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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夏天,我还在生产大队担任民办教师。一天早晨,天刚麻麻亮,我便离开家门朝着学校走去。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山鸡在黑龙坡上时断时续地发出“呱嗒呱嗒”的鸣叫声。我边走边唱着那个年代流行的《交城山》歌曲,经过一个狭窄路口,却迎头撞上了一匹老狼!这一惊也让我把歌曲的后半句“交城那个山里住过咱游击队”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我往北走,狼却要南去,正好挡住老狼的去路。南面是连绵起伏的黑龙山,那是狼的老巢。
老狼体型健硕,肌肉线条清晰可见,毛发灰中有白,冷硬而富有光泽,耳尖如刀,嘴角还挂着一撮带血的鸡毛。想必老狼是昨天晚上在村北享受了一顿美餐,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的。见有人挡住了去路,老狼似乎有些懊恼,但又不明底里,不敢轻举妄动。它索性以逸待劳,蹲坐在路口不走了。他用犀利阴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是在给我比赛耐力。我听村里的猎人陈老堂说过,见了狼你千万不要跑,两条腿是永远跑不过四条腿的。你只要一跑,狼便视你为胆怯,它会猛扑上去用血盆大口咬断你的脖子!现在的情况是,我赤手空拳,老狼也是赤手空拳,但老狼有一副利爪,还有一口锋利的牙齿,而我除了胆量,什么也没有。我之所以有了胆量,是因为我正在给班里的学生上着语文课,语文课的名字是《何广位勇斗金钱豹》,讲的是有着“当代武松”之称的何广位勇擒金钱豹的故事。当时年逾七旬的何广位在太行山区曾活捉金钱豹230余只,恶狼1000余只。老汉尚能如此,何况堂堂少年郎乎?我心中有了底气,双腿也似乎更加坚韧有力了。这时天已大亮,社员们出工的钟声也响了。这时老狼似乎先露了怯,它想从我的身边溜走。这时我突然想起娘说的话,狗怕摸,狼怕啜(豫西一带方言,吆喝的意思)。见到狗时,弯下腰装出捡石头的样子,狗就会狼狈逃窜;见到狼要高声喊叫,以惊动村人前来捉狼。想到这里,我突然亮开嗓门大叫一声“打狼啊!”这近乎野驴一样的嚎叫再加上我那张牙舞爪的样子,确实把老狼也吓了一大跳,它想不到站在面前的这个愣头青还有这么一手!说时迟,那时快,失去耐性且心有怯意的老狼猛地掉转身来,快速钻进旁边的麦田向北逃窜,狼的身后顿时犁过一道麦浪。看着落荒而逃的老狼,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一边朝老狼逃窜的方向奋起直追了三里多地,直到它飞越一道河沟,折转向西,并消失在另一大片金色的麦田里。
撵了一阵子狼,体力已严重透支。我气喘吁吁地往学校方向赶去,在学校大门口却迎面碰到了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的狼啃儿。狼啃儿是我班里学生拴住他爹。
狼啃儿本来不叫狼啃儿。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狼啃儿他娘嫌屋里闷热,便拉了一张破苇席铺到大门外的路边上,抱着两岁多的狼啃儿躺在上面睡觉。夜已经很深了,两个人睡得很沉,这时从南山上走下来一匹狼。那狼本想弄头肥猪回去改善一下伙食,无奈每家农户的猪圈又高又结实,狼在村里转了一圈,毫无所获,心里便有一些怨气。它垂头丧气地准备无功而返,却突然看到一个上身赤裸的女人怀里搂着一个口噙奶头的娃娃,正躺在路边的苇席上呼呼大睡。这狼四下看了看,便有了新的主意,它想把娃娃俏俏背走,可狼啃儿他娘又抱得太紧,狼竟一时拉他不动。这时狼啃儿娘翻了个身,狼便逮着机会朝娃娃的脸上咬了下去,孩子的惨叫声惊醒了狼啃儿他娘,她一骨碌爬将起来,一边从狼嘴里夺下孩子,一边大呼“有狼!”等狼啃儿他爹和左邻右舍听到呼救声赶了过来,这娃娃脸上已被狼连皮带肉撕掉了好大一块。从此人们便把大难不死的娃娃叫做“狼啃儿”。
狼啃儿听说我刚才在撵狼,大惊失色之下,脸上的疤痕也更红了:“郭老师,你不要命啦?你真是命大,敢跟狼斗?!”狼啃儿紧握着锄头,好像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匹恶狼。狼啃儿被狼咬过,想不到如今竟成了“狼专家”。他擦擦疤瘌脸上的汗珠,如数家珍般地把我带进了那个狼的世界。
狼是既凶狠又狡猾的动物。每当夜深人静,狼便从山上溜下来。农家的猪圈多在大门外面,所以狼根本就不用撬门,便会直奔主题,拱开猪圈的门。蠢猪们见来了天敌,早已被吓得缩成一团,连惊叫的勇气都没有。那狼便咬住猪的耳朵,用钢鞭似的尾巴狠狠抽打着猪的屁股,那猪便会乖乖地跟着狼走,一路哼哼唧唧地走到深山老林里。如果碰到有洁癖的狼,开吃之前还要多一道程序,这猪自然要多一番磨难。那狼把猪赶到水坑边,逼着猪拼命地喝水,水都快要撑破猪的肚皮了,那狼依然不放手,直喝得猪肚发胀,拉稀不止。等猪把肚子里的粪便都排净排空了,肠子也洗得差不多了,狼才猛扑上去,咬断猪的脖子,慢慢消受。
狼啃儿被狼咬过一口,所以从小就跟狼有仇。长大后,他曾与父亲一起捉过狼。他们先在南山上掏了一孔窑洞,窑门口安上一扇门板,门板上有两个洞孔,再往窑洞里放进一只羊羔,晚上他与父亲就待在窑洞里。半夜三更,羊羔的叫声引来了一匹饿狼,那饿狼扒不开门,便把两只前爪探进洞孔里抓羊,却让躲在门后的狼啃儿抓了个正着,他父亲赶忙拿出一条粗粗的铁丝把狼的前爪拧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再摘下门板,连同饿狼一起背下山去。第二天,父子俩便把剥了皮的狼拉到集市上卖掉,以贴补家用。而卖狼肉时却又有讲究,买主想要哪一块肉,便砍掉哪一块儿,从不用秤,让买主随心意给钱,也不用讨价还价。我问他为啥要这样做?狼啃儿正待回答,上课的预备铃声却响了,我还要赶到学校给学生讲授《何广位勇斗金钱豹》的故事,狼啃儿只好中断了他有关狼的“科普课”,我们就此作别。
那年年底,我从学校参军入伍。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狼啃儿。听说狼啃儿去年去世了,有关狼啃儿和狼的故事也成了遥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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