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热线: 13384778080 |
太阳总是要稍微晚一些才能照到竹坞里,因为村子四周都被山包围着,太阳要照到东边山的那一边,然后才会照到我们的村庄。山其实并不高,确切的说应该叫做丘陵。竹坞里就是我们村庄的名字。小时候我曾问爸爸,为什么叫这名字呀,爸爸说以前村子四周的山上长满了毛竹,而村庄就像个盆地窝在山脚下。爸爸说这话的时候,我能听到不远的竹林在风中欢唱的声音。而现在的村庄只有两面多的山上长着毛竹,其余的被各种不同名字的树木霸占着。
风一般把竹坞里吹了好多遍,阳光才会照过来(除非我睡了懒觉晚起了,阳光才会和风一起来)。如果刮东风的话,风会最先吹到村子最东边徐天华的家,阳光却不是先照到他家,而是照在山坡上的刘红旗家,因为刘红旗的家是村上位置最高的一家。阳光先撒在刘红旗家的瓦楞上,然后撒在他家的土墙上,贴有福字的大门上,门前的柴垛上,然后才向四周别的人家撒去,就像是以他家为中心在画圆。
四面环山的竹坞里,村中间的一条小河将它切成两半,一条弯弯曲曲的土公路沿着河流将鸟巢一样大的村庄和遥远的城市连了起来。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以前我不知道土公路通往哪里,也不知道小河流向哪里,更不知道“城市”这个名词。那时候我只知道,小河下面是一个大水库,大水库的水流到哪里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肯定是在不停地流,不然水库就会被越积越多的河水给挤爆炸了;那时候我只知道,竹坞里下面依次是叫徐家湾、王家祠堂、半公岭、卢村的村子,上面依次是王楂坞、丁冲、合村,再往上或往下我就不清楚了。
这是春天的竹坞里,巴掌大的竹坞里,鸟巢样的竹坞里,其实比村庄小千倍、几千倍、上万倍的我,也许永远也看不清楚它的模样。原本在冬天灰蒙蒙的村庄,在春天变得生机勃勃。一棵棵新生的毛竹竞赛着谁长得最高,一朵朵桃花比试着谁最娇艳,一只只燕子比赛着谁垒的巢最温馨……野草也在不停地往上窜,村头的老井也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它们沉浸在幸福中,每颗心都怀着异样的冲动。一推门,我们就能看见金黄的油菜花像妈妈的手掌抚慰着村庄的胸膛,蜜蜂飞来飞去,把幸福和温暖到处传递。有时候雨也会落下来,雨量或大或小,时间或长或短,不过终归是会停的。雨一停,阳光又会像老朋友一样回到村子里,照耀在我们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照耀在花上、树叶上、大地上……
天微微露出点亮光,父母就出门劳动了,家只留下了我和一条狗,狗在大门口看着家门晒着太阳,我在后院用树枝搭房子或者和蝈蝈躲迷藏。白天,大人们就淹没在树林、竹林或田地里,时不时能听到几声轻微的咳嗽,我都能分辨出是张大伯的咳嗽还是沙二婶的咳嗽还是我爸爸的咳嗽。天黑了他们都会回来。经过黑夜里的休整,第二天他们又将继续着昨天的劳动。第二天,阳光和风又将来到我们的村庄。
竹坞里其实很小,我在地图上找了二十几年也没有找到它的名字;竹坞里又很大,我走了二十几年,还没有把它的土地走遍。所以我还要继续走下去,最终我要老死在这里。死后,我肯定要被埋在村子的某一个角落,我想最好是朝阳一点的地方,那样我死后还能品尝到阳光的味道,感受到人世的温暖。
一棵毛竹能走多远
在我的故乡竹坞里,四周山上长满了郁郁苍苍、重重叠叠的毛竹,海一样的碧绿,风一吹,绿色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向村庄涌过来。村子里大多人家也都种了竹子,除了毛竹还有钢竹和紫竹,它们一群群簇在一起,像一个个家庭。很多孤寡老人都羡慕这些竹子,因为它们总是子孙满堂的样子。也有人家的空地上有几棵相隔很远的毛竹,这大都是刚种下的。你不必担心它们孤单,到明年它们就会生下一群毛竹,再过几年就竹子、竹孙承欢膝下了。
我六岁那年,经常和邻居家的富贵在屋后的毛竹林里玩耍。现在都不记得玩的什么了,但那时我们觉得这个世界就是我、富贵和那片竹林。也没有人来打扰我们,只有阳光一会从竹叶的缝隙里撒进来,一会又不见了踪影。我常有一种感觉,昨天我在竹林东边看见的一棵毛竹今天就移到了竹林的西边或南边。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它们长得太像还是毛竹真的像人或动物一样会走路。我想他们可能是和朋友出去散步或谈恋爱回来晚了,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就随便找个地方站着。有了这种想法,使我心里忐忑不安,我害怕它们哪天都走散了,不回来了,我和富贵就没有地方玩耍了。可是几天过去,我觉得竹子也没有少。为了证实它们不会走动,我从家里偷了把剪刀,在几棵竹子上分别做了不同的记号。第二天我来看,它们还在原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我再去看,它们还在原地不动,我那颗紧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从村子往西走,有两个山谷,全是毛竹,一望无际的毛竹。我们家的毛竹林在靠西北边的那个山谷里,山谷的名字叫十八拐,就是说这山谷拐了十八道弯。山谷里的毛竹被责任制分山到户时分成了好多块,左边山坡依次是徐树成家的、王厚军家的、我外公家的……右边山坡依次是韩松林家的、朱黑子家的,彭诚贵家的……再往后我就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我家的毛竹林在山谷的最后面。
有天我脑子突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一棵毛竹能走多远?
