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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季炙热的城市里,起风了,水泥城堡之间突然有了温热的交汇,人群像活塞在筒子样的大街上来回游移,没有感觉风的外在力量。而在博白县西部六万大山的崇山峻岭之巅,起风了,我却感觉自己成为风的一部分,整个身心都在激发磅礴的力量,山河为你呼啸,林木为你舞蹈,远方天际为你覆盖一幅巨大的银色的壮锦。连依山而建的散落村庄,也在风中被投射下云海的变幻莫测。
这是来自北部湾暖流生成的丰沛而清凉的风。风过之处,林木潇潇,山塘摇动乾坤,山脉为之起舞。野鸡在枝叶之间扩张它那被雨水和汗水咽湿的羽毛,生命的气息在人间蒸腾;成群的秃鹫在原野之上凝固不动,瓦亮的山川万物浓缩入千米之上的两颗饱满的国画里面;在山坡上觅食的牛群,则码实的草地上,趁起风伸长舌头将吹折下来的蒿草一把把卷进嘴里。在山道上过往的山民们,过去年代是在路边简陋的茶亭里品茶,现在则是在青砖黛瓦中倾听大自然各个歌手此起彼伏的吟唱。
六万大山的山民们,习起为常见到太多类型的大自然的风了。有酷烈的风,有和煦的风;有熏风,有冷风;有阳风,有阴风;有青萍之末,有尺幅波澜。有地动山摇,有梨花带雨。有惊风必有骤雨,有和风必有丽日。当然,一年四季之中,破坏力极强的当数夏季猝不及防的台风。这是宋玉的《风赋》里未曾触碰到的风的个案。
风和六万大山像两棵古老的大树,一高一矮地生长在岁月的河边。同伴们是无边无际的岩石,挺拔的松树、成片的灌木以及林下窜走的动物,还有山窝大草鱼,山溪边的野茼蒿、蒲公英和马齿苋。看不见的风,让它们爬满六万大山大大小小的斜坡,以各种造型向着远处蔓延。以致种着八角和月季的小院落,也有了风的雕塑。
在地处六万大山中的历史文化名村——大车坪屯,我有幸看到了风的无形的雕塑——北部湾畔一个客家村庄的百年发展简史。大车坪是广西博白县西部永安镇新祥村与浦北县月光村交界的一个村庄。现在有46户,260多个村民。村庄有上百年历史了,是个南方典型的民居,依山而建,三进祖公厅,大门前是令人赞叹的69级台阶,台阶下是一块宽阔的地坪。地坪外是发源于界牌岭的蜿蜒东去的黄沙水,它就是南流江支流水鸣江的源头。上百年的房子青砖黛瓦,飞檐翘角。沿几十里黄沙水一路呼啸而来的风来到这儿,被屏障似的山脉阻断,就地凝固成一级级布满青苔印记的台阶,就地凝固成房子上面的鱼鳞似的瓦片,就地凝固成山脉之中瀑布的彩练。连山溪边高大的橄榄树,西北面的枝干都比东南面的修长与粗壮,直把粗砺的山风化作翻飞的叶片。
这个“大车坪”,村里解释的意思,是能种木薯作物的大坪。“车”指的是木薯薯梗。因为木薯梗是个“7”字型,收获时节,山里的小孩就地取材,一个个手推木薯梗,在林中小道抑或村中小道快乐前行。那时代,兵荒马乱,贼匪横行,粮食奇缺,山里人靠山上种木薯等杂粮维持生活。及至改革开放前,木薯还是永安镇的特色产业。大车坪的“车”,可寄寓客家先民的顽强生存、坚韧不拔的意志。
