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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素有“秦巴咽喉、栈道之乡”的汉中,自西汉以来历数众多的历史遗存当中,最负盛名的莫过于汉中市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十三方摩崖石刻精品,即“石门汉魏十三品”。
今年七月末,我几乎每天都置身于古汉台汉中市博物馆石门汉魏十三品展厅。每每仰视这古老、沧桑、厚重且散发着石墨芳香的摩崖石刻,凝望着那从二千年前飘来的犹如闲云野鹤、自然飘逸的古风汉隶,仿佛在静静地倾听着那从石缝中、刻字间发出的跨越千年的诉说。
对话,原本是指面对面的语言交流,而当我面对的是两千年前的摩崖石刻时,对话似乎就成了心与心的交融,当你用心读懂了它,它也似乎会告诉你自己的前世今生和宝贵价值,不信?你听:
汉中市博物馆如今陈列的石门汉魏十三品,是20世纪七十年代,汉中兴修石门水库时,文物专家从原刻于褒斜栈道及石门隧道周边180余方摩崖石刻中精选、凿取的十三方精品摩崖石刻,辗转运送并陈列在这里的,其中包括了汉刻八品、三国时期一品、魏刻一品和宋刻三品。时间跨越了公元66年至公元1195年的一千余年,刻石内容主要反映了历次褒斜栈道通塞修复、石门开凿、河堰整治过程中的人和事,以及对参与者功绩的歌颂与褒扬。其摩崖刻石的书法价值更是表现了千年间中国书法从秦篆到汉隶,再到魏碑、唐楷,由繁及简的演化过程,具有极高的书法研究价值。
走进庄重宁静的陈列厅,自左向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第一品:汉隶石刻“石門”二字。它原位于石门隧道北口西壁,相当于现代的标识牌,因没有书写或刻石者姓名,后人推测:一为公元66年隧道开通时,取自汉明帝刘庄御诏中“石門”冠名之书;二为后来刻《石门颂》时,将其中“石門”二字单独刻于洞口,以为标识。
第二品为《鄐君开通褒斜道》摩崖,俗称《大开通》。其原刻于石门南侧山崖上,记载了东汉永平六年(公元63年)至九年,汉中太守鄐君奉诏率劳工狱卒,重修褒斜道,用火烧水激之法,在褒谷口七盘山下,开通人类首条人工穿山交通隧道——石门,工程用时、用工的情况,是一方言简意赅的“竣工报告”,也是我国目前发现最早的摩崖石刻之一。它是古代书法由篆转隶、由圆笔转为方笔的标志,体势古朴、严谨、紧凑,而由于年代久远、风雨侵蚀,此刻石逐渐隐于山崖草苔之中。
直到千年之后的南宋,南郑县令、山东临淄人晏袤在公元1194年,于褒谷口山崖上无意中发现了《大开通》刻石,兴奋之余,欣然为之撰写释文并书丹刻石,誊录《大开通》原文并讲述了刻石的重现过程,此乃石门石刻之第三品《晏袤释鄐君开通褒斜道》摩崖,又称《小开通》。“大小开通”刻石虽相邻陈列,但时间却相隔了一千多年,且唐楷兴盛,而晏袤善文工书,又在汉中为官十年,多习汉隶,于是这方刻石难免有楷法入隶、隶中带楷之风。
而第四品就是大名鼎鼎的《石门颂》,它与汉中略阳县的《郙阁颂》、甘肃成县的《西狭颂》并称为“汉三颂”。此方摩崖刻于东汉桓帝建和二年(公元148年),全称为《故司隶校尉犍为杨君颂》,它长宽各两米有余,原镌于石门隧道西壁,书体属“八分”汉隶、隶中有草,乃汉隶极作,汉语工具书《辞海》二字就集自其中。《石门颂》由汉中太守王升撰文,王戒书丹,颂扬时任东汉司隶校尉、与王升同为四川犍为人的前辈杨涣(字孟文),在朝为官,公正无私,为民请命,力主复修褒斜栈道,并顺乎民意、开通石门、便利商贾的千秋功绩。
又过了二十多年,公元173年(东汉熹平二年),又是四川犍为人、在洛阳任黄门(相当于侍官或宦官)的卞玉在回乡途中看到了《石门颂》,不禁回忆起犍为杨氏家族祖辈有杨孟文力主整修阁道、凿开石门之功,孙辈有杨淮、杨弼表兄弟“二君清廉,约身自守”遂被推举为孝廉(后升任司隶校尉),任上清正廉明、体恤百姓、政绩杰出之事,有感而发,当即书文刻石于南侧石壁,后人取名《杨淮杨弼表记》。其书法体势与风格和《石门颂》有相似更有新意,此为石门十三品之第五品——《杨淮表记》。
自石门凿通以来,褒斜栈道逐渐取代了子午道,成为连接洛邑到巴蜀的重要通道,确保栈道畅通显得尤为重要。石门十三品之第六品《李君通阁道表》摩崖,体形虽只有半米多高,却是石门西壁一篇记录公元155年,时任右扶风丞(今宝鸡)的犍为武阳人李禹负责监修褒斜道秦岭北麓宝鸡段工程,并使“行人蒙福”的事迹,而因原石书刻年代久远,碑文清晰度较差。
