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三月初，当我吃完最后一两馍票后，父母就再也拿不出一粒小麦供我上学。我想上学，可是，命运似乎已经关闭了这扇门。看着父母满眼愧疚愁苦的神情，我纠结了一夜，最后还是决定，退学。

周日晚上，我把滴满眼泪的退学申请塞在枕头底下，打算第二天早上交给班主任张宝敬老师。

早上起床，当我再找这封申请书时，它，不见了。

哪去了？我不知道。我明明放在枕头底下的，难道它会飞了不成？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是细心的班长王杰发现了我的反常，趁我熟睡时，“偷走”了。

我心事重重走进教室，打算再写一封。

第一节是张老师的英语课。奇怪的是，张老师没上讲台，班长李晓娟却上去了。李晓娟既是班长，还是体育委员，平时很活泼开朗的一个人。今天上台干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我们很纳闷。所有人的眼睛都默默注视着她。

李晓娟在讲桌前站定，缓缓打开一页纸。我一愣，那不是我的信吗，怎么跑她手里去了？

同学们，李晓娟开始发言，和以往风风火火的语调不同，今天，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重、艰涩。我想给大家读一封信。

教室里安静得有点沉闷。

尊敬的彭老师：

就是我的信！我的脸瞬间发烫，难过地低下头。

感谢您和同学们这一年多来对我的关心、照顾和帮助。我爱学习，我更爱这个充满快乐和友爱的班集体。可是，我今天不得不难过地请求你批准，我要退学。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已经供不起我了。

我的泪流了下来，李晓娟也流了眼泪，站在后面的张老师也眼圈发红。

春节过后，家里就没有了一粒小麦，杂粮也少得可怜。母亲为每顿饭发愁，不知道下一顿能吃点啥。母亲计算着杂面粉和时间，用面粉拌上桐花、槐花、榆树花，蒸成饭团，掺着吃。就这也不够，家家缺粮，哪有那么多花可吃啊！所以，一家人一天只吃两顿饭，且只能吃个半饱。为了供我上学，村里和亲戚，能借的都借遍了，再也借不出一毛钱、一粒麦。父母实在是无能为力……李晓娟哽咽得再也读不下去，捂着脸，泣不成声。

张老师满脸泪痕，缓缓走上讲台。

同学们，他开始讲，我们是一个班集体，我们是一个团结友爱的班集体，我们不能允许任何一个同学因生活困难而掉队。我知道，我们大多数同学都来自农村，谁家都不富裕，我们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父母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但是，再苦，再难，就是我们少吃一顿，也要帮窦霄同学渡过难关。因为，他是我们的兄弟，我们不帮，谁帮！

然后，张老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三十块钱，放在桌子上。

李晓娟也掏出五块钱。然后是王杰，五块。

没有任何暗示，没有任何商议，没有任何烘托，没有任何矫情，没有任何虚伪，同学们纷纷站起来，排着队，走上讲台，有的手里攥着零钱，有的手里捏着饭票，三块、一块、五毛，一斤、半斤、二两。讲台上，慢慢隆起一个皱巴巴的小山包。

我们班五十六位同学，只有七八位是县城的。家庭条件不错的，也只有石剑、潘梅等两三位；其他的，大多是一般工人家庭。像李晓娟，一家三口，只有爸爸一人工作，家庭情况可想而知。来自农村的四十多位同学，又有几家不贫困，又有几个不紧巴！和我关系不错的古振，家里四口人，母亲多病，一个奶奶瘫痪在床，仅靠父亲一人，种着五亩薄沙地，家庭经济和我们家一样。为了省钱，古振极少买菜，都是吃家里带的酱豆，甚至咸菜疙瘩。祁克夫，大冬天也只盖一床被子。有一次我们问他，为什么不再带一条。他说，我火力壮，不冷。其实我们心里知道，他家仅能提供一条。大家都这么苦，今天，他们还匀给我一口，这也就意味着，很可能有一顿饭他们会饿肚子。在这种情况下，我怎忍心在他们嘴里掏食吃？

我嚎啕大哭。

李晓娟和王杰开始统计结果，一共是120斤馍票，31斤菜票，54块钱现金。这些数字，我已经记了半辈子，还会一直记下去。李晓娟整理好，郑重地给大家鞠躬，谢谢老师、谢谢同学们！

靠着这些捐款，我顺利地完成了高二的学业。

第二天，石剑意犹未尽，从家里拿来他的一套西装和一双皮鞋，送给我。这身西服，我一直存放了很多年。

这次捐款，改变了我的一生。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