大车坪人冯姓。据族谱记载,他们是谯国公广州刺史冯宝的后裔。冯宝是北燕皇族后裔,血管里流淌的是鲜卑人的血液,这个民族在中华民族大融合进程中有一大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北燕国破后北燕王冯弘和臣子及其家眷等投奔到高句丽,风平浪静之后冯弘命儿子冯业率300多人浮海归宋,不期而至的台风将归汉船队打得七零八落,从北方直飘至南方的广东新会,方得登上中原故土。朝廷闻讯大喜,封冯业为怀化侯,授为新会郡守牧,后人奉为岭南冯氏始祖。那时岭南是百越之地,未曾归化。历经三代岭南为官,冯业之曾孙冯宝被粱朝廷委任为高凉郡太守。富有宽阔胸襟的冯宝与高凉俚人大首领冼氏女结为夫妻,此始瓜迭绵绵,裔孙遍布岭南。迁徙到博白的冯姓始祖为元淑公,冯宝第21代后裔,任职博白,儿子遂落籍博白县柯木乡牛路头岭开枝散叶,至今裔孙有16万之多,成为博白望族。那年代兵荒马乱,元淑公第6代后裔丽峰公则搬迁到水鸣镇新和村社屋堂屯。搬迁到永安黄沙水的始祖是元淑公第13代冯懦瑄,在潭浪坡兄弟二人将锅头摔成两块,各拿一块,一个向南,一个向西,朝着生死茫茫的前方各奔前程。冯懦瑄一路寻到永安镇的黄沙水一带,饥饿难忍,迈不开脚步,就地在黄沙水的桞埇麓结庐安歇,取村名底圆化村。几间茅屋,风雨如磐,僻在偏陬,人疏影只,远山的通天山路偶有马帮盐夫孤独的声音传来,原野更显得空寂异常。寥廓苍天,茫茫群山望不到苦日子的尽头,再也不能在这里熬下去了,几经搬迁的冯懦瑄又动了搬迁的念想。祖先告诉他,只要有迈得开的脚,就会有活路。历史上,客家人就靠着自己的双脚写下不屈的迁徙史,后来又搬迁到大车坪的冯懦瑄就是一个典型范例。
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一个寒冷的冬日黄昏,北风呼啸,风雨飘澪,从界牌隘下走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老汉,叩响了冯懦瑄的房门。冯懦瑄热情迎客坐下,拿起打猎的长矛,踏出家门找点野味待客。突然发现一只老虎从西面慢不经心地走来,冯懦瑄祖辈都是武功世家,从小跟父亲舞刀弄剑,他拿起长枪,正准备伏击老虎。老汉突然说,恩人,这头老虎不能杀。你有这份诚待客人的心意,我已经足够了。冯懦瑄放弃了杀虎念头,转了转脑筋,如何招待贵客呢?他想起家里尚存火熏野味,没多久,两碟香喷喷火熏肉便端上桌,老汉热泪盈眶。老汉说自己是一名云游江湖的风水先生,路过此地,不想遭遇寒风冷雨,身陷险境。这里附近有风水宝地,到了虎年,你在附近会发现形象将军帽的一座山,当入住此屋地,连续几代出虎将,所以今天这只老虎你不能杀,是上天给你带来福音的好兆头。
果然到了虎年,冯懦瑄便在界牌隘下的山麓中,寻觅到了这页“将军佩剑”风水宝地。但若干年后,已步入老年的冯懦瑄才有能力率子孙在宝地立向兴建,名为大车坪村。
这是大车坪留传下来的富有传奇色彩的开基创业故事。祖先筚路蓝缕,前行的路上布满了荆棘和苔痕。
大车坪实为历险之地。永安镇与相邻浦北县的历山、官垌等乡镇,山脉绵延,大帽头、小帽头、王贵顶等高山耸立。大帽头山顶突兀的两块巨石上,南逃至此的李闯王夫人高桂英曾望断南飞孤雁。虽山川阻隔,但是北部湾的海盐等货物,要逆海上丝绸之路——南流江而上至博白县的沙河、大岭、博白等圩市集散,在大岭圩集散的则沿水鸣江入永安境内的黄沙水北上中原,因而黄沙水上的界牌隘、石梯隘历来兵家必争。道光十二年博白县志记载:明朝成化年间,朝廷从贵县(今贵港市)三江独木村调俍人(壮族人)人博守石梯、界牌诸隘口,设俍目束之。
