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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宝祁连,黑山镜铁。冰沟百丈滔浪咽。
桥台两座傲天擎,四根鞭索连曦月。
万壑丹炉,三千寒热。平凡烟火锤风骨。
春风摇醉柳殷红,须眉漠汉腰不折。
——《踏莎行·冰沟索桥》
清明刚过,倒春寒还未过去,但外面的田陌原野已经是姹紫嫣红,春意盎然了。本意今天去看金塔杏花,这是每年的常规活动项目,但天有浮尘,杏花也犯迷糊,还是去看旅行者抖音上炫耀的冰沟索桥吧。冰沟索桥在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境内的镜铁山东侧,镜铁山属于祁连山脉,以产铁矿闻名,成就了了不起的酒钢工业。
这是我第二次闯进镜铁山,也与第一次一样,是误打误撞——
第一次是在2011年的暑期,单车独人,去爬“七一冰川”。沿着312国道,穿过玉门东镇,便进了山口。山谷开阔,草色稀疏浅黄。到了一条石头堆满河,听说这里的有奇石美玉,便下到了河床,清流漫过脚踝彻骨,在石头坷垃里迂回穿流,捡拾了几块石包石和晶莹剔透的石头,才依依不舍继续前行。到了“七一”冰川山脚下的售票口,被告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上下来回要近四个小时,门票停售,只好遗憾离开。
回程没有沿原路,一条山路延伸东南方向,到了一个岔路口,指示牌显示,向南翻大板去了青海,向东进了镜铁山。山路有选择,我没有选择,沿着蜿蜒曲折的冰沟砂石路进了镜铁山,也想看看矿山深处伟大的战天斗地。前些天下了雨,砂石路上还有掉落的大大小小的石头,偶尔还会落下几块碎石。矿区施工地,只听见机器声隆隆,但看不见人。天已经擦黑,出矿区遇到车辆检查:此路是我开,此山是我采,要想次出过,留下车上石。悻悻然,不由想起汤显祖的《牡丹亭》中,男主角书生对杜丽娘说的话:“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是镜铁山中过,片石甭带走,算了,赶路要紧。
山路崎岖盘旋,忽上忽下,车灯昏暗,脚下油门把控不好,在一个急弯处撞到了一块巨石上,这是一块前些天下雨时的天降巨石,却是一块救命石,没有这一块天赐巨石拦路,在这漆黑的夜里,下面深不可测的冰沟峡谷河就是我的归宿。好不容易出了镜铁山口,前面依稀是无边无际的荒野丘陵,分岔路很多,不管那么多了,只要有亮光的地方就是希望,亮光忽远忽近,忽左忽右,忽聚忽散。车子很给力,没有趴窝,像一艘颠簸的小船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盲行。此时,我已经没有了迷失方向的畏惧感,也没有深夜前路茫茫的无助感,我坚信,只要坚持,只要前行,就一定会走出去,哪怕这个夜里在荒野度过,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也会看到灿烂的地平线。直到两个多小时后,我看到了一片璀璨海洋——那是夜晚的嘉峪关,那里有巍然天下的第一关,进了关,便等于回了家。当我三点多回到家里,什么都不再回味,倒头酣睡,当太阳三竿的时候,醒来,一切清新如初,新鲜如生。
白驹过隙,时间已经过了十二年,当我在这初春的白昼要去看冰沟索桥,也是无意进了镜铁山检查口,进山不远,我就知道路线错了,错了错走,也想看看当年走过险势的盘山路。
当车子穿行在依然颠簸崎岖的山路上时,一座座峥嵘险峻山峰随着路转迎面而来,脚下是目不可及的穷崖绝谷,我却一点没有压迫感,也没有畏惧感。人生之路无顺逆,无平坦崎岖。当我经历了一场人生变故之后,从那夜翻越镜铁山及荒野山丘之后,我便无所畏惧,从容自信地过好每一天,这些年,我已经摆脱了生活的困顿,也有了属于自己充实有意义的生活方式。
