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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的河州/钟翔(东乡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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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16

 松鸣岩


    游兴牵我到和政县以南25公里一个叫松鸣岩的地方。我停下来,阅读、恭听——先是岩石,然后是岩石上的松树,最后是岩石上松树在大风的吹刮下发出的鸣响。

    这就是我看到的“松鸣岩”?

    ——是远古历史裸露出的筋骨?是幽深岁月传递出的回声?

半山腰异常坚硬的岩缝里,没有土壤、水分,那些枝柯遒劲的青松是怎么长出来的?

    为何一缕缕山风掠过身边时,不哭喊、不呼救,还清亮地歌唱呢?

长年累月抠住岩石,送来一波一波绿意,难道不怕掉下来摔坏身子吗?

——我想到了坚韧、坚强、坚硬。

    松鸣岩又叫须弥崖,为古印度佛教传说中的山名,梵语“苏迷卢”,意为“妙高”。

    啊!“妙高”。奇妙?高深?这一个词的表面含义,足以抓住我的心魂,让人浮想联翩,意绪悠悠。

    我记忆的绳索一根一根连起来,一直连成500多年长的历史,才够着明朝永乐年间一个与随从在松鸣岩游猎的叫河州卫指挥使刘钊的人。我发现刘钊因射杀歌唱少女变成的玉兔而遭菩萨的惩罚,便“捐俸银,并谕地方民众集资,始创松鸣岩寺”。

    农历四月二十八日,陡立的山岩上,修成了菩萨大殿,护佑四方,恩泽乡里。

我想:甜美的歌声、漂亮的少女、机灵的白兔、长青的松树,她们是上苍赐予人类的大爱,是关怀,是愉快的心情,是催人向上的营养剂。

为什么不能将他们存留在这个世界上呢?

    刘钊早走了,我估计他的骨头不会变成化石。他的思想在500年前化为一缕青焰,早被尘世的大风吹散了。

    努力盘上半山腰,那么艰难,比留住消失还要艰难。

    我吸几口新鲜空气,壮壮胆,然后对着大殿里的那尊菩萨佛像说:

    “请你在看到远道而来跪拜烧香的善男信女时,可别让缭绕上升的黑烟熏瞎了自己的眼睛。你的爱心还用得着。在你视野里,能够留住的,都留下来吧,一个都不能少!”

    一股股浩荡的松风四处吹拂、一朵朵斑斓的山花争奇斗艳、一条条清澈的溪水蜿蜒流淌、一棵棵挺拔的巨松摇曳吐翠、一只只彩色的蝴蝶翩翩飞舞、一声声高亢的“花儿”响彻云霄……

    疲劳把我卸在大地上时,我发现:小草为我含笑点头、花朵为我递来芳香、蜜蜂为我跳舞歌唱、清溪为我搓洗心灵……走神的时候,我复杂的思想开始变得简单,我浑浊的意绪变得清澈、晶莹、透亮……

——从前的世界撇下我、不管我、远离我,让我随意变成大自然的一部分,纯粹、纯净、纯高……

    天上掠过来的一缕白云,忽然开口说:“你们看,松鸣岩这块新买来的彩色方巾上,溅落了一滴叫钟翔的污点,开始那么刺眼,慢慢变淡了,消失了。”

等醒悟过来,轻轻扭转身子。我觉出:骨骼里满含岩石的坚硬,呼吸里渗透松风的浩气——该大踏步地上路了。


和政古动物化石博物馆


    只有960平方公里总面积的叫“和政”的大手,经过艰难的掏挖、抠摸、捡拾、积攒,总算在新千年捧出了一枚“蜗牛”形的古动物化石博物馆。

“蜗牛”爬得太慢了。也许,背负着沧桑沉重的历史前行,是需要漫长悠久的时间的。

    而今,湮没了几千万年的历史的册页被翻出来,校订、勘误、修补、完善,显赫地置放在人们目光的惊叹里。

    ——啊!中国,该睁大眼睛仔细看一看!

    ——啊!世界,该擦亮双眸认真眺一眺!