界牌隘现称碑志颈。是博白县西部与浦北县(原属广东省管辖)的地标之一,山高林密,隘口两边山路陡峭,易守难攻。狼兵在界牌隘上建有营房、战壕、茶亭等设施,现在战壕遗迹仍存。狼人在石梯水、黄沙水、高沙水三地毗邻而居,由山官王统治,自成一统。明宣德间实行“靖岭表,以御八寨”政策,狼兵总目黄陆圣娘率本部狼兵一百零五名安插在石梯水一带,以石梯水为中心,屯戍于牛颈隘、界碑、分界、碑志樟木,“卒伍与编氓杂处。石梯山最为险要,命狼人守其地,批耕民田自食,除赋役,其地始可守,狼人,炮用铜,俗同瑶,其兵最劲,性驯畏法”(见《博白县志·兵防》)。成化二年,博白狼兵奉召出征广东省电白倭寇,狼兵滴血誓言,不灭海寇,誓不生还。成化六年,朝廷赐黄李继为石梯山官王,准其收安定堡(即现永安镇)本境赋税为秩禄,擅专先诛后奏生杀权。明成化年间,桂平大腾峡起义遭镇压的瑶民被官府强行分散安置,其中,部分来到博白县的柯木、水鸣(含永安辖地)、官垌(解放后划归浦北县)等地落户,继续过着刀耕火种的、与世隔绝的生活。历经5代山官王200年。民国后,当地的瑶民无法立足,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他们搬迁到了越南北部等地。
永安人生活在狼兵把守的关隘下,也沾上“狼”气,村民习武风盛,志在为国效劳,保境安民。冯懦瑄之曾孙——功夫教头冯锦芯(江湖人称八角耳)名震两广,他的徒弟、养子冯子材更是乱世出英雄,功盖华夏,穷山恶水之中的大车坪因之为世人所瞩目。
时年45岁的功夫教头冯锦芯在广东合浦卖艺的时候,偶然碰到了流浪儿冯子材。偶遇的细节是很感人的:冯锦芯在人群中间把大刀舞得泼水不进。不料一个胆大的小偷竟然把手伸进冯锦芯的行囊。正要得手,却被一个15岁年纪的流浪儿把脚死死抱住,并且高声大喊:“有小偷偷东西!”惊慌的小偷挥拳乱打流浪儿,流浪儿至死不松手。最后结果是,冯锦芯放了小偷一码,收了流浪儿为徒,带回到博白老家,亲授十八般武艺。天长日久,冯锦芯愈加喜欢心灵手巧的冯子材,正式认冯子材为养子,视为己出。冯子材参与了兴建大车坪。祖公厅落成之日,祖公厅内顶梁悬挂一副对联,上书:持家司上策,谨遵勤俭二字,勤者富强,俭者有余。处世有良谋,恪守耕读两途,耕则丰盈,读则荣昌。大车坪大宴宾朋,舞龙舞狮,舞竹马唱麒麟,甚是热闹。歌师唱道:
屋背来龙双管节,罗带包身结成晶。
门前三江九曲水,龙飞凤舞雀开屏。
鲁班师傅起大屋,雕梁画栋老丹青。
左有华光右孔子,文武双全早成名。
……
大车坪文盛武蔚,先后走出了民族英雄冯子材,武举冯如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冯三四,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冯诗松,广西壮府集团董事长冯泳棋,解放军团长冯春文……1840年,大清国运日蹇,大风起兮云飞扬,二十出头的冯子材出走大车坪,奋起参加了反清起义,还当上了小头目。大车坪因此遭到血洗,大车坪人全都避走他乡,以致祖公厅堂上蛛网百结。若干年后,冯子材在杀声震天的无数战场上仍旧把大刀舞得像雪花般上下翻飞,威加海内却未荣归博白故乡,悄然选择在北部湾畔的钦州养老,听任潮起潮落。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冯子材偷偷派人回来把养父冯锦芯的坟墓迁到了钦州。在墓此处,可听到涌动的海啸声。远在百里之外的界牌隘遥望,也可看到南方天际墓址上空的风起云涌。可告慰先祖的是,大车坪人陆续回了祖屋,解放后又一批批走出了祖屋,把“好男儿志在四方”书写在神州大地。客家人“崇文尚武,耕读传家,爱国爱乡”的古训,在时光的轮回中世代传承,让我得以看到了时光和风的雕塑,得以看到大车坪人在新时代书写出的乡村振兴靓丽画卷。
