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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
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支船
几十几支船上几十几根杆
几十几个艄公把船来扳
此时,我正站在内蒙古准格尔旗龙口镇准格尔丹霞地质公园的观景台上,如痴如醉地听着民歌手奇富林清唱的《黄河船夫曲》。他的声音沙哑而充满磁性,他的目光里荡漾着一层湿漉漉的水雾。他苍桑的声音,化作了黄河的吟哦。有一种浓郁的暇思,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我。
我的脚下就是浩浩荡荡的黄河,她宛若一柔碧绿的飘帶随风而舞。此刻的黄河是灵性的,她智慧地改变了天下黄河向东流的步伐,逆流而行,自东向西,流出了一段夺人眼目的传奇。
黄河之水,顾名思义,黄泥沙多。但谁能想到,此刻的黄河之水会是碧蓝一顷?她像一面微倾的镜子,映照着两岸风光,映照着蓝天白云。她用智慧的脚步,丈量出一道壮观的峡谷景观,又怎能不让我心旌摇荡?河岸边水清见底,游粼可见,谁又会想到黄河也会有如此俏丽身影?
纵观黄河流脉,河水由东向西流的地方有甘肃永靖等好几处,独独黄河北岸的龙口镇段,俊秀出奇,令人啧舌。准格尔总体地势西北高东南低,黄河在这里出现了“天下黄河向东流,龙口回头朝西走”的奇观。这里山脉如龙,河边小镇因而借地形而取名“龙口”。黄河水似不甘被拘束在狭长的晋陕大峡谷中,从龙壕峡谷中倾泻而出,浩浩汤汤,于河中央留下了两片不小的滩涂,仿若两个金元宝,浮在水中。两滩涂名曰“太子滩”和“娘娘滩”。后者土地肥沃,绿树成荫,可种瓜果菜蔬,成为众多黄河中央滩涂上唯一常年有人定居的地方。
同行的龙口镇书记刘亚龙先生向我娓娓道来:二滩进入明朝后,村落形成,逐渐人丁兴旺。在岁月的延长线上,有关二滩的传说有讲神话的,有说人事的。神话版的两滩故事讲出身、姓名不详的兄妹二人打赌。弟弟为证明自己神力,发誓要在天亮鸡鸣前把河中的小岛太子滩拉到上游龙壕峡谷的出口处。弟弟双臂一振,运起神力,硬生生拉着小岛逆流而上,眼看胜利在望,这令住在下游不远处岛上的姐姐惊慌失措,生性善良的她也许想到了倘若太子滩堵了峡谷口,岂不河水泛滥,下游生灵涂炭!姐姐急中生智,学公鸡打鸣,顿时招来两岸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于是弟弟告负,停下动作。
被二滩神奇传说深深着迷的我,事后专门翻阅史书,始知二滩最早载于北宋《太平寰宇记》中:
火山军在岚州火山下……西南至定羌军七十里,西南至府州(今府谷)五十里,西北至黄河中心慈母滩一百里……
火山军是北宋时驻麟州(今陕西省神木市)的英勇杨家将的军队称谓,定羌为其时相邻的保德县,府州为今陕西省府谷县,而文中的慈母滩,按照地理位置和距离对号入座,不言而喻,就是今天的娘娘滩。明朝张雨《边政考》和魏焕《皇明九边考》,都描绘且标明娘娘滩在黄河中间。为防御北元入侵,明山西镇沿河筑长城。彼时,娘娘滩、太子滩亦成战火纷飞、兵戈铁马的军事要塞:
明弘治十四年(1501)后,虏住套中,地势平漫,偏头关逼近黄河,焦家坪、娘娘滩、羊圈子地方皆套虏渡口,往来蹂践,岁无虚日,保障为难,今三关要害虽同,偏头尤急,河岸渡口虽同,娘娘滩、太子滩尤急。
随着二滩首当其冲地成为军事攻防作战前沿,明朝不断修筑边墙,派兵驻防,促使周围村落日渐多了起来。而后,当地的庄稼田亩、商贸人流,也一天天蓬蓬勃勃起来。陶渊明笔下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景象逐渐出现在二滩附近。
二滩,在历史车轮的滚滚行进中,通过三人成虎般的叙说,又渐渐有了与唐代卢纶赞誉“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的西汉名将李广有关的传说。
如今这里的乡民们祖祖辈辈口口言说,相传李广、李文两兄弟保薄姬和其子代王刘恒避难北走,青眼有加于黄河中两座如诗如画的小岛,遂于小岛盖起了简易宫殿,太子在东端小岛上定居,遂名太子滩,薄太后在下游的小岛定居,故名娘娘滩。而当地这种太子、娘娘组合出现的二滩命名,也出现在明以来的史料记载中。
清同治年间编《河曲县志》中记:
娘娘滩在县北90里黄河中,相传吕后贬薄太后汉文帝于此,居民耕种锄得古瓦,有万岁富贵字样,可以作砚。夏秋多凫雁之属,周围五顷。
