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许你根本不会想到，当一页页历史的风云散去，当你尊贵的身躯早已无处找寻，我却完好无损地躺在这里，躺在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享受着阳光的亲吻和孩子们的抚摸。

      王，在一间叫做博物馆的屋子里，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里，在一方柔软的丝绒布上，我被人们精心擦拭后放在这里。人们无比感兴趣我身上的文字——那些几千年前的铁血证明、你授权我疯狂杀戮的圣旨、那个时代次序混乱的密码，这让我一次次想起我及我的家族那幽暗的过去——

      王，在我还没有出生的年代，传说为了得到世上最精良的武器，你的父亲寻来干将、莫邪这对当世的铸剑大师铸造宝剑。他们采集了最优质的矿材，施展出最好的工艺，但铜液却不能顺畅流出。一筹莫展之时，莫邪突然跃入铁炉，她竟然以殉剑的方式来感动炉神。这是多么血腥的故事！一件诸侯的器物，难道一定得附会上人的鲜血、生命和灵魂才能显示它的尊贵和神奇？那是多么混乱的年代！生命如一丝毫毛，可以随意处置。以剑的名义，生命竟然可以这么轻。一柄剑，在些许几个英雄的手中，上升成“义”的化身。但一个“义”字之下，又掩盖着多少颗被愚弄的心呢？

     王，公元前482年，你携带着我们众多兄弟挥师北上，去攻打晋国。不想后院失火，卧薪尝胆的勾践率兵悄悄逼进吴国。你反身杀回，大地一片飞溅的血光，几乎遮住了太阳的光芒。但我已经彷徨。我进入过太多的人体，或一剑封喉，或直扑他们的心脏，我的刀口已经开始卷钝。我舔噬过太多的鲜血，在每一次舔噬之中我都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它们从士兵的胸腔发出，有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里有母亲呼唤儿子的声音、妻子呼唤丈夫的声音、稚嫩的童音呼唤父亲的声音。这些声音在我的快速逼进时低低地响起，杂揉混合，忧怨悲愤。我感到了深深的恐惧。是夜，我悄悄咬断自己的手臂，这样我就成了一个废物。我的计谋得逞，幸运被你遗弃。三天后，一个楚国将军发现了我。他拾起，对着天，看一眼，长啸一声，然后将我装入他的布袋。

      王，我一声不吭地躺在楚人的箭囊里，我知道，我已经不会再去杀人。我身已残，心无剑，我只想做战争的见证。我见证一个个持剑者永远逃不掉杀戮和被杀戮的命运，包括这位楚人。他在半年后死于疆场，我便随着他沉入地下，转眼就是2000年。

      王有王道，剑有剑命。王，在你的手中，在那个时代，我没法摆脱属于我的命运，嗜血，杀人。但短暂的骄狂之后我便陷入痛苦的反省。我的兄弟们也同我一样，他们逃跑，躲藏，隐遁，匿于民间。我羡慕那些隐入民间的兄弟，它们有的进入了艺术的范畴，把自己独特的凌厉步姿，融入公孙大娘的舞蹈，感动了诗人杜甫不说，还启迪了一个叫张旭的年轻人，成了狂草的源头……

      王，时光流转，命运轮回，2000年过去了，回望过去，虽然我曾以主角的身份，荣耀，沉醉，疯狂，但梦醒之后，我更喜爱现在的生活，大地上，流淌着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