪,村里所有的狗都讨厌它们,无论公狗母狗,见了就扑上去咬一口。有时一只狗叫了,一群狗追上去一起咬。而那两条狗呢,只是凄惨地哀嚎,不敢还手。别说那些大狗,就是一只小狗追过去了,它们也不敢还手,它们已经丧失了那份勇气。它们经常被村里的狗追来撵去,常常被打得头破血流,一瘸一拐,连走路都困难。就算这样,村里依然没有一个人同情它们,也没有人可怜它们。后来它们消逝了,偶尔还能听它们在村郊野外的哀祷声。起初村里人听了也觉得有些可怜,慢慢的又觉得可恶,很快又可恨起来。“这条丧家狗又叫什么丧”,人们听到了就骂一句。再后来干脆不见了它们的影子,连哀哀怯怯的叫声也没了,八成饿死在荒野了。
我对那起惨案始终记忆犹新。那个夜晚潜入羊圈的狼,是春天我在獠牙沟遭遇的那匹狼吗?
在羊圈洞口,人们发现了几根青灰色的狼毛,大约是它。不,应该就是它。
村里人说,这狼大约是匹母狼,实在是饿乏了,都跳不过墙了。小狼崽嗷嗷待哺,为了孩子母狼才冒险入村,做了坏事。似乎村里人对狼做出这件坏事并没有太多怪罪,倒是奇思妙想搜肠刮肚的找出一堆理由为它开脱。最后反而把矛盾集中在两条看守的狗身上,使劲数落狗的不尽职、胆怯、懦弱、无能。致使两个平日里趾高气扬,披一身守卫者行头,贯以牧羊犬名号,受牧羊人爱护,受众人尊敬和爱戴的家伙,一夜之间威风扫地,成了丧家犬,成了人们的出气筒,成了人们泄愤的对象。以致于悲惨离去,孤死荒郊野外。
一匹狼,一夜之间轻易改变了两条狗的命运。狼成了真理的检验者,幸亏狼及时出现,揭穿了两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的虚伪面纱,暴露出它们装腔作势的本来面目。否则,不知它们又要伪装多长时间,白吃掉多少好食物,欺骗多少人寄予爱戴的眼光和善良的心。幸亏这匹狼,这匹高大的、威严的、正直的狼。它知道这两个软蛋是没用的东西,也懒得动手,甚至连看一眼都没有,自顾自干自己的事。它吃饱了肚子就去喂小狼了。
而两条狗呢,大约担心了一夜,它们知道当时的危险性。要是狼恼怒了会先吃了它们,所以它们悄悄的,干脆装作没看见,任凭狼去干什么。狼进了圈,它们心里清楚发生了什么,它们更清楚将要面对什么,它们肯定难受了一夜,想了一夜。
天亮了,狼走了,牧羊人来了,狗知道该干什么了,远远看到牧羊人就叫了。两条狗争先恐后的向牧羊人报告情况。牧羊人走近了,它们的叫声大起来,显得很激动,想说明情况的严重性。甚至做出要挣脱绳链去进行搏斗的架势,以证明它们尽职尽责的职业精神。
最终,它们的表演没有效果。先是牧羊人痛骂它们,骂它们蔫货、孬种。后来全村人都斥责它们,唾弃它们,最终将它们抛弃,连吃它们的肉都觉得可耻。
多年来我始终在想:狼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物种?它不代表真理,却成了真理的检验者;它不代表正义,却让人们明白了些什么;它不是英雄,却让我们看到了些什么;它不代表法律,却维护了些什么……狼到底代表什么,又维护了些什么呢?