《偏关志》(增订本)记:
娘娘滩在关西南六十里黄河中洲,周匝石岛,高十余丈……其顶有土田,可耕植,上有娘娘庙。
相传汉高祖贬薄姬于此潜居,因名。太子滩在娘娘滩东二里许,形势与娘娘滩同,但石岛差小。相传汉文帝为太子时居此,因名。今洲中有花纹水一道,流接两滩,其浅可涉,乃太子朝谒薄后往来之路。
史料记载,皆将二滩与薄姬、刘恒在此居住的故事记为传说,真实性可见无从考证。
乡人说二滩原来在黄河的南岸,后来由于河道向南的侵蚀,河面变宽,这里最终变成了河中滩涂。从太子滩到娘娘滩中间的一连串暗碛、滩涂,就是曾经的黄河南岸的遗迹。太子滩是高三四十米的石头岛,河水暴涨时也无法淹没,岛上土地贫瘠,不适合人类居住;下游五里的娘娘滩应是有过许多次的黄河流沙的淤澄、堆积,因而土地肥沃,田垅齐整,俨然桃花源。
站在黄河北岸的龙口镇,娘娘滩的南岸便是建在岸边的山西河曲。龙口镇是历史上走西口的第一站。我在马栅地区革命历史博物馆里,曾看到一首清未的民歌:
第一天住古城,走了四十里整,虽说那路不远,跨了它三个省。
第二天住纳林,碰见个蒙古人,说的是蒙古话,甚也没听懂。
第三天乌拉素,要了些烂朴布,坐在个房檐下,补了补烂单裤。
第四天翻坝梁,我两眼泪汪汪,想起了小妹妹,想起了我的娘。
第五天沙蒿塔,拣了个烂瓜钵,拿起来啃两口,打凉又解渴。
第六天珊瑚弯,碰见个鞑老板,说两句蒙古话,吃两个酸酪干。
第七天长牙店,住店我没店钱,叫一声店嫂子,你可怜一可怜。
博物馆里看到的歌词和我听到的传统《走西口》不一样,但可从歌词里窥见,当时南来烟酒糖布茶,北来牛羊骆驼马均在当时西口第一站的古渡交易。我们由此可见。当傍晚的余晖倾泻在龙口的时候,小镇街肆林立,车水马龙,南来北往之商客再此云集,各地货物琳琅满目,叫卖声声声不绝,热闹非凡。
我注目眺望,西流黄河中的太子滩,娘娘滩正安详地静卧在黄河之上。葱茏的草木正蓬勃而长。屏声凝气,似乎能听闻滩上的犬吠鸡鸣,虫吟嘶嘶。人间的烟火气息,在浅滩上并未因黄河而阻隔。如此美景,惹人陶醉,正当我的目光直直坠落与二滩时,民歌手奇富林悠扬高亢的歌声惊醒了我:
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
九十九道湾湾上九十九支船
九十九支船上九十九根杆
九十九个艄公哟把船来扳
在甜滋滋的歌声里,我的目光掠过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的莲花辿。何为莲花辿,其名由来,源自康熙。史载康熙帝在平定葛尔丹叛乱时曾驻足此处,被眼前这一景观吸引,得知此地尚无名称,遂起名为“莲花辿”。
莲花辿以红色白色相间的丹霞地貌,完全打破了黄土高坡亘古以来以黄色为主基调的色彩。那是一垛一垛与众不同的“五花肉”。夕阳的余晖,柔婉地铺在五花肉垛上,白得晃眼,红得惊艳,何止美不胜收!这种地质看似石头,却非常松软,在风的抚摸下,在雨的爱抚下,不停地往下掉着沙粒。砒砂岩质的石山常年受风雨的不断侵蚀,使得五花肉垛形状各异。有的像飞驰的骏马,突然昂起头,将一声亢昂的嘶吼抛向高天;有的像低头奋力耕田的黄牛,那肩胛骨上突出的肌肉,正张扬着力的美学;有的像巍峨的城堡,残缺里彰显着另一种沧桑;有的像迷宫,曲曲弯弯,谁又能免俗,不想进去体验一番……
一座座五花肉垛,多姿多彩,惟妙惟肖,让人眼前一亮,让人沉迷其中。它们一个个呈莲花状,有的含苞待放,迎风孑然而立,有的恣意绽放,吐露天地灵气,有的静卧山涧,俯听历史的弥足之音。所有的景象,在天地间盎然汇聚。一座山峰便是一朵燃烧的莲花,这些莲花在天地之间肆意灼烧,照耀了广阔无边的大地,也照耀了漫漫无垠的苍穹。一朵朵莲花掩面而眠,那从骨骼中散溢出的清雅,顺着山的轮廓,轻缓拂来。那哪里是一朵朵燃烧的莲花,分明是从天庭下凡的仙女,正曼妙地舞动着一支支霓裳之舞。它们似一幅幅连绵不绝的长卷壁画,记录着史海变迁。它们超凡脱俗,不被污染,耸成一座天然的丹霞地质公园。
就要转身离去了,西流的黄河还在静默地流淌,但那一帧帧景致却像刀斧剡刻在石面上的肌理,任凭风栉雨沐,再不会褪去一丝一毫。
西口路上的不甘与无奈,涅磐与重生,又一次次在我的脑海中浮沉。西流的黄河,在历史的行进中,依旧不改容颜,奔涌向前。可这些镌刻在历史上的风风雨雨,却会永恒地呈现在一朵朵泛黄的浪花中。
龙口黄河向西流,流出了灿若星晨的传说,也流出了巧夺天工的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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