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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沃野,出小麦,出玉米,出一眼望不到边的蔬菜,还出杏子和柿子。
这片沃野,也出过一些成语和故事,例如“泾渭分明”、《柳毅传书》等。
这片沃野,叫作泾阳。
现当代好几位引人瞩目的文化名人出自这里:于右任、吴宓、李若冰、雷抒雁……他们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丰厚的思想和艺术,如今都已作古。
作家白描也出生在这里。这棵葆有青春的树,枝枝丫丫,花开正红。他热爱这片沃野,退休后回到这里汲取灵感,埋头写作,推出了一本抒写家乡的皇皇巨著:《天下第一渠》。
当人们正在阅读和品味他的书时,他又投入了另一场劳动。
叮!咣!叮!咣!火花四溅!
他和泾阳的一位铁匠,奋力打铁。
白描抡着老锤。
一块烧红的铁,被他们死死地摁在砧上,来回锻打,又翻转来锻打。锻打!锻打!叮咣锻打!每一锤都是那么气势磅礴,如暴雨雷霆!
铁被打得遍体鳞伤,火焰般的铁屑落地变黑,而铁,已在剧痛中变形、升华。这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白描的膀子上,隆起了肌肉疙瘩;白描的额上,汗水滚落;白描的肋间如波涛起伏,那是他的肺在紧张呼吸,他在喘息。
一个曾经的文弱书生,忽然间李逵起来。
我已八十六岁了,作家打铁的场面,我是头一次看见。
白描打铁所产生的冲击力,令我激动不已,难以自持。
我似乎看见,一缕又一缕的历史云烟,在我们这颗蓝色的星球上飘过。旧石器时代来了,又走了。新石器时代来了,也走了。接下来是青铜器时代。而铁器时代的开启,是三千多年前,是春秋战国,也就是白描刚写过的兴修郑国渠的年月。兴修郑国渠,工程浩大,十万人参加,每天会用坏多少工具,而白描此时的行为,活像是为郑国渠出力。我猜想,白描在抡着老锤的时候,脑子里一定会想到这些。
到了蒸汽时代,与它伴生的《国际歌》一直这么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
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
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好啊,咱们就烧,就打!
在悲壮激越的歌声中,泾阳竖起了一座浸透着党的光辉的革命丰碑:安吴青训班。
多少仁人志士,多少英雄儿女,投身到革命洪流中去了。他们一直奋斗到改革开放的年月,初心依然像块永不生锈的金子,闪闪发光。我猜想,白描在抡老锤的时候,脑子里一定也会想到这些。
往昔和今天,历史和现实,通过白描手里的老锤,在铁匠炉前,在铁砧上,得到了和谐的交融。
这是充满力量感的雕塑,线条粗犷。
这是震撼人心的打击乐,震响在时代的交响乐里。
这是火与铁的热舞,直逼生命和灵魂。
它旋律优美如海的波涛,节奏铿锵似历史的巨轮在滚动。
它演绎的是一种传承千年的工匠精神,内心笃定,永不退缩,求索极致。
法国大作家左拉曾在作品中说,因为看铁匠打铁,他的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我虽然还没有达到这一步,但是,白描打铁的健美姿态,确实震撼了我,给了我力量,我觉得我年轻了好几岁。
白描的怀前虽然有围裙,但是打铁时溅起的火花,还是向他的两臂、颈部和脸上,直奔而去。我看见一簇火花,似乎已经烧进他的肌肉里。他好像成了一块钢铁。他皮肤上沁出的汗珠,在炉火的照耀下,像灿烂的火花。
一层一层的火花,溅起来,溅起来,溅成了流星雨,好不璀璨夺目!流星雨装饰着他,他何其美丽!
无数的星星拱围着他,他好像站在星空之中。
白描浑身大汗淋漓,忘情地抡着老锤,他在说:
“我也是在锻打自己!”
生命,永远需要不息的追求。
记得有一首诗这样说:“敢迎烈焰方成器,不鼓清风怎铸魂?”我想把这两句诗,送给白描,送给一切有志气的劳动者,并向他们致以敬意!
——选自2023年2月10日《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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