时光进入中国共产党成立百年华诞之际。惠风和畅,百业奋举,民族团结,脱贫攻坚正啃下一个个硬骨头。依靠大山的馈赠,大车坪所在的新祥村人还坐在刀耕火种年代遗存的生存智慧老车上,只为山外人奉献上漫山遍野的木薯和八角、大山涧里的草鱼、竹木里的鲜竹笋、红椎林里的红蘑菇、山顶草坪上的野放牛群,以及烤炉中散发木质香味的各式家具。屈起手指头一算,新祥村人口2166人,高龄老人44人,90岁以上12人,水田面积550亩,林地12700亩,脱贫户54户,监测户10户,其中6户已解除风险,还剩3户监测户,乡村振兴路在何方?大家一时摸不到头绪。
是两大事件让新祥村干部打开了新视野。2021年,十年一遇的一场大暴雨过后,沉寂的界牌隘迎来了一拨拨的人群,他们迤逦地走在界牌隘的丛林中,循水声而去,终于在水声的源头找到了飞泷大瀑布,以及周边山脉上的大大小小瀑布群。阳光穿透高耸的野生松树及杉树,以及成片的野芭蕉,轻柔地点缀在30多米长的白色彩练上,营造着一种仙境般迷人的梦境。接着,各路长枪短炮,对准统一衣着的模特,留下了纯美的倩影。特别是入冬第一场大雪,气候特别寒冷,大帽头山脉一带白雪皑皑,沉重的雪把树枝压得弯了腰。这在往年,大家早缩进火炕边懒得出屋了。不承想,山外来了一队队赏雪的人,没膝深的脚印歪歪扭扭向大脉深处延伸。
吃饱了撑的!有人说。
这句话,让大车坪人——新祥村党支书冯德彩听到了。他却开怀大笑:对,今后我们的任务就是让他们吃饱了撑的,我们才有出路!在支部会上,冯支书重复了上面那组枯燥数字,大家还是看不出什么巩固脱贫成效的秘诀来。冯支书分析说,你们看看,高龄老人44人,90岁以上12人,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村是长寿村。为什么长寿?因为自然条件独特:六万山脉绵绵,高峰耸立,森林茂密,一年四季气候温和,生物多样性保护很好,我们一辈辈人全靠野生资源开发来生存。现在大家都吃饱了,都讲生活质量了,城里人就缺我们所拥有的东西。我们是偏僻山区,没有工业支撑,没有大的农业产业,我们要走康养和文化产业发展的路子,打响长寿村品牌和博白的香格里拉品牌,保护和开发大车坪传统文化古村落,文旅结合,带动八角、草鱼、橄榄、竹笋等特色产业,我们的乡村振兴的道路才行稳致远……
起风了!大车坪像全中国其他村庄一样,又站在历史的风口上。
她随风起舞,如同一阕小小的《如梦令》,将冯子材勇毅之魂从故居、子材井、子材族谱中轻轻唤醒。狼兵从把守的关隘列队走了出来,北风将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浓雾吹散,凝在长矛上的冰挂反射着早上阳光的温暖。界牌隘周边,依旧山高林密,山涧飞瀑远闻。“万丈飞流出重云,洒落山谷岚雾回;斜见日照卷珠帘,更闻迢迢风雨来”。突然间一顶顶金黄色的罗伞引领竹马、麒麟、醒狮、巨龙队伍,随着紧密的鼓点在乡村广场上翩翩起舞,赢得远方而来的客人阵阵掌声。由布满青铜锈渍的铜鼓主导的上百件古文物,上百幅名人字画,以及民风民俗文化标记,在五层高的文化民俗馆里一一展示过往的不同凡响。美化了的村道和房子外墙,在穿梭飞翔的鸟儿之中格外安静,仿佛也听懂了村边黄沙水的叮咚泉鸣。这时乡贤冯三四组织的区内外文史专家、文艺家车队出现在过去的茶盐古道上,只是崎岖山路变平坦宽阔了,路旁青山绿水环绕的一个个村庄变得更美了。一路花香果香相伴,再回到了别梦依依的大车坪,冯三四站在村口那个巨石雕塑的村标上,不时擦拭被乡愁洇湿了的眼睛,灿烂的笑容像风中的一朵红木棉。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