    “和政”的大手将这枚“蜗牛”一举起来,便将河州定格在历史的峰巅,仰望的高度。

    走进博物馆的大门,便走进了2000多万年的中新世纪,走进了亚热带——暖热带气候。

    我看到:远古时代的河州大地,是各种动物繁衍生息的乐园。

    ——碧蓝的晴空艳阳高照,众鸟奋飞,争相和鸣。大地上湖泊星罗棋布,河流蜿蜒交错,各种动物悠然自在,或静卧、或吃草、或追逐。……后来,地震发生了,天气变冷了,盆地隆升为高原了……再后来,许多脊椎动物灭绝了……

时光的隧道那么悠远漫长,有时腐烂掉肌肉的尸骨,不知不觉变成了石头,增加着历史的沉重。

    一只“蜗牛”形的博物馆,收藏着那么久远的时间、众多的骨架,怀揣着多少生命演绎的奥秘,宇宙造化的玄机。

    人找到了骨头,是否就是生命找到了思想?

    ——穿行在脊椎动物的骨架间,我忍不住暗暗对自己说:“你现在仅仅是活动的一具骨架,时间正一分一秒悄悄抽走你的心血、生命、真爱。过不了多久,你便倒下了,或许连散失的骨头都找不全,更何况一丝丝象热气一样蒸发掉的灵魂”。

我静立成一个感叹号!……

记忆游走上下五千年、纵横八百里之后,才蹲下身来,触摸、擦看从未见过的惊奇。

    ——最大的三趾马化石、最丰富的铲齿象化石、最早的皮羊犀化石、最大的鬣狗、最大的真马——埃氏马、独一无二的和政羊……

    “和政羊”?——本地培育、出生,以本地命名的“和政羊”?

    土特产冲出当地、冲向中国、冲向世界,是何等的艰难、漫长!

无名无姓的一只羊,啃噬过几千万年的一撮撮水草,钻窝过几千万年的一口口岩洞,最后,竟然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有留在世界古动物的史书上。

     ——历史要错怪的话,不仅仅是一个人或动物的一生。

我想到了拨乱反正。

    我看到世界翻开了古动物史书。在那空白之处、遗忘之处、疏忽之处,正奋笔书写着最大的三趾马化石、最丰富的铲齿象化石、最早的皮羊犀化石、最大的鬣狗、最大的真马——埃氏马、独一无二的和政羊……

幻觉里,“和政羊”咩咩叫了几下。

    ——那么响的声音,惊醒了天地万物。那么长的声音,穿越了几千万年的历史岁月!


彩陶罐


    行走于广河县叫“半山”、“齐家坪”的地方,脚底下一片残存的陶片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弯下腰轻轻捡起来。

    ——忽然觉得,在我站立到弯腰的瞬间,完成了一个历史性的动作。这个动作的距离很长很长,竟然比5000年的历史还要长。我一下子够着了远古蛮荒时期沧桑的历史层面,我无意中触摸到了原始社会的新石器时代。

头顶灿烂的阳光啊,你照照吧!5000多年前灿烂的阳光啊,你也照照吧!

——没想到的是,干旱贫瘠的大西北,你千年沉默的心胸中,竟然蕴藏着如此令世人叹为观止的惊奇、繁盛、文明……

    历史的迷雾被一掠而过的大风刮去后,我看到早在1924年一个叫安特生的瑞典人、一个盗墓狂、一个敛财奴。这个红头发的家伙在我站立的地方一铁锨挖下去,惊醒了沉睡已久的岁月,触痛了保存完好的历史。

——被挖掘的一个个大坑,是千年时间开启的窗口,是幽深岁月探视的望眼。

幻想的翅膀轻轻拍动几下,带着我一下子飞越几千年岁月的山山水水,停落在远古氏族社会的繁荣时期。

    隐约看到半山腰平缓处原野上的村落。我估计这些村落的名称应该叫“山顶洞”、“半山”、“河姆渡”、“马家窑”或“半坡”。

    村落里,有大大小小用枯草树枝沾接泥巴而修筑的房屋,有披散长发、裸坦上身,用树叶和麻布片护住下身的男女,有村外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壕沟,有杂草树枝燃烧后熏黑的泥墙,有窖穴、窑场、公共墓地……

    村口,我看到房前屋后筑有栅栏,里面养着牛、马、羊等家畜。三五只鸡在阳光照耀的大地上悠闲的刨土、觅食、追逐嬉戏。树桩上拴着的狗发现我后“汪汪汪”不停地吠叫。几个灰头土脸的人手持磨制的石斧,正在砍伐树木。不远处的田地里,长着茂盛的粟和蔬菜。勤劳的农人三三两两,或隐或现,正用石铲锄草。