行走了一段盘山路,一个久违的心愿已了,就如遥远处隐隐约约的雪峰,那是生命的亮色,也是赐予生命力量的远方。于是车头回转,还是去看心心念念的冰沟索桥吧。
索桥坐落于冰沟之上,两座高耸入云的桥台,四根粗壮的钢索,三米宽的桥面,百余米的桥长横跨南北,天险变通衢。俯身是百余丈的峡谷,正值淡季,一条绿如翡翠的河水与没有融化的冰床静静地偎依在一起。
今天运气好,桥两端没有封锁,归途没有走回头路,车子从南向北跨过索桥,然后走过一条尘土飞扬的砂石路,到了去年夏天拔沙葱的西沟矿的柏油路。这是一条风光大道,两边的红柳已经殷红,像喝醉了烈酒的沙漠汉子,在风中摇摆着身姿。
红柳是沙漠戈壁的守护神,为沙生丛柳,但与垂柳、馒头柳迥然不同,它们是远方兄弟,一个属于柽柳科,一个属于杨柳科。前者抗风顶沙,毫无畏惧;后者遇风招摇,搔首弄姿。红柳条是制作木头叉子或耙子的绝好材料,坚硬如铁,也是一些野外烤肉的签子,肉烤熟了,红柳条依然完好如初,美其名曰:“土匪烤肉”,但红柳却没有匪气,那是有着儿女情长的英雄气,齿叶如松,花穗如玉米须子,虽为灌木,但枝干柔中带刚,胜似乔木。冬天的红柳是黑褐色,干柴棒子一般,但到了春夏,最美的红柳花开的时候,红彤彤的一片,先是粉红色,后逐渐变为枣红,并红中带紫,如血色烂漫,那看似韧柔的身躯,在寂寞的日子里,焕发着生命的顽强和尊严。
生活不易,与岁月延续不一定成正向。我从山中来,山中没有兰花草,只有不为转山风俯首折腰的红柳。破茧为蝶,化蝶重生的蝴蝶只需要一季,那是庄子大师脱胎换骨的境界。人生破茧的重生需要多长时间,我是整整十二年,一个生肖的轮回。对于平凡生命来说,在平凡中活出不平凡并不是那么的简单,生命的意义也并不是活出非凡才?更有价值,而在于生命挺立的姿态。
蓬头稚子顽
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冬天又来了,冬阳下的骆驼队走过来,当听见缓慢悦耳的铃声传来,那一去不还的童年就浮现于英子心头——这是八十年代林海音的一部电影《城南旧事》,故事情节以主角人物英子的天真视角而展开:亲近惠安馆痴傻的疯女人秀贞,交好悲惨可怜的小伙伴妞儿,喜欢朴实的乡下人宋妈,还支持敢于追求爱情的兰姨,虽然她也分不清那个厚嘴唇的年轻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这是一部被称之为最干净的电影。
过去的童年真的过去了吗?长大了的成年人心里还有什么?我也要记叙下自己的童年时光,尽管时代不同,但心灵的童年却是相似或相近的,我的童年也是干净纯真快乐的童年。
我的出生地是黑水沟一个叫张家地的地方,有老邻张王汪毛四家。老庄子的记忆已很模糊,只记得坐北向南的土坯院门楼子,门前有一片树林子,两棵老杨树栓上粗麻绳,就是几家六七个孩子最好的秋千,常常聚集在一起,玩荡秋千比赛,谁荡得高谁就是胜利者。
七十年代,还是生产队大集体,有两三年,三十出头的母亲在集体饲养场里喂养牲口,对于五六岁的我,是一段极其快乐的时光——暮春在草窝里捉蚂蚱,夏夜在圈棚上掏鸟窝,秋收在秸秆里找剩下的小苞谷棒子,冬天在临近的湖面上溜冰。那个时候,大人们都是按点上班挣工分,顾不上管小孩子,每到吃饭时才到处找,找见我的地方就是麦草堆里,圈棚顶上。一次在辘轳井旁的冰面上玩,却滑向井口,千钧一发之极,胳臂一下子抱住了井口的木桩,大声叫喊,附近喂牛的张家婶婶听见了,连忙跑过来,一把提溜住。这件事情发生后,母亲就嘱咐姐姐家里管我,姐姐大我两岁,经常自顾自贪玩,大人回来,我不是头夹在院门里,就是睡在热乎的灶炕洞里。姐姐被责骂过几次,出去玩时就把我用绳子一头拴在窗台下,一头栓在腰里。母亲出工回来,我在窗台底下已经睡着了,脸上经常挂着脏泪痕。