其实毛竹和人一样,有的人一辈子呆在村子里,有的人一出门就是一年,甚至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到底走了多远。小时候我证明过毛竹长在土里是不动的,但被砍了之后,它们就会走了,确切地说是被人带着走的。一般在夏天到秋天,是砍毛竹的好时节,那时候不会伤着竹笋或刚刚新长出的嫩竹。
毛竹的用途很多,可以说举不胜举。所以一到春夏之交的时候,村民就会大批量的砍伐毛竹,有生意头脑的人会将其收购然后运到很遥远的地方,赚取差额利润,更有头脑的人将它加工成竹制品然后再卖。可以想象一颗毛竹有时候真的能走很远,说不定会被别人带着飘洋过海。但我想那些走了很远的毛竹当初长在山上时是想不到会有那一天的。但那样流浪或者寄人篱下的感觉也不太好受,夜深人静,那些身处异乡的毛竹经常会望着天上或圆或缺的月亮,流下清热的泪水。这就像村子里年年外出打工的村民。所以有时候,他们在城市里遇见家乡的毛竹,双方都感到亲切和温暖,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眼角都有些湿润。
而那些留在村子里的毛竹相对要幸福一些,虽然他们没有到外面去看花花世界。但他们可以天天陪伴着村民们休息或劳作,它们跟着乡亲们一起在生长它的村庄里走来走去,直到它们走不动了,就躺在村庄的某个角落死去,它们让自己的尸体腐烂后又营养着刚出土的竹笋长成挺拔的毛竹。
植物园
在植物园呆上几天,我便觉得完全与园子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融为一体了。那是四月。傍晚的阳光线条依然饱满,关照着居住在这里的生灵。包括像我这样的过客。
伸伸懒腰、深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让人觉得置身于世外桃源,心灵也变得空灵纯净起来。沿着小径一路走下去,松柏园、蔷薇园、药物园、树木园……植物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尽情挥洒着自己的热情,他们或沉默不语,或有说有笑。但每一朵花,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显出一副幸福、快乐的样子。
耀眼金黄的迎春花,皎洁无暇的白玉兰,无处不在的二月兰……与其说她们是在开放,不如说是在燃烧。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在花丛里飞翔,在树林中穿梭,他们是一个个使者,把植物的爱和心思到处传递。水杉、金花茶、珙桐、鹅掌楸、杜仲、金钱松、银杏、香水月季、蓝果杜鹃、木槿、乌桕、扶桑、小毛茛、深山含笑、多花孔雀葵、木棉树……一个个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名字,在我脑海里跳动,我觉得他们是我的兄弟姐妹或远房亲戚,都微笑着欢迎我的到来。看着他们满脸幸福的样子,我想一直沉浸在忧伤中的我从现在开始要做一个幸福的人,做一个快乐的人。
有天晚上,和我同睡的同学去南京城里会朋友了,我一个人呆在招待所看书。窗户开着,柔柔的风吹进来,轻拂在我的脸上、头发上、手臂上,让我突然有一种到植物园里逛逛的冲动。我披上外衣就冲了出去。外面安静得能听见植物们的呼吸,我放慢了脚步,害怕吵醒了那些已经睡觉的花花草草。一阵阵清风带着丝丝缕缕的花香和青草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孔、沁人心脾。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红枫岗,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挂在西天上。当我侧耳聆听树叶在风中窃窃私语时,一只夜莺突然在远处的某一棵树上开始了他忧伤的歌唱,他好象一个历经沧桑的男人在唱“春幽幽雁字天涯,草青青少年已老”。
走着走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我蹑手蹑脚沿着香飘来的方向寻去,竟发现这香气来自小小的忍冬花。有些孤独,又有些激动的忍冬花在夜色中喃喃自语:“花香终归是会飘远的——花香终归是会飘远的——”再往前走,就到了紫薇园,紫薇浑身都是宝,她的花、叶、树皮和根都可以入药,有清热解毒、活血止血之效。她活着还可以吸收二氧化硫、氯化氢、氯气等有害气体。夜色中的紫薇花,就像我妹妹扑闪扑闪的眼睛,我听见她正和月亮对话:“这个世界简单得只剩下爱”,“是啊,只有爱才能拯救这个世界”。在她们的眼里,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纯洁、善良而且充满着幸福。
这些年来,我一直居住在城市里,和植物的距离越来越远,污浊的空气和混沌的生活已经令我遍体鳞伤。所以我觉得能来植物园住上一段时间是上帝的恩赐。对我来说,植物园就是一个精神的疗养院。短短的时间里,我有种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内心的浮躁荡然无存,内心的伤痛也慢慢被抚平。
我想我可以扮演一次医生的角色,如果你有伤痛潜在内心,你可以拿上我开的药方:去植物园走走!
(责编:刘志成)
作者简介:
胡正勇:1978年生,中国E世代代表诗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春天渐渐走远》。
Copyright © 2015 西部散文学会 Power by www.cnxbsww.com 地址:鄂尔多斯市东胜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