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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年都要来乐平里,来这里感受这一片山水的灵气,来这里体味少年屈原阔大的胸襟和宏大的气象。
今年,是在霏霏细雨中走进乐平里的。
雨水洗濯,苍山如黛,几片薄云在山腰游动,屈平河的汤汤水势增添了几分雄浑,水色依然清明。柑橘树叶洗掉了灰尘,墨绿更甚,高高低低的房子,瓦更黑,窗更亮。
香炉坪是每次必去的,一定是步行而去。绵绵细雨中,撑了雨伞,沿着山路攀登。要是有一顶斗笠,箬叶做的,再配一件山棕连缀的蓑衣,也许我们的身心离屈子又近了许多。
爬上香炉坪,雨似乎停了,经过雨水的洗涤,于立群先生题写的“楚三闾大夫屈原诞生地”的石碑字迹格外清晰,一栋白墙黑瓦的房子静卧在核桃树下,不知道这里是不是2000多年前屈原诞生的屋场,门前屈原犁过地插过秧的玉米三丘已经改成了旱田,播种了包谷,成了真正的“玉米三丘”。葱绿的包谷叶片上挂着雨珠,呈现出勃勃生机。
从香炉坪来到照面井,棵棵古树苍翠如盖,藤蔓攀附在古树上,生出一种沧桑悠远的意境,井水清澈,如镜如璧,相传为屈原幼年照影梳洗之处。井水汩汩溢出,经一条暗沟引入一个大水池,然后顺着路边的溪沟流走了。这股水原来还灌溉着一坡水田,还有人修过一个鱼池,引水养鱼,可见井水有着不小的流量且常年不涸。
沿着石条铺就的步道,我们从照面井来到读书洞,这里曾是屈原读书的地方。我想,少年的屈原,是何等钟爱大自然,又是何等的自由和快乐,他背着竹简越过响鼓溪来到这里读书,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景,风摇绿树,水溅石岸。晴日,岩屋可以遮住阳光,雨天,石壁可以挡住风雨,宽阔敞亮的洞口又让洞内十分明亮,屈原在这里读书,没有升学压力,没有做不完的考卷,读自己喜爱之书,读启迪思智之书,累了,抬眼皆是青山,倦了,闭目但闻水声,岂不快哉?
走出读书洞,来到响鼓岩,贴近岩壁,訇然有声,如千军齐发,似万马奔腾。在这里,屈原感悟到指挥千军万马的慷慨激昂,又或许他把这轰鸣之声听成了警醒自己畏惧艰险勿敢奋然前行的警钟。
走过响鼓岩,是纪念屈原的碑廊,有历代文人的名作,有宜昌本土诗人的佳构,还有秭归骚坛诗社社员们的作品,虽然地势有些逼仄,内容却很丰富。
雨又开始飘落,乐平里在雨幕中一片安静祥和。
屈原,在乐平里度过了一个少年的诗意时光。他在这里领略了天地人生的至要之学,他在这里酝酿了指点江山的满腹韬略,他也在这里体味了黎民百姓匍匐在土地之上的坚韧和艰辛。
他要走向更大的舞台,去施展他的政治抱负,去展露他无尽的才华!
他出七里峡,出香溪,沿长江东去而至郢都。
他在郢都走向政治中心,他的才华像月光一样点亮郢都的夜色,他的美政理想像彩虹一样闪亮璀璨,但是,这颗从乐平里升起来的星辰明明灭灭,最后熄灭在汨罗江的波涛之中。
屈子离开了他心爱的楚国,再也不可能回到乐平里,他那“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的爱国志向,“哀民生之多艰兮 长太息以掩涕”的平民情怀,上下求索的探索精神,一直激励着他的诞生地的人们,他们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从乐平里走出去的伟人,他们以各种方式纪念他,赞美他,赓续他的血脉,延绵他的精神。
乐平里人对屈原的景仰,是发自内心的,在照面井,我们看到了刻在青石上的碑文:预白遐迩人等,此系屈公遗井,特遵神教重新整顿,以后切勿荒。倘有故违,定遭天谴。此株青树永世勿得砍伐。三闾合坛弟子同修,皇清咸丰十年七月十二日立。为纪念屈原,乡人还自发修建了屈原庙,屈原庙最早建在香炉坪,后在青龙寺、墓岭等地重修,1983年,在现在的降钟山重建,不论建在哪,都寄托了乐平里人对屈原的崇敬之心。
说起屈原庙,都会想到徐正端先生,他1990年从乐平里小学退休之后,就住在屈原庙,当义务守庙人。每天除尘、燃香、洒扫庙宇、开门纳客、吟唱诗歌、抄写屈原作品……有人来访的日子,他就与访客谈论诗祖,传承屈原文化与精神;无人来访,他就静静地坐在那与诗祖交谈,多年的虔诚相守,他和屈子搭起了心灵的通道,静坐晤谈,宇宙、山河、诗歌、人生,无所不说。有一次,他似乎看到屈子坐在自己对面,他给屈子奉一杯茶,茶杯落地,一滩茶水,几块瓷片,他才想到,屈子永在高处,不在近前。他走出庙门,看到黄连树沉默不语,看到响鼓岩的雾气弥漫……
徐老国学功底深厚,书法造诣很深,尤其精于楷书。庙门口的《屈原庙记》,是他的文字,也是他手书的,记述了屈原庙的修建历史,文字简练,用词准确,字里行间,可见殷殷之情。大堂里的《屈原列传》也是由他手书工匠镌刻的。他还抄写了很多屈原的作品,每抄写一篇,他的心跟屈原又近了一分。他也写了不少歌颂屈原的诗作,每一首都是从他内心流淌出来,都是他情感的结晶。
徐正端,是乐平里人的一个代表,他对屈原的景仰,是乐平里人的一个缩影。
赓续屈原的血脉,除了高举屈原精神的旗帜,还要用心培植屈原钟爱的诗歌丛林。乐平里的骚坛诗社便汇聚了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写诗,吟诗,唱诗,让乐平里成为了一片诗歌的沃土。
骚坛诗社成立于明清时期,后来中断,1982年恢复成立,社员基本上是农民,现在还有60名社员。从1982年诗社恢复以来,他们共创作诗歌近8000首,出版诗集10多本。他们写的不是打油诗,不是顺口溜,而是格律诗、骚体诗,很多诗作得到过专家的高度评价。屈原庙新的守庙人黄家兆先生就是骚坛诗社的社员,我们在屈原庙拜谒时看到了他的诗作手抄本,看到那些高水平的诗作,你实在不敢相信他是个农民!
离开屈原庙,我们在绵绵细雨中来到屈原小学,学生们身着古服,正站在巨幅竹简的背景墙前背诵《橘颂》,郎朗童音,穿过雨幕,越过柑橘林,传得很远很远……徐正端先生健在时,就在屈原小学开设了《骚坛径园》的校本课程,诵读屈原的作品,了解屈原的传说,幼小的心灵里就种下了景仰屈原伟岸人格的种子。
雨,还在下,整个乐平里笼罩在朦胧的烟雨之中,屈原庙,在细雨之中更加肃穆庄严,庙门口的那棵黄连树愈发高大苍劲。
乐平里的雨,浇开了屈原文化艳丽的花树,等待明朝的初阳,在漫山遍野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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