七岁时,村队集居修建,几家老邻皆迁于村组集聚地,一起玩乐的伙伴们更多了。记得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全国人民都在防震,各家各户都在门前或院落里搭草木棚子。孩子门不关心政治,也不知道地震为何物,造型各异的草棚子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园,每天在各家草棚子里穿来穿去,抓特务捉迷藏,很是兴奋不已。那个时候,小伙伴在一起玩乐的东西简直太多,单人有单人玩法,双人有双人玩法,多人有多人玩法。打“老牛”、打三角子、吃杏乎乎(杏核)、单腿斗鸡、狼吃娃娃、打沙包、滚铁环、跳皮筋、跳房子、打沙包、翻线线、打弹弓、打火药手枪,夜里去无人的东庄子比谁的胆子大。
游戏中也有惊险项目,最深刻的是打“嘎棒”。打“嘎棒”类似今天的棒球比赛,只不过是一人要用右手的大棒打飞左手抛起来的小嘎棒,谁把小嘎棒打飞的远,谁就是获胜者。这种比赛游戏比得是眼疾手快,稳准狠。一次比赛时,我是观战者,就在邻家大哥身后,他一挥大棒,疼彻酸麻,我的鼻子几乎被打飞,赶忙找大人上医院缝针,鼻子上留下了一道记忆深刻的疤痕。
那个时代,物质匮乏,如何解餐是孩子们必要功课:白天墙缝里掏鸟蛋,晚上在牛圈里“撇”麻雀。晚上夜深人静时,先惊吓藏在圈棚里的麻雀,在麻雀乱飞乱撞时,再用一根带树叶的树枝“撇”麻雀,一“撇”好些只,第二天就有了美味,麻雀腿子肉鲜香。到了春夏和秋冬之交,孩子们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放水浇地,麦子三个水、苞谷三个水、立冬时鼓冬水。那时候主要是河水灌溉,张家海子放水时,孩子们就沿着水沟巡逻,一条水沟浇完地,大人们刚从分渠口改水,玩伴们早迫不及待,跳进水沟里,抢着捉鱼,二指宽的鲫鱼很多,运气好的话,还有巴掌大的鲤鱼。玩得天性激发了伙伴们的智慧:鱼塘里摸鱼先搅浑水,再围成一圈包抄,只要是冒泡处,就有鱼,一逮一个准。有了鱼,小伙伴们都是烹饪高手,娴熟地洗净处理好鱼,在鱼肚子里撒点盐,用牛皮纸包裹好,外面裹上泥巴,放在火堆里闷烤,直到黄泥烤透,鱼也熟了,剥去泥巴和牛皮纸,鱼香四溢。
刚刚入夏,庄子东面的孙家湖就热闹起来。孙家湖的形状像一把侧着的勺子,勺柄是自西向东湖水流来的方向,半圆勺子头就是湖面,圆弧在南边。孙家湖是一个典型的水草湖,湖里长着好几种水草,神奇的是水草也是物以类聚,在湖里不同区域聚居而生。“勺柄”是三五排芦苇,“勺柄”水中央是丛丛蒲苇,蒲苇和芦苇都是不是同属却是禾本科的远房兄弟,在沼泽水塘相邻而居。“勺子头”北边湖里的鱼草叫金鱼藻,像柏树枝叶,根部有刺,扎脚,孩子们一般都不会去。“勺子头”东边和南边湖面靠近机耕路,水草很少。“勺子头”中间有十多亩地大的开阔湖面,水深在一米左右,最深处刚到头顶,大人们也放心,懒得管,湖底有一层浅浅淤泥,上面水草叶子像柳叶一样,踩上去绵软,这里便是我们自由玩乐喧叫的天堂,狗刨、自由泳、仰泳、潜水,这些自由发挥的基本功都是在这里练就的。
一起玩乐的小伙伴们就是兄弟,讲义气的小好汉们自然要团结一致,干些令大人们头疼的事情——夏天摸西瓜,秋天偷玉米。七月中旬,西瓜熟了,瓤红沙甜,水里游泳玩累了,也玩渴了,接下来的行动便是去西瓜地,正午太阳毒辣辣的,就像鲁迅先生《少年闰土》笔下的描写,西瓜便有了危险的经历,不过,我们不是看瓜的闰土,而是像油一般滑从胯下溜走的猹。当窝棚里看瓜老汉昏昏欲睡时,我们边爬进瓜趟,敲敲拍拍,感觉熟了的,轻轻摘下向后滚,多了就放进水沟,顺流而下,下面有人接应。偷到了西瓜也是豪爽,一拳头砸开一个,一人一半,大口吃瓜。也有背运的时候被发现逮住,小偷瓜贼们就在大队的墙根下站成一排,被革命群众训斥后家长领回,然后少不了一顿条子抽的家法。但每一次,我都是侥幸逃脱者,钻进附近的玉米地里趴着,直到追撵的人走了才回家。其实已被同伙出卖,说书记儿子跑了。晚上,只要看见父亲回来关院门,就知道大事不妙,从院子里的苹果树,上房翻墙,一气呵成,溜之大吉,迟了再回家也就没事了。