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羊圈到底发生了什么?狗与狼是否有过对峙?或者两条狗一起骂过狼,发出了警告。但狼对之很蔑视,压根儿没有把它们放在眼里,只是苦于不会打开人类的门锁才发挥自己的特长挖墙洞的。
我想,这件事或许另有隐情,或许这件事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们也怕狼,为了虚荣心,掩盖内心真实,故意装作一本正经、敢于面对危险的样子,才这样对待这两条狗的。而狗呢,当时确实付出了努力。但,人类的绳链太紧、太牢实了,它们无法挣脱。它们喊哑了嗓子,人们装作没听见。狼就大摇大摆地进了羊圈。
但是,这个观点人们肯定是不会接受的,因为人类的自尊心远大于狗的自尊心。人类是高智商的,人类的智慧远高于狗。人类的虚荣心致使人类会适时掩饰内心的慌乱和虚弱,说话不露神色,脸不红,心不跳。一旦事情过后又会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多么英雄多么的伟大,怎么会怕这等黄毛小贼。要发现了,定能束手就擒,打它个半死。
而狗就不同了,它们学不会人的掩饰行为,装不出人的表情。就算它们想申辩也说不清了,谁会相信狗的话。人类始终这么说。于是狗感到冤枉,甚至委屈,慑于人类至高无上的权威,它们有什么办法,只能悲愤离去。
然而,我的这些推理或假设是不是有理?符不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
我越想越觉得混乱。我觉得作为人类,因为狼而为狗想一件事真是太困难了,光用人类自己的知识、行为、规则是不行的。不得已,我对狗的历史进行了一些考证。
我惊奇地发现,狗几乎是人类最早豢养的家畜。
从生物学知识我们知道,狗是狼和狐狸的后代。
狗是如何走近人类的?这个狼和狐狸生的混血儿,这个狼的杂种,为什么不留在狼群或者狐狸堆里?为什么要走进人的世界?而人类,这个自然界最聪明睿智的物种,为什么要选择一个狼和狐狸的混血儿为伴呢?
要搞清这个问题,必须去追问几万年前,甚至几十万年前的我们人类的祖先。可这已经不可能了。
千万年前,我们人类的祖先不像现在的我们有许多世俗规则,也就是思想了、道德了、观念了,等等。那时候的他们注重的是物的自然属性,或许是那句话,“英雄不问出身”,求贤不问德,有才能就当重用,是纯粹的实用主义者。
那时候的狗肯定很有才华。虽凶猛不及狼,但毕竟有狼的血统;虽灵巧不及狐狸,但毕竟有狐狸的遗传。狗的身上,既有狼的体魄和勇敢,又有狐狸的聪明和机警。最初的狗无疑是最棒的,最优秀的,是狼和狐狸族群里的NO1。人类或许首先发现了这一点,费尽周折想驯服它们。
起初,狗很顽强,一味拒绝,这是它们身上的狼性使然。后来它们抵抗不了折磨,来自饥饿和身心的摧残。人类的手段是很残酷的。它们表现出一些配合,或许是它们来自狐狸母体的聪明发现。抵抗无用,要圆滑求生。很快它们得到了好处,来自人类的犒赏和赞美。在与人类的接触中,它们又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其实人类最需要的是它们表现出的忠心,其他才能是无关大局的。因为人类本来就比它们聪明而有智慧,人类不需要它们来奉献智慧。狗毕竟是狗,这个狐狸的后代,很快发扬特长,专心研究起忠心的问题。如何讨人类欢心,如何博得人类的信任,成为了它们的主要心思。它们每时每刻都在想,夜以继日,年复一年。于是它们学会了察颜观色,见机行事。它们学会了依仗人的权贵威势,装腔作势。有句成语叫“狗仗人势”,说的就是这个。
由于狗对“忠诚”的钻营,荒废了狼父给予的身体上的优势,也缺乏必须的锻炼。狗的身体上的“狼性”逐渐丧失,时间久了,只剩下狗性。它们一代代遗传的,也是狗性的忠诚。现在它们身上已经没有了狼性桀骜不逊的影子,狗性十足。
狗也就这样堕落下来,慢慢的变得离不开人类,成了狼和狐狸都看不起的一种怪物。后来呢,人类虽然也离不开狗,但也慢慢的看不起狗了,并且制造出一系列的成语用来骂狗,也用来骂人。我怀疑连狗自己也有些看不起自己了。
现在狗能不能看懂自己,我不清楚。我怀疑现在人类也看不懂狗了,看不懂这群他们豢养了千万年的狼和狐狸的混血儿。他们开始了新的探寻,对狗进行不断的培育筛选,制造出了成千上万种狗,有的壮得如熊,有的小得如鼠。