千年沧桑古船埠
风雨沧桑一千载,举世无双一座城。
红墙碧瓦今何在,滔滔江水向南流。
这里所说的“一座城”,指的是早已湮没人间的广西博白县南流江陂甘湾集市(现称大岭圩)。这个集市,是宋代广西开埠的大型贸易集市之一,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货物集散地。
顾名思义,陂甘湾是个湾,而且是很大的湾。南流江奔流至此,突然被突出江面的半岛阻挡,拐了一个“之”字形。拐弯处,从六万大山脉流出的小河——上包江,从此交汇并形成一个大旋涡。而今,古湾依旧在,在它旧称古城坡的半岛地面上,还剩下与苏东坡、马援、六祖惠能、鉴真和尚等名人大咖有关的古码头,与广西第一历史名人——唐辽东道行军总管庞孝泰有关的古寺古钟,还有操着唐宋古音的乡民的奇异习俗。当然,突出江面半岛古城坡上现代气息扑面而来,一条数公里长的进村水泥公路连接着各个村子分岔路,气派的小洋楼掩映在荔枝树、龙眼树、黄榄树、黄皮树、竹子等南方著名植物组成的绿海之中,家庭小院外的活动场上活跃着孩子们的欢笑。偶尔,一二条简易小船从村边的江面上写出古典气息浓厚的“之”字。
古城的鲜活记忆,当之无愧应数古寺的不绝钟声了。古寺钟声,是庇护江面船家和地面人家的安全屏障,是贯穿江河文明时期乡音古韵的文脉,是凝聚千年历史烟云的最淳朴最真挚的乡愁。
我安静地在寺前站立,面对已无帆影的宽阔江面,肃然无声。
博白县境内南流江干流,北从玉林市福绵区沙田镇入县内博白镇护双村,流经博白镇、三滩、亚山、水鸣、顿谷、合江、沙河、菱角等8个镇,从菱角镇柱石村旺盛江口出境流入浦北县,全长95公里,集雨面积2605平方公里。中国河流大多是向东流,而发源于北流市大容山的这条桂东南大河,却偏偏向南流!北流河呢,偏偏向北流!正是这两条通内陆、通大海的河流,沟通了南北大通道,架起了海上丝绸之路,在历史时空的河道上波涛汹涌,波澜壮阔,波诡云谲,波澜迭起!
古代,南流江博白段共有四个著名的大湾:一是现属福绵区沙田镇的铜鼓湾;二是属亚山镇的南宕(音担)湾;三是属水鸣镇的陂甘湾;四是属沙河镇的将军湾。四个湾中,最宜泊船的是陂甘湾。它地处南流江与上包水汇合处,侧船岭下,两水交汇形成的一个天然良港。从地形上看,宛如一个“金丝吊葫芦”之地,从佛家来看,是上吉宝地,而从风水上说,是个“生龙口”。而且,锲入江中的石嘴,全是丹霞石,两江交汇的江水至此绕了个大湾,使江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江深水急,景象万千。就在水中丹霞石中,有个房子大的洞,深不可测,鱼群常在此越冬。
船舶从下游沙河镇将军湾逆水而上,至水鸣镇陂甘湾,刚好是一天路程。经过急流勇滩,纤夫累得骨头散架,要上岸歇歇脚。货主呢,要上岸喝几盅。那些盐、布匹、油料以及从西洋进口的火柴、洋江盆等日常生活用品,也要上岸交易。从各地赶来的买家早在岸上引颈翘首,雇来的挑夫早等得不耐烦。
贸易集市因天时地利人气而形成。背倚大岭,山下成圩,历史记载的大岭圩陂甘湾集市即指此。那年代,无数富商巨贾,云集至此;票号镖行,街上店铺林立,甚至香艳脂粉,招摇过市。只不过,晚清时期,因为南流江水量日渐下降,更兼国恨家仇,土匪横行,陂甘湾集市渐废,遂上移2公里至大岭山脚下,因为大岭隘上有绿营兵把守,有更高的安全系数。由此,陂甘湾集市湮没于历史长河的繁华喧嚣之中,散佚于人们的记忆久矣!
