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热线: 13384778080 |
华霖散文小辑
文/华 霖
爱上渔歌
爱上渔歌是一次偶然。
有一年中秋节夜晚,朋友海燕发来视频问我喜不喜欢听她老家的惠东渔歌,不等我回答,她便唱了起来:“月到中秋分外明,天高云淡风儿轻。打开视频来赏月,天涯海角共此时。嗳啦咑啲嘟啲咑啲嘟啲……”听着这欢快地旋律,我发愣了,总觉得这歌声是那么熟悉,在哪里听过呢?
蓦地,我的眼前闪现出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来,一个美丽善良,曾援助过我的女子……
初来惠州时,是20世纪90年代。那时的我二十岁出头,满怀激情,总是向往浪漫。听说惠东有个巽寮湾,那里的海很美。从大山里出来的我,只在小说和童话里见过大海,她的神秘像是有一股魔力,吸引着我。
那是一个烈日当空的夏日,我怀着对大海的憧憬,约同事娟一起前往惠东看海。娟胆小不敢与我同去,我便独自乘坐中巴到平山,再转车到稔山,几经辗转到达巽寮湾时,太阳已偏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也是第一次在海边看日落。洁白的海浪击打着黄褐色的礁石,橙红的阳光跳跃在湛蓝的海面上,远处的海岛像一艘墨绿色的巨舰。不远处的几叶渔舟在金波上晃动,不时从船上传来一阵阵“啲咑啲咑嘟”的歌声,虽然我一句也没听懂,但那时而婉转、时而欢快、时而豪迈、时而悲恸的旋律,在我心中激荡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愫——是对生活的热爱抑或是对爱情的憧憬,我一时说不清,只觉得很亲切、很喜欢。
小船靠岸,一个女子从船上下来,嘴里唱着欢快的歌曲,双肩扛着一网兜鱼,一件白色的T恤配着一条湛蓝色的短裤,乌黑的长发在海风中飘拂,随着欢快的旋律舞动,我看得出了神。
太阳渐渐地往下沉,在即将消失于海平面时,我才意识到天色不早,得回惠州市区了。 我准备搭乘摩托车到平山,再转乘中巴到惠州市区。可却发现口袋里那仅剩的十几元钱不见了。我沿着来时的路,一个人踽踽而行,不时有摩托车经过,我多希望他们能免费捎我一程啊!可却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的。在我绝望无助时,一个身着白色T恤的女子骑着摩托车从我身边经过。忽而,她折了回来,停在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刚才在海边唱歌的女子吗?只是此时,她把长发盘起来了,一张黝黑色的圆脸上扑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清泉般澄澈。我迫不及待地把我的困境告诉了她,并解下脖子上那条只值8元钱的银项链递给她,求她带我一程。她没有接,只是伸手拍了拍摩托车后座,示意我坐上去。她载着我到了平山,并给了我两元钱,把我送上一辆开往惠州汽车站的中巴后,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从此,我再没有见过她,但她那清脆的歌声一直在我耳边萦绕……
隔着视频,我把这段经历告诉了海燕。她说我当年遇到的一定是个疍家女,她唱的就是现在已被选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惠东渔歌。我听了,为之欣喜。接着,海燕又跟我讲起了有关惠东渔歌的起源。据《惠东县志》记载,惠东沿海渔民的远祖属原始“疍民”,又称“后船置民”,是我国南方“百越族”的组成部分。另据《惠东渔业》记载,惠东疍民的先民从福建、潮州一带通过买卖或逃亡迁入,分布于平海、港口、稔山范和等港湾。
疍民在海上讨生活,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常年出海打鱼,遇上暴风雨是常有的事,一不小心把命丢了也是常有的事。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没有退缩,也没有可退之地。面对生活的困境,疍民们选择了以歌自娱的方式来排解心中的忧郁。
