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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心者为上,悦目者为下,“不于意境上用力”,就没有“言外之味”、“弦外之响”。正如苏东坡所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
几年前,在马胜利先生组织一个活动时,认识几位画家朋友。其中有一位人物画家郭建国先生,他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长着一张国字脸,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增添了几分严肃。先生谈吐幽默,风度洒脱,整个人散发着青春与活力。
郭建国先生的绘画在至平凡处采得意趣,于尘埃里种出花朵,这是朴素的,也是鲜艳的。他说:“在绘画创作中我们追求意境,就是追求一种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没有景,情感就不能从主体转为客体表现,景物是有形的,情感是无形的,以情入景,就能以神求形,以形写神。”“意象的焦点不是对景物进行匠气的铺陈、描摹,它不求完全再现,应该‘如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是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韵外之致的无穷意境。”这种经验的取得不是偶然的,而是与他从小的经历有关。
郭建国先生出生在北方的农村,北方农村最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唱戏。新世纪前,村村都搭戏台,唱样板戏。角色都是从村子里选的。农闲时节,鼓乐声声,唱念做打,热闹非凡。虽然都是业余演员,他却被剧情深深吸引着,感动着。也许就是在那时,懵懂的少年心中一颗艺术的种子悄悄地萌芽了呢。
对于传统戏剧的喜爱,郭建国先生受母亲的影响最大。他的父母早年都在北京工作,父亲在某军工企业公安局任职,母亲在幼儿园做老师,母亲喜欢戏剧,对剧目、剧情、角色、唱词都熟稔于心。听母亲说,包括梅兰芳、张君秋等当时的大名角的演出她都去看过。后来父母辞职回乡后,母亲成了家庭主妇,全家人的衣食住行等家务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陪伴母亲的是一部半旧的收音机,再苦再累她也没有抱怨过。记得母亲经常听的都是京剧,每逢建国放学回家帮她做家务时,她都会给他讲收音机里正播放的戏剧剧情,剧中人物的结局有皆大欢喜的,如《龙凤呈祥》《牡丹亭》《西厢记》,也有悲壮伤感的,如《杜十娘》《窦娥冤》《霸王别姬》。通过母亲对戏曲的讲解,使他对戏韵人生有了初步的感受。
真正影响建国先生后来画戏,则是他的恩师齐大鹏先生。先生在七八十年代是盐山县唯一受过专业训练的美术老师,是天津美院王麦杆教授的得意门生,其西画国画的功底都很深厚。建国初中毕业后不久,父亲因病英年早逝,哥哥在部队当兵,弟弟尚小,母亲多病,家里二十多亩的责任田都靠姐姐一个人耕种。建国白天和姐姐一起种地,晚上在油灯下临摹连环画,(那时还不知道速写素描)每个晚上都画一摞。听人说学画画必须要“经师”,他才打听到县里画的最好的齐大鹏老师,可是又没人介绍,人家肯定不会收他。他辗转反侧一夜后,决定拿上自己的画去找找试试。下决心后,母亲和姐姐都很支持他。于是在一个赶集的日子,他穿上母亲给洗干净的旧衣服,拿上自己的作品,步行四公里多,几经曲折才找到了盐山县文化馆齐大鹏老师,也正是这样才开始拜师学画的开挂经历。
齐老师早年在县剧团工作,主要画布景与道具。齐老师由于其天生聪慧再加上好学,对戏剧行当精熟于心。郭建国先生在文化馆学习时常听老师与人谈天说地,每涉戏剧,老师总是口若悬河描绘剧中情境,声情并茂,对于细节之观察入微令人叹服。老师青年攻西画,油画和水彩经典作品颇多,中年事戏剧年画(定数曾创全国最高),壮年转水墨,以戏剧入画。齐大鹏老师的戏画一改过去西画的表现,改加法为减法,以笔墨为主,不事雕琢,随手挥运,行至神出,不过寥寥数笔,而情态毕现,懂戏的人一望便知特定的剧目和情节,临之如闻念唱对白,品之似有锣鼓铿锵,真正做到了妙趣横生,意蕴悠长。郭建国先生对画戏的兴趣由此产生,此后几年临摹老师的作品无数,后来画戏从老师的风格中渐渐脱离开则是2014年以后了。
自2014年进入北京画院袁武工作室人物画创作高研班,袁武先生的创作理念深深影响了郭建国先生。袁武先生主张艺术创作要远离科学,远离生活,远离他人,画要“好看”,要“有趣儿”。郭建国逐步在摸索画自己的感受。袁武先生看过郭先生的戏画后说,像关良、韩羽这样的大家已经把戏剧人物画到了后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必须独辟蹊径,画出自己独有的风格,这对画家来说是很难的。然而,戏画已深入到了郭建国先生的骨子里,他愿迎难而上。
中国戏曲自诞生以来,就以其诗情画意的意境之美铸成自身的美学传统和民族特色。戏剧在意境塑造方面与中国画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说,正是在戏曲审美中独特的意境体验所展现出来的艺术特质成为中国戏曲的生命价值和魅力之所在。意境概念本来是属于诗词、绘画的,所以绘画与戏曲表演的意境是相通的。很多戏曲表演都是惟妙惟肖的视觉盛宴,加上演员的传神表演,很容易把观众带到戏剧所展现的悲欢离合中。我们在欣赏优美曲词和舞台表演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形形色色的人生:有高贵、有卑贱;有善良、有凶恶;有笑、有泪;有理想的追求、有梦想的沉迷;有对命运的反抗和怀疑、有失意的伤感和落寞。人物抒情构成的意境,基本与古典诗歌的意境手法相似,是以相关景色的“境”象来融化人物情感与“性情”,以委婉含蓄的方式借“境”表意。而郭建国把唱念做打的一瞥一蹙于三尺薄宣之上,在宁静的空间中定格的是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人生瞬间。
庚子初春,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足不出户的日子,郭建国先生把它当成了一个长长的假期。通过电脑,他观看了几十出经典传统剧目,也翻阅了大量戏剧摄影作品,从中选择了有代表性的大家耳熟能详的经典舞台瞬间作为表现的对象。这些戏曲人物的生旦净末丑,就是中华几千年历史风流人物的缩影。如何把他们“变形”、再创作,给观众呈现一种“熟悉的陌生感”,让绘画变得好玩、有趣,是他追求的艺术形式。在内容上,他选择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情感审美作为绘画的灵魂:不管是对道义的坚守(《四郎探母》中,杨四郎身在北番,牵挂母亲,距宋营路途遥远,他快马加鞭一夜返还……),对朋友的赤诚(《三岔口》中刘利华与任堂惠都为保护朋友焦赞摸黑打斗了一夜,却发现原来是自己人的诙谐搞笑场面),对爱情的忠贞不渝(《游湖借伞》中的经典唱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还有舍身取义保国卫家的壮士情怀(《赤壁之战》中《壮别》一折,黄盖与周瑜壮别:“大丈夫能把乾坤变,何惜潇潇易水寒”)……戏曲的做功表演,有许多程式套路都是为人物抒情所设计的。人物在运用这些成套表演时,总是与个性的显现或张扬结合为一体,以突出其与众不同的精神面貌。人物的个性气质、命运遭遇、使命感、自信心等等,在特定的剧情环境中以做功方式表现出来,常常能形成戏曲所特有的意境。而郭建国擅长的就是在方寸之间去捕捉那关乎全局而又灵动的瞬间,带给人美的启发和直观感受,同时又传达“似与不似之间”的深邃意境。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相信在郭建国先生的生花妙笔之下会有更多传统戏剧图谱跃然纸上,让我们停留驻足不知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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