然而,不管狗的身材多么强壮,习性多么机灵,它们依然是狗;无论它们浑身的毛发多么优美,毛色多么灿烂,名字取得多么好听,它们依然是狗。狗的模样没有变,内心深处的狗性没有变。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另一个事实让我们惊愕,因为狗与人类长期接触而失去了狼性。而与狗长期接触的一类人群,慢慢染上了狗性。可怕的是,这种沾染了狗性的群体有漫延的态势,这让人类感到非常恐怖。他们首先从狗身上下功夫,他们让狗与狼交配,再次混血,极力找回一些狼性血统,让狗从颓废中走出来,走向强大,恢复本来或更加趋近于狼,而又与狼不同,更加适合于人类。狗或许也发现了自身存在的某种不足,它们在人类的指挥下加紧训练,努力提高技能和素质,尽力满足人类的愿望。
但,事实是,失去了辽阔的天空,在人类狭窄的庭院和局限的思维观念里,在人类本我的意识形态下,狗是无法赶上和超过狼的。世界上最强壮的狗也无法与最强悍的狼对决。狗始终处于下风,狗是无法与狼相提并论的。这就是狗的历史命运。
现在想想,三十年前那个夜晚,村里看守羊圈的两条狗是被狼吓住了,这不怪它们。而它们被人们抛弃了,不知是不是悲剧?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呢。
现在狼的情况如何?我曾经在动物园等场所看到过来自世界各地的狼,我看它们都不像狼。在我的阅读中,有几篇关于狼的文章。前两年有个叫姜戎的作家写了一部书《狼图腾》,讲述了狼的生活习性和以狼为图腾的游牧文化及精神。北京诗人李志强有一篇短文《京城的狗》,说城里的狗都有户口。现在京城的狗生活条件总体上好于外来打工者。大多数狗们的任务也不再是看家护院,只是陪人,让人觉得在家中除了人外还有一个能够体悟心灵的活物。
我不知道地球上现在狼有多少匹。据说京城现在人千万,车百万,狗十万。于是我测算出世界上狗的数量,约有一亿条以上。而人的生存空间大于狼,我推测,地球上狼的数量是少于狗的。其实我说这些是没有用的话。但我又想起另一件事。
也是在东城时,就在那次狼袭击羊圈的那年冬天,大雪封山,厚厚的积雪几乎把山谷填平了。狼开始下山了,袭击了村里的牲口。村里组织民兵成立了打狼队,进行了几次围剿,死伤若干。几年后,有人在獠牙沟的低洼处发现一具尸骨,骷髅状,皮毛全无,面目全非,已很难辨认是狼是狗。我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希望是它,另一方面又不希望是它。到底是它还是不是它,一直没有个结论。
关于狼,关于村庄对狼的恐惧,仿佛随着它的身影的消逝而消逝了。不过草原上的牧民对狼的态度很特别,他们一般是不打狼的,也不像我们传说的那么害怕狼。他们说,狼是有灵性的,一般不主动攻击人。他们说有狼的地方,羊不得“勺病”。我知道这种病,叫“羊癫疯”。羊得了这病,脑子里长虫,发作起来就转圈圈,过不了多久就死了。我的记忆清晰起来,自从那年之后,村里好像再也没出现过狼,直到那具尸骨的出现。但村里的羊确实开始得“勺病”了。虽然村里的羊在得“勺病”,但没有人愿意请狼过来。村里的羊就这样死了不少。
后来我发现,村庄虽然没有了狼的骚扰,而人们心里的隐忧依然存在。在往后的几十年里,我越来越深切地感触到,这种隐忧,不但存在于东城,就是后来我走出东城之后到过的许多城市,在许多人群里,这种隐忧依然存在。我甚至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忧郁,并且这种隐忧还在不断弥漫、渗透、侵蚀。像一团蒙在人们内心深处的迷雾,无法驱散。它像黑夜一样不断地弥漫、渗透,侵蚀着我们心灵的空间,让人感到疑惑、忧郁、烦恼、恐惧、危机……
每当此时,我就想起那些得了“勺病”的羊和它们的结局。
多年来我总喜欢对着夜空长想。我一直在想,长期以来悬挂在人类眼中的一团疑惑,那黑雾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阴暗的历史阴影,还是现实暗淡的影子;是天空中沉甸甸的乌云,还是昼夜穿梭的岁月之风;是人类内心的忧思,是漫漫长夜中狼的背影,还是人类身边这些狗的影子……
在某个夜晚,我又梦到了一匹狼,就是三十年前的春天我在獠牙沟遭遇的那匹狼。三十年了,它青灰色的毛发依然闪烁着矍铄的光泽。它两只眼睛射出明亮的光线,像月光一样深郁,像宝石一样闪耀。它跟三十年前一样的健壮,一样的精神抖擞,壮心不老。它两耳直立,独立荒原,在苍茫的世界上与我正面相对。它用那副灰绿色火焰般的目光看着我,与我对视。