海燕是惠东稔山人,她从小听长辈们讲祖先在海上生活的故事,每次听到生下来的女孩要挂在海边的树上,待其自生自灭时,她就不寒而栗,为那些死去的女婴感到悲哀,同时又庆幸自己生在了这样的好年代。
“人生女儿戴花枝,我生女儿挂树枝。人生女儿如珠宝,我生女儿命如丝……”海燕唱着渔歌,早已泪流满面。我随着她的歌声,思绪已飞到那古老的海边,疍家女那悲惨的命运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不能呼吸。疍家女婴被饿死的悲惨情景与曾经帮助过我的疍家女子的身影在我脑海里交替重现;托尔斯泰小说——《穷人》里被冻死在寒夜中的西蒙与善良的桑娜也在我的脑海里重叠出现。
“看吧,它飞舞着,像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的精灵,嗳啦咑啲嘟啲咑啲嘟啲……”海燕又唱了起来。她居然把高尔基的《海燕》唱成了惠东渔歌。“你这是要让惠东渔歌走向世界吗?”我笑问道。海燕告诉我,惠东渔歌被选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引起了政府部门的重视,如果经费足的话,将来走出国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海燕还告诉我,她的名字就是从高尔基的《海燕》中得来,她说疍民具有海燕那样不惧风雨的品格,她的父亲希望她也具有这样的品格。自此,我便爱上了惠东渔歌,是因为渔歌好听,也是因为那一个个感人至深的故事,更是因为善良的疍家女子感动了我。
“天蓝蓝,海蓝蓝,光脚丫,走沙滩。沙滩黄,沙滩软,捡贝壳,堆沙山。阿爸出海打鱼去,阿妈织网一番番。一网鱼,一网虾,鱼虾满仓回港湾……”前不久,海燕又给我发来了一条惠东渔歌的视频。我正听得入神,她发来信息,问我几时得闲,她要带我到平海去看看。我说好,到时再到巽寮湾,看看能否遇到曾经帮助过我的疍家女子……
八刀汤
八刀汤是紫金客家人对猪肉烹饪工艺的完美演绎。
我先生是紫金人,在他儿时的记忆里,每到腊月下旬,村里家家户户就开始?猪准备过年了。选好劏猪的日子,?猪师傅会在这天的凌晨四点左右来到家里,全家从老到小无一不起床的。特别是孩子,一听到猪叫,无论天气多寒冷,无论睡得有多香,都会从睡梦中起床,一个个伸长脖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师傅劏猪。稍大点的孩子,则帮忙烧火什么的。待师傅劏好猪,女主人就会拿起菜刀在猪的每个部位割一块,放入煮沸的山泉水中,加盖待水沸腾后,掀开锅盖,只见猪的各部件在沸水里欢蹦乱跳,撒入盐巴,盛入大碗里,清香四溢,让人垂涎千尺。
客家人喜欢吃肉,紫金人特别喜欢吃八刀汤。无论离家乡多远多久,回到家乡的第一件事,准会先到最正宗的八刀汤店解馋。
记得先生第一次带我和孩子回老家品尝八刀汤时,我被老板端上桌的那两大盆汤吓住了,直呼怎么可能吃得完。
“不要大惊小怪,我敢打赌,这些还不够我们吃。”先生为我们每人盛了一碗汤,“赶紧吃吧!”说完,他便张口“呼啦啦”地吃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碗。接着又拿起汤勺再往碗里舀,并连连赞道:这汤好靓,这肉好脆,咬一口,酥酥条,好食。”看他吃得如此津津有味,我和孩子们也拿起筷子开吃。
不一会儿,就把两大盆吃个精光。“爸,我还没吃饱,还有吗?”儿子道。我和女儿也纷纷表示还没吃够。先生大笑着要老板再做一大盆。
“好呢!”老板随即来到离餐桌不远处的案板前,手起刀落,从悬挂在架子上的猪的各部位割几块,放入一旁早已煮沸的清水中,盖上锅盖,待汤再次沸腾后,加入本地花生油及盐巴,起锅装盆上桌,撒入适量胡椒粉与葱花,汤滚鲜甜,肉脆爽口。
“好吃,很好吃,非常好吃!”女儿与儿子异口同声笑道。
“老板,你这个汤,真的是与众不同,做的时候有什么诀窍吗?”吃饱后,我忍不住问老板。
