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随着夜幕的降临，老渔翁又得忙碌了。一盏点亮的马灯，被他挂在了小木船的船舷上。马灯昏黄的灯光映入泱泱的大潮河的河面，立即便被波动的河水扭曲得如一条硕大的金蛇，弯弯曲曲地闪烁着，一直游向远方……

夜深了，正是退潮后平潮的时候。远处岸上的村庄黑而模糊，周围静默着，透着几分神秘。而河面上的雾气朦胧地飘浮着，给视线内的一切穿上了一件淡淡的乳白色外衣。

老渔翁把小木船早就停到了河心。双桨放在船舷的两边。他的旁边还有一只半大不大的杞柳筐，筐沿整齐地排列着一只只成人拇指头大小的鱼钩，而且每只鱼钩上都穿有新鲜的白色河虾，每只钩尾则由30公分长、发丝一般细的尼龙线连着一根总线。总线也是尼龙线的，结实耐磨，长约500米，有成人的拇指粗。另外，还放有两块脸盆大小的泡沫和几块红砖。

老渔翁开始往河里放钩子了。他的二女儿在旁边做他的下手，和他一起先把一块泡沫扣牢在总线的头部，然后，他的五女儿摇橹，小木船一边羽毛似的漂移着，他和他的二女儿一边不停地放总线，每放50多米，他们就在总线上扣牢一块红砖坠着，直至总线放完，再在总线尾部扣牢另一块泡沫。他和两个女儿垂钓技术娴熟，仅花了二十几分钟，就将这一切完美做好。

两头泡沫，便于他们寻找到总线。红砖，便于总线不随流乱跑。这样，总线旁边连着无数拖着细线的带虾的钩子，就如无数条伸出足的蜈蚣，专等嘴馋的鲈鱼上钩。映着渔火的河面，此时此刻无声胜有声，承载了太多的希望。老渔翁叫两个女儿进舱休息。两个女儿说他的胃病犯了，让他进舱歇一会儿，她们来照应小船和河里的线钩。可是老渔翁执拗得很，两个女儿知道犟不过他，只好自己进舱休息去了。

老渔翁穿着一件青色的旧棉袄，戴着一顶青色的旧布帽，“吧嗒”着一支旱烟袋，坐在船头的一只小木凳子上。烟袋锅里的火苗一熄一闪着，映着他花白的胡子，也映着他慈眉善目的脸庞。烟雾缭绕中，他悠闲自得，静候着即将有无收获的到来。

他整年和这大潮河打交道，通晓这河水的秉性，知道它何时涨潮落潮。约莫半个小时后，他知道要涨潮了，于是唤起了他的两个女儿，继续由他的五女儿摇橹，他的二女儿和他一起捞起总线尾部连着的那只泡沫。接着，他们就一起有条不紊地抽线、拉钩、取鲈鱼……不一会儿功夫，那早已准备好的杞柳筐里满载着的便是刚起水的鲈鱼了。

这些鲈鱼随后被带眼的网蒙着，却依然在里面挣扎着，一点都不老实。它们是四腮的鲈鱼，鳞细，通体银白，惹人怜爱。忙了二十多分钟，他们终于抢在涨潮前，拉起了连在总线尾部的那块泡沫，由此宣告整个抽网过程的顺利结束，也宣告一个多小时平潮的忙碌与垂钓完美收官。

当天边露出鱼肚白时，老家的九队老街上，一下子便从沉睡中苏醒，变得热闹起来。在凉爽的晨风里，有一位个头不高，衣着简朴的短发老妇人，正立在九队街头卖着老渔翁他们夜里钓到的那些鲈鱼。

她微笑着面对经过她鱼摊旁的每一位顾客，这笑容让买或不买的人都觉得亲切。倘若遇到亲戚或熟邻，老妇人会客气地叫一声“某某某上街啊”，算是打了招呼，或者客气地叫道“某某某，带点鱼回家去煮啊”……对方看到随和的她，都停下脚步称一些鲈鱼带回家，当然钱是不会少给的。

而她也会把秤杆翘得老高，给足秤也就意味着给足了对方的面子。倘若鱼摊上有小鱼，她还会送两条小鱼给对方，买主笑眯眯地提着鲈鱼离开，说下次还会再来买。她的鱼一般情况下都很好卖，一个早集下来，基本上都没有剩余的。

在大潮河里钓鲈鱼，一天两次平潮，每次一个多小时，都可以垂钓。只要不怕吃苦，天天有收获，每天早上都有鲈鱼卖。也只有在早上，九队老街上才有许多赶集的人，所以有时下午钓上来的鲈鱼，也要等到早晨才拿到街上去卖。有好多年，每年有好长一段日子，都可以见到这位老妇人到九队老街上去卖鲈鱼的身影。

而她，就是我的奶奶；老渔翁，当然就是我的爷爷了；大潮河，就是老家苏北的那条天然形成伴有潮汐的河……自从二十年前爷爷年迈，小木船便卖了。卖后不久，他就病故了。当他走后几年，奶奶也走了。

如今的我，每次伫立浩浩荡荡的大潮河边，早已物是人非，那潮起潮落的声声流淌，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记忆里，有爷爷、奶奶、姑姑、小木船……而当我走在古老的九队小街上时，我又多么希望，能再见卖鲈鱼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