进了房屋,我看到带柄的石镰、蚌镰、骨凿、骨簪,制造精美的鼎、釜、罐、钵、碗、盘、杯等陶器,还有用红铜制作的匕、锥、凿、环、斧、刀等生产工具。我端起一只彩色的陶器往里一瞧,发现里面装有白菜和芥菜的种子,另一只陶罐里装满了饮用的水。

    我想象的年龄大概有六七千岁了吧!至少,要比我1.75米的血肉之躯要长得多。

    一只只形状各异、图案精美的陶罐吸引住了我的目光。

    我看到直口长颈宽肩壶、大口双耳鼓腹小底罐,以黑红两彩的锯齿纹为纹饰,构成旋涡纹、水波纹、葫芦纹、菱形纹、网格纹等。那些大双耳罐、侈口瓶、三耳罐、 、 和象形的鸟形壶、兽形罐等陶质细腻,有些用黑彩和红彩绘饰着简单的网格纹和菱形纹。

    躺在地上,我是陶器上短短的半截纹路。

    蹲在地上,我是陶器上倾听的一只耳朵。

    ——粗糙的生活,经过精心调和、彩绘、烧制,也能打磨出美的光芒来。

    几千年之后,翻地的人挖出了一根骨头,磨制成骨针,穿上记忆的长线,想把彩陶悠久的历史装订成册。

    ——那根骨头,说不定是我的。


永靖恐龙足印化石遗迹


    站在黄河岸边盐锅峡一个叫老虎口的地方,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抬头望天,低头看地——我没被吞进虎口。细听,也没传来虎啸声。

    ——我错把黄河的怒吼当成是老虎在一个劲地扬威?

    轻轻跺跺脚,便踩到了1999年8月的某一日:那天,一个叫李大庆的地质工作者,无意中发现在50米的地下岩层中埋藏着清晰完整的恐龙足印化石遗迹。

这一黄土高原上石破天惊的消息,不径而走,震撼了中华大地。

日夜奔流的黄河,水波挤着水波,浪花挨着浪花,将这一特大喜讯传给了五湖四海,传遍了大千世界。

    啊!50米,就够着了1.7亿年前的日子?

    蹲下来细看,恐龙足印有大有小,深浅不一。有巨型蜥脚类恐龙足印、小型蜥脚类恐龙足印和虚骨龙足印。

    看得久了,我被带进了幻觉:四周有无数的恐龙在奔跑、跃动——有兽脚类的、蜥脚类的、鸟脚类的、蜥蝎类的。还有我从动画片里看到的三角龙、剑龙、霸王龙、翼龙……

    ——我夹杂在恐龙的中间,也能算一条恐龙么?要算的话,应该归在哪一类?是食草的、还是食肉的呢?

    看看河州大地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山脉,怎么都象或静卧、或奔跑、或争斗的恐龙呢?

    侏罗纪或早白垩纪时代,是驮在这些恐龙背上,奔跑或行走了1.7亿多年,才驮到我出生的河州,卸在黄河岸边、卸在我眼前的么?

要识历史真面目,非得要等这么久么?

    ——忽然发现,我身边汹涌澎湃的黄河,也是一条龙。

    ——也曾记得,我一直自称是龙的传人。

    在恐龙的出现和消失之间,我站立成一个大大的疑问号。

    ——我想到了地壳运动,我想到了生物进化论,我想到了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我想到了……

    想象里是1.7亿年以前的正午——那时,烈日高照,树木葱郁,大地一片翠绿。一群形体庞大而柔弱的食草恐龙正在地上吃草,四周蜜蜂嗡嗡歌唱,蝴蝶翩翩飞舞。突然扑来一群凶残、饿急的食肉恐龙,撕咬、吞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柔弱的食草恐龙……后来,山崩地裂,地震发生了……再后来……

    恐龙足印化石遗迹——这些沉没的、形象的、直观的文字,被大地收藏着。

想想:我们还能被余生收藏多久?——时间将打开的史书合上时,我们被铅印在哪一本、哪一编、哪一章、哪一节、哪一页?是竖排、还是要横排?是要归为历史书的一类、还是放在演义书的中间呢?

    轻轻触摸、或使劲用指甲抠一抠,它们象钉子一样,攥住地球、不放手,要装订散失的历史的书页。

    估计,我的脚印不会变成化石。至少,在后来者看到我之前,暂且作一回古人吧!

    ——最终,我也会被大地收藏的,如落叶的梦,被大地收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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