冬天的孙家湖也是冰雪乐园,打“老牛”、滑冰车子是常规必赛项目。打“老牛”就是打陀螺,开始都是自己削,榆木或松木最好,尖头底部安装一个自行车钢珠子,后来有条件的在村上的翻砂厂用车床加工,又大又匀称,用油漆浑身涂成蓝或绿色,顶面用红色油漆画上一圈圆,“老牛”陀螺用鞭子抽转起来,别提多好看了。鞭子也是很有讲究的,马车轱辘抽出的橡胶线编成的最好,经久耐用,甩起来,啪啪脆响。
玩冰车子是有技术含量的,也是变身为小木工亲手制作,先找两根50公分左右的木料,两端用烧红的炉棍各烫两个洞眼,再把两根短一点的钢筋两头折弯砸进洞眼固定好,然后用木板再把两根木料连接好,再找两根钢筋做成助力手柄,冰车子就做好了。漫长的冬天里,只要有湖的冰面上一直有玩伴们的叫喊声,那风驰电掣的感觉很是嗨。
到了冬天农闲,民兵训练打靶,崔家铜庄,马家大庄子就是民兵训练打靶的地方,厚厚的庄墙经历了风雨洗礼,也能经受住子弹的穿击。枪声一停,孩子们便蜂拥而上,捡拾子弹壳,在有枪眼的土墙上掏子弹头,要知道,在手里能排出几个完整的空子弹,那是很骄傲的事情。可不幸事情还是发生了,四年级时,我们一群孩子晌午去崔家铜庄,结果悲剧发生,大墙倒了,一位姓崔的同伴被砸进了厚重的墙土里,一起的孩子惊恐万分,大人们赶到时,已经为时已晚。在父亲的一顿训斥之后,我再没有去掏过子弹头。一个熟悉鲜活脆弱的生命离去,对于年少玩劣的我们还是很震撼的。
每个人的童年都是短暂的,到了成年之后,儿时的回忆时时浮现心头或梦里,一直伴随着我们的一生。我在想,一个时代的人有一个时代的童年,不同时代的人的童年也是不同的。属于我们那个时代的童年与我们成人后看到的几代人的童年有和不同?
这个答案其实复杂而简单,读过周国平《童年的价值》一文,他说:"童年似乎是不起眼的。粗心的大人看不见,在每一个看似懵懂的孩子身上,都有一个灵魂在朝着某种形态生成。"我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是:属于我的童年的那个时代是一个大变革激荡的时代——社员学文化、红卫兵长征大串联、大食堂、文革、农业学大寨、开荒造田平整土地、大包干等,这些时代风云字眼似乎与孩子们无关,都是大人们关心或参与的。那时候生活清贫,养育孩子的成本很低,大人们无暇顾及孩子的生活方式,更谈不上审视孩子精神层面成长的东西,从而使那个时代孩子的成长是自由的,他们洒脱的天性在属于他们那个时代得到了无拘无束的展现,没有大人来规划他们的成长。那个时代的父母确实忽略了孩子的成长,这种忽略是时代造就的,但却顺从了孩子自由的童年,无意识地尊重了自然而然的天性,我们才有了如此快乐的童年,这种快乐是我的孩子乃至今天的孩子所不可能体会到的快乐,不一样的快乐。
我很庆幸,我的童年是快乐的,有创造力,有友情,还有属于那个时代不可磨灭的人性温暖。那个时代的人是质朴的,民风是纯朴的,思想是善真的,家家户户,邻里邻居之间,都像一家人一样,孩子们之间关系也一样。回忆过去,珍惜我的童年,不是要回到过去,而是学会尊重过往的童年。为此,我在想,每一个时代的大人们尊重孩子的童年是应该思考的一个话题,有了对自己的孩子的充分信任和尊重,才可能认同自己孩子成长的蓬勃力量。
童年的记忆是美好的,童年的声音是悦耳动听的,就像英子对于骆驼脖子上为何挂铃铛,大人们说,那是为了防狼,但在童年的英子眼里,却是骆驼走远道闷得慌,挂铃铛,又好听、又热闹——有了这样长大的童年,你才会遇见最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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