这真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真实写照。站在博白县南流江中第三大湾——水鸣镇大岭村陂甘湾上,面对夏日河水咆哮如雷的南流江,呆望着江面漂泛的黄色泡沫,我抚今追昔,拾起历史失落于此的珍贵文化碎片,胸中禁不住澎湃起一股股豪情!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围绕着南流江这条北部湾古航运通道,无数帝王将相、英雄豪杰、文人雅士演绎出一个个荡气回肠的传奇故事,也留下了诸多名胜古迹和人文景观。陂甘湾即是个富集带。
古码头在陂甘湾两江交汇处。由于战争烽火,加之风吹雨打,兼有人为破毁,曾经数次兴建的古码头,历时千年的土墙石墙,已是不复存在,典籍文章之中也找不到蛛丝马迹。目前,尚有条石散落其中,被青苔杂草覆盖,用手拨开,条石上凹凸不平,满是屐痕。
我突然发现,从海南回中原的苏东坡正拾级而上,嘴里还吟哦着沾上南方鬼气的诗句。在合浦,他已写下了悲喜杂陈的诗句,至博白,要过鬼门关北上,已经错过了宴石寺,而要在陂甘湾过夜,说什么也要留下一点纪念。
我突然发现,第五次东渡日本失利的鉴真和尚的行装,被始料不及的台风吹得七零八落。在一行小沙弥的照拂下,大和尚神色坦然,捻着胸前的佛珠,探步跳上码头,然后两手合十,虔诚地向上面的望江佛方向轻轻鞠了一躬,这才拾级而上。上数十米,要驻锡的平辽寺就在几棵大榕树下了。
平辽寺建在码头左侧的岭嘴上,逆水而向。寺院占地约有五亩,周边古榕覆盖,古色古香。这是博白境内最早的寺庙之一(当然古寺现历经重建的了),纪念的是唐辽东道总管庞孝泰将军。传说,庞将军出征高句丽不幸阵亡,尸首已经不见了,兵士用糯米饭团做个头部,连同尸身,千里迢迢护送回博安葬。回到陂甘湾一上岸,终于魂归故土了,原本还滴血的头颈部突然止了血。于是后来有了平辽寺。
平辽寺最神秘的地方在于后背的草坪,形如宝盖。村民说,曾经铲平了四次,都会自然拱起来。南流江每次洪灾,滔滔洪水都不会淹没此拱盖。平辽寺最价值的宝物是巨大的古铁钟。此钟铸于明嘉靖10年(1532年),约一百多斤重,还保存完好,钟声悠远。应该说是博白境内发现的最古老的铁钟。平辽寺最显圣的地方是望江佛。此望江佛设置年代也无法考究,历来信众甚多,过往船家,一上岸首先要参拜望江佛和平辽寺,以求航行顺利。古寺必伴有古树。平辽寺周边,或村居之中,挺立着数十支参天古树。有榕树,黄榄树,黑榄树,龙眼树,荔枝树等。村民说,有些怕有上百几百年了,上辈的老人家就说更上一辈人传说树的故事了。这么多大古树存在,全县少见。它们躲过了历史风云的震荡,避开了大自然的霜刀雨剑,静默在时间的隧道里,惯看春夏秋冬的日常变化,以及正道上的人情冷暖。
平辽寺旁的那棵古榕树,四五个人合抱不过来。从浓绿的树干上,挂着数条碗口粗的藤条,造型很有中世纪的野性。藤条不是榕须长成的,是另一种不知名的植物。有人说,是钻山风,或过山风,能够在树林中穿行。如果说是过山风,那是一种名贵中药材。能存活至今,只能说是神灵保佑了。我们只看见藤条,没有见到藤条身上的枝条,更没看见枝条上的叶子。阳光从榕树和藤条巨大的树干上泻下来,形成一片片不规则的图案,叠加在潮湿的地上。
而在这群与人类和谐共生的古树身上,也没见有相关部门的保护牌子,看来是时间忘记了它们的存在。