“其实做这道汤很简单的。”老板热情地介绍道,“选用猪的心、肝、肺、舌、粉肠、腰、隔山衣及前槽肉,煮的时候不要翻动,待肉变色后立即起锅,这样就可以保持肉质鲜嫩爽口。”
吃八刀汤以前是没有作料的,吃肉喝汤,最多加点米饭或河粉合着吃。现在也只有一点作料——干葱头切碎加入豉油与本地自炸花生油。因为材料地道,现切现煮现吃,因此味道才不是一般的好。在我吃过的猪肉各种做法中,除了儿时在老家吃过的现杀现烧现吃的草纸包肉在火堆里烧烤的天光肉外,再没有比这八刀汤更好吃的了。
初识先生时,只要看到有关紫金的特产,我都要品尝。如:紫金椒酱,紫金竹壳茶,紫金绿茶,紫金三黄鸡,紫金春甜桔,紫金黄酒,紫金熟米等等,唯有这八刀汤最是打动我的心。
打跟先生回老家品尝过八刀汤后,自此每到一个城市,只要有八刀汤店,我便要去尝一尝。老板总会介绍说他家的八刀汤所用材料都是从紫金老家运来的。味道的确不错,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味道比不上老家的地道。
紫金人能吃肉,真不是吹的。每次回老家,亲戚朋友欢聚一堂,当然少不了要喝八刀汤,几桌人吃半只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几个本家的外地女婿及外地媳妇也纷纷表示这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肉,八刀汤的味道当属第一。
“那天光时的肉,实在好吃。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我七岁那年,我妈妈拿刀在猪的每个部位割肉时,我就跟着数数,那次她割了八块肉,我拍着手叫道‘妈妈割了八块肉,我们喝的是八刀汤’。没想到改革开放后,县城里真的有人创造了八刀汤,现如今每个城市都有这道美味。那时候我们一年也只有那么一次的口福,而今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不过,我感觉那时候的肉味道更好。”先生在回忆中直咽口水。使我不禁也想起儿时吃过的最好吃的纸包肉,我想,八刀汤跟纸包肉可以媲美。可惜的是,我儿时吃过的纸包肉只能停留在记忆里,而八刀汤不只给先生留下了儿时味蕾的记忆,而且流传甚广,备受人们青睐。
故乡的小溪
父母年老了,一见面总喜欢拉着我聊老家的一些人和事。谈邻居某某建了新房子,三叔公家的孙子考上大学了,村里的木房子一座也没有了,青石板路也不见了……但我们谈的最多的,还是老家门前的那条小溪。
父亲说,老家门前的那条小溪存在好久好久了,祖先迁来村庄时,它就已在这儿。我们村里的人都喝这小溪里的水,一代又一代。在我的记忆中,小溪是活泼欢快的,一年四季,充满了生命的力量。我童年的回忆里装满了它给我的甜蜜,
一场春雨过后,春水涨满了小溪。光洁的青石板经溪水洗涤后,湿漉漉的。脱了鞋子,光着脚丫在青石板上行走,格外清爽。岸边的桐子树开满了洁白如玉的花儿,远远望去,如一朵巨大的蒲公英。春末,花儿随风飘落到小溪中,飘落到田野,化作春泥滋养大地。这时,经溪水滋润过的酸甜梗从石缝中冒了出来,欣欣然睁开了眼,招呼我去采摘,品尝春的味道。采撷一些,放入口中咀嚼,酸甜清新,沁人心脾。
夏天,炽热的阳光蒸发了小溪的水,形状不一的鹅卵石躺在溪床上,滑溜溜的。我总会随意拾起几个,与小伙伴一起玩抓石子游戏,常常忘了回家。小溪旁有一汪泉眼,一年四季汩汩冒出泉水,渗入青石板与鹅卵石底下,滋养着石块下的小鱼小虾与小螃蟹。放学后,丢下书包,奔向小溪,先“咕咚咕咚”地喝上几口清泉,再翻开石板,无处藏身的鱼虾蟹便成了我家晚餐桌上的一道佳肴。每逢干旱,村里所有水源会干涸,唯有小溪旁这汪泉眼,还是汩汩地冒着清泉。这时,村里几十户人家会在小溪旁排起长龙,一勺勺舀起清泉,灌满木桶、竹筒,一路欢笑。
“喂!这是小溪里的泉水吗?给我一勺水喝。”挑着满满的两木桶清泉,走在青石板上,遇到刚从庄稼地里干活回来的村民,他们定会从你挑着的木桶里舀一勺泉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末了一定会说,山泉水,真甜真凉快!