据载,自周秦以来,素有“蜀道之冠”的褒斜道即是通蜀入川的最古老、最重要的交通要道,更是东汉、三国间最著名的军事要道。途经褒谷口的历代文人墨客、达官显贵莫不被这里的山石险峻、水流湍急、路途风景所打动,留下了不少名人题字及榜书刻石。除“石門”外,第七品《玉盆》摩崖,据说是“西汉三杰”之一的张良见此“水清如玉,地势如盆”,遂题刻“玉盆”二字。但由于水冲石击,字迹模糊、难以辨认,后宋朝人在原处题刻汉隶“玉盆”,体势也由横变竖,陈于此处。
而第八品汉隶榜书“衮雪”二字则更是由鼎鼎大名的曹操所题刻。曹操曾于公元215和219年两次到过汉中,一伐张鲁、二伐刘备,此碑推测是其伐刘备失利后,驻扎褒谷口,进退两难、举棋不定时,见河水翻滚、浪花如雪,遂题“衮雪”,且故意少写三点水,称以河水代之,传为佳话。至于碑中落款“魏王”,也许只能说是他人所为,因为曹操虽刚封“魏王”还不至于如此“高调”吧。其下方的第九品《石虎》因有“郑子真书”题记,应是西汉隐士、关中谷口人郑子真所题刻,其位于石门对面的石虎峰下,有“石门对石虎,金银万万五”之说。
到南宋时期,褒斜道作为“国道”,在承担繁重的交通压力的同时,受自然灾害及战乱损毁严重,曾经历了数次较大规模的通塞整修和道路变更,也形成了许多纪实性的摩崖石刻。石门十三品中第十品《李苞通阁道》(又称“小字李苞碑”)就是当时留下的见证。南郑县令晏袤在任期间还有考古雅兴,《李苞通阁道》摩崖就是他在石门南侧山崖之间发现的。这方摩崖与展厅中的“小字李苞碑”相比,所记内容相同,但是字更大,内容更多,又被称为“大字李苞碑”。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两晋泰始年间的《潘宗伯、韩伯元通阁道题名》刻石,记录了潘、韩二人主持的栈道大整修,晏袤立即对刻石内容进行释文、书丹、刻石,形成了第十一品《晏袤释潘、韩、李通阁道》摩崖,还原了当时的整修情景,对研究古代交通栈道通塞史具有重要意义。可惜,至清末,以上原刻石已不知所踪(“小字李苞碑”虽在,却只剩下两行残刻),因此《晏袤释潘、韩、李通阁道》碑记就显得弥足珍贵。
第十二品则是体现中国书法技艺由隶入楷阶段的完美境界,被誉为“不食人间烟火之仙品”的《石门铭》。它原刻石位于石门隧道东壁,是记录北魏永平二年(公元509年)诏遣梁秦二州刺史羊祉、左校令贾三德通复石门、修治褒斜道,并改道连云之事。由梁秦典签太原郡王远书丹、洛阳石师武阿仁刻石,其书法上承篆隶、下开行草先河,隶意犹浓、金石味重、气势斑斓、书刻俱佳、珠联璧合,被历代书法名家尊为典范,顶礼膜拜,世代研习。
至于《石门铭》旁的一方小碑,与《石门铭》原为一体的补记碑,意在补述和解释《石门颂》里提到的“永平”年间开石门和《石门铭》里提到的“永平”年间复通石门,同为“永平”年,其实前者为东汉,后者为北魏,两者相隔了近五百年。
最后,也是单体最大的第十三方摩崖石刻,也是晏袤又一精品石刻《山河堰重修记》。其实,山河堰最早是西汉萧何、曹参引褒河水筑堰分流至南郑、城固,灌溉了汉江平原万顷良田,也称萧曹堰。南宋绍熙五年(公元1194年),汉中太守章森、南郑令晏袤等官员心系民生,对水毁的山河古堰多次踏勘,并主持重新整修、疏通山河堰时,记录所用工、用料及筹资情况。其书写自然丰富、蚕头燕尾、一波三折、笔势开阔、极具匠心,将隶书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不愧为“南宋隶书第一人”。
走出汉中市博物馆石门汉魏十三品陈列厅时,再一次回眸仰视这十三方摩崖石刻,我仿佛听到了那发自二千年前摩崖石缝中的声音:“我们是中华民族文明史的见证者、文化史的记述者和文字史的活化石,我们虽古老但依然鲜活,虽历久但也弥新,虽遭劫难但又逢新生,在文化自信的新时代必将重放异彩,光耀古今!”
扪心自问,作为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现代人,这穿越千年的声音,我们听到了吗?如果听到了,我们又该怎样回答它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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