我想,三十年前我只是个不足十岁的少年,我是怕狼的,这不奇怪。羊怕狼是自身遗传的。就像黑子家那两只小山羊,一只浑身白得像雪,一只披着棕红色绸缎,多可爱呀!那天,大羊惊恐万状可以理解。而它们来到世上才几天啊,它们并不知道狼,甚至还来不及听说就与狼遭遇了。它们内心的恐惧一定是来自母体的遗传。
而人呢?人怕狼却不是遗传的。小孩子怕狼是因为打小听了关于狼的可怕传说,是来自人类不可知的恐惧心理和传说教育影响的结果。
可三十年后,我已经是个健壮的男子汉了。我拥有战士一样魁梧的身材,还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我读的书是它体重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我知道从天文到地理,从几千万年前的历史到现代,古今中外、哲学、艺术等不很系统但十分广博的知识。我甚至知道地球上狼的历史、分布、生存习性等许多狼的知识。我想,在丰富的知识和强大的智慧面前,在人类伟大的自信和丰富的经验面前,我是不怕狼的。让我吃惊的是,那狼,它一点也不怕我,更不在乎我心里所想的一切。
实际上,我所想的这些都是人类的东西,对于它并没有多少用处。狼也不需要这些,它跟三十年前一样端直眼睛看着我,凝神静气如我。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狼似乎也在心里想,这几十年来,人类社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狼到底在想什么?我不清楚。而我,从它眼中,慢慢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仿佛狼在告诉我:它是一匹狼,不是一条狗。它是现实的,不是传说的。
其实狗也是现实的。人类可以用自己的认知调教狗改造狗,却无法改造狼。因为狗是人类的,而狼属于荒原……
狼遵循的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则。人类有自己的规则吗?狼有狼道,人有人道,都属于天道。我一直不明白狗遵循的是一种什么道,它们真的有所谓的狗道吗?而狗与人相伴,它们的狗道真会影响人道吗?想起多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短文《狼和狗》,现摘录其中一段:
……
突然一天,天象大变,人类得了怪病,原始森林相继灭绝。人们突然发现,原来是狗在作怪。狗已经构成了人类社会的威胁!这时候,人们又想起了狼,想起这位被冷落多年的狗的父兄。但是,狼已经濒危灭绝了,人们想把狗再训成狼。这个消息被狗听到后,它们愤怒了,它们纷纷亮出獠牙一起向人类扑来……
现在我自己也奇怪起来,觉得当时的想象有些错觉。对于狼和狗的判断,对于狼道和狗道问题,我又试着写下了下面一段:
狼强悍,狗忠诚;狼凶残,狗温顺;
狼机警,狗机巧;狼多疑,狗少思;
狼耿直,狗圆滑;狼真诚,狗虚伪;
狼傲气,狗娇气;狼多智,狗少谋。
狼尊狼道,在自然生存法则的天空下奔跑;
狗尊狗道,在人类行为规则的条框里爬行。
狼对着辽阔的天空思考问题,狗看着人类的表情寻找机会……
我思前想后,觉得这些不无道理,但也没有真理一样坚实可靠的依据。
我想,天道应该包括人道和兽道。人有人道,狼有狼道,这是不争的事实。人道和狼道,在天道之下是可以解释的。狼道是狼在大自然中的生存法则;人道不必说,是人类的行为规则。而狗道呢?同属于兽道的狗道是什么?狗道与狼道有何区别?是狗道高于狼道,还是狼道高于狗道?这些问题实在太复杂了,实在不好判断。
我一直在想,狗道肯定不是人道,也肯定不是狼道,更不是在人道和狼道之间。狗道实在是与它们的出身一样尴尬的历史悬疑。这时我终于明白了狼看不起狗的原因。
是的,狼始终看不起这群从它们胯下爬出来的变异的异类。
狼是荒原之灵,人类是万物之灵。狼是否认可呢?它没有回答。大概它承认人类也是大地上的一种灵物。人与狼各有自己的行为规则,也就不存在互相敌视的理由。
冥冥中,我看到一头怪物。对,是一条狗,爬在人和狼之间,离人类近一些,距狼远一些。它在那里颤颤巍巍,瑟瑟发抖。而狼呢,依然傲立 荒原,用它那锋利的、冷峻的目光察看着世界。
荒野苍苍,岁月茫茫。
今夜星光灿烂,就像荒原狼眼中闪烁的灰绿色光芒。月明如烛,星光耀眼,一声惊世长啸划破夜空,向遥远的星河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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