金秋十月,几场秋雨过后,小溪边桐子树上的果实成熟了。果实是绿色的,跟核桃一般大小。这时,如果有“咕咚咕咚”的声音传入双耳,那定是熟透了的桐子掉入了溪水中。一一拾起,带回家中,母亲便会把它们放到墙角,用尼龙布捂住。待桐子壳由绿变黑,渐渐腐烂后,如黑宝石般油亮的桐子核露出了脸。母亲便用夹子夹起它们,放入竹筐,到榨油作坊榨出金黄色的油。把桐油涂在新的木质澡盆上、水桶上……母亲说,我们家的木制农具好看又耐用,是因溪水滋养了桐子树。
冬天,一场大雪后,到处白茫茫一片,房檐上吊着冰嘎儿。父亲用竹筒引来的水冻住了,水缸里结上了厚厚的冰。若呼出一口气,也会在空中凝固。只有小溪边那眼清泉 还在日夜不停歇地汩汩冒着,升腾起袅袅白雾,如沸水冒出的热气。弯腰掬起一捧水,暖暖的,如同在春季。
我们弄不明白,这涓涓细流是从哪里冒了出来,日夜不息地润泽这片土地,老人说,是树木花草,小溪两边的浓密植被延伸到远山深处,涵养了这脉水源。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小溪。在外面的世界里,我见过宽阔的大海; 见过水平如镜的西湖;见过波澜壮阔的长江;见过奔腾咆哮的黄河;见过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但在我心里,总是忘不了老家门前的那条小溪。它流淌着我童年无限的欢乐,承载着我童年的美好时光。
过年的时候,与父亲聚在一起闲聊,自然又聊起了故乡的那条小溪。 听父亲说,我们以后再也无法见到那条欢快的小溪了。现在村民们都把房子建在了小溪边上,无数水泥板压着小溪,小溪成了一条地下暗沟。没有阳光雨露的滋养,苟延残喘的小溪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小鱼小虾小螃蟹更是销声匿迹。小溪旁的那汪清泉,水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绿丝,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清冽和甘甜。
故乡的小溪,滋养着我成长的小溪,虽然我再也见不到你当年清冽的模样,但你在我的心中,却是一样的清冽甘甜,一样的不息流淌。
惠州年味
窗外响亮的爆竹声不绝于耳,倚窗望去,夜空中火树银花开遍,红的、绿的、黄的……与室内各色鲜花相映成趣,甚是好看。窗前那盆年桔上缀满红艳艳的红包,茶几上摆满各种小食,有糖环、蜜饯、油角……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多么欢畅热闹的惠州年啊,多么熟悉又温馨的画面。恍惚间,三十年前第一次在惠州过年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那是1994年的春节,由于没有买到回家的车票,我便留在了惠州过年。回不了家,对于在外打工的人来说,是极伤心的一件事。来自河北的同事——阿花哭成了泪人。
我上前拥抱着她,不由得也跟着哭了起来。
车站里,人山人海,我们的哭声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过年了,别这样伤感了。”陪着我们来火车站买票的珍递给我们每人一张纸巾,她说她也好几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每年的春节她都是在她干妈家度过。“买不到票就留在惠州过年,大不了我带你们一起去我干妈家。”
珍是梅州客家人,个子不高,一头乌黑的短发,总爱着一身蓝色牛仔装,穿一双洁白的运动鞋,看