在陂甘湾,有一种绝无仅有的民间习俗,却没有被时间湮没,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它完美无缺地传承下来。陂甘湾社坛护佑着居住在此的吴屋吴姓、鱼船村梁姓、脚船岭冯姓等9姓人家。农历二月初一,村民称“龙抬头”头向社,是各姓人家最隆重的节日,隆重的程度超过新年。全县基本是在农历二月初二“作社”。民谚云“二月二,龙抬头”。民间传说这一天是天上主管云雨的龙王抬头的日子,之后雨水会逐渐增多起来,春天要来了。但按照陂甘湾社习俗,却提早一天即在二月初一作“头向社”,期望开春大吉,顺顺利利,五谷丰登。各姓各户,一起在敬奉陂甘湾社坛,杀猪,然后分社肉(猪肉)。每家亲戚朋友,特别是嫁出去的姑姨姐妹,不论多远,都要在这天回来闹一闹。如果你不回来,娘家人不高兴了,因为可能旁人要说闲话。以前,二月初一这一天,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理发,理发重要的不是理发本身,而是图讨个吉利,民间普遍认为会使人鸿运当头,福星高照。
陂甘湾人生活在河边,过去自然以渔为生,渔获丰收就是福星高照。他们传统捕鱼的方法,至今保持着。工具是:一竹排,一长篙,三几只鱼鸦。若是在晚上捕捉鱼,还要一支挂在头上的电筒(过去是马灯)。办法是:用长篙敲打着江面,对鱼鸦发出指令,鱼鸦把翅一敛,锋利的长喙带着灵动的身子马上钻进水里,不时有鱼鸦钻出水面,嘴里叼着一条闪光的鱼。奇怪的是,要是鱼鸦在船上无事可干,则显得无精打采,头收在冀下,或耷拉着脑袋,任尔东南西北风。小船随波起伏,也扰不醒鱼鸦春梦。若是你偷偷拿一条鱼伸向鱼鸦的嘴边,睡着的鱼鸦会条件反射似的突然精确出击,一下就把嘴边游移的鱼啄入嘴中。
南流江流注入海,因此鱼渔富集,海水鱼与淡水鱼混杂。在陂甘湾一带江岩上,有说不清的溶洞,是鱼群的栖居之所。现在陂甘湾人捕鱼的少了,但鱼获却也是少了。他们拒绝电捕,他们用传统的方式,向江河致敬。
眼前,曾经倒映在南流江波光中的楼船帆樯,商旅灯影,都如江面荡漾开去的波纹远去消失,南流江两岸也无复往昔的战鼓声急,铁骑嘶叫。只有流淌的江水还在日夜不停地奔向大海。
可喜的是,隐藏在宽阔水面下的南流宝石,冲涮去历史的尘迹,在时光倒流的背景下发出璀璨的光芒。南流宝玉石兴起是近20年来的事情。南流江陂甘湾以下一带,江面宽阔,江底布满巨石,两岸沙滩上石仔层层叠叠,以致伏波将军马援率军南征至马门滩,不得不驻军疏浚河道。谁也不知道,南流江这一段是彩玉石的贮藏带。在南流江边长大的孩子,哪个不在南流江上玩乐过的?那些岸上随处见到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在阳光下反射着五彩之色,但是,谁想到若干年后,这些不起眼的石头被称为“南流宝玉石”而在市场上炙手可热呢?
改革开放后,有人把致富的目光瞄上了南流江上的宝玉石。于是,曾经在一大段时间,陂甘湾一带扎满木船,船上人一应全副潜水服武装。在滔滔江水下,不时托起或吊起一块块宝玉原石。每天,这儿上演着一个个财富神话,一块块有价或无价的宝玉原石(玛瑙、草花、牛筋石等)夺人眼球,呈现出不世的光芒。
于是,曾被历史风尘埋没喧嚣的陂甘湾又热闹起来,晚上挤满了各色小船。当然,已经没有了桅杆,代之以涡轮与旋浆。无序的开发,导致环保风暴和采矿整治,千疮百孔的江面复归宁静。
是乡村振兴的战鼓擂醒了陂甘湾。他们致富再也不靠天,不靠大自然的馈赠,依靠党的富民政策,在荒废的半岛上开发了沃柑、辣椒、木材加工等产业,创办一家家电子厂、制衣厂等帮扶车间。农民变成了工人,惯看江面冷月的陂甘湾人,心海里燃起了追求高质量生活的明亮灯塔。于是,在陂甘湾上有了环江小道,有了景苏楼,有了闻声赶来的各路网红。
这是一块尚待开发的文化宝地。在乡村振兴的主旋律下,陂甘湾的厚重文化富矿,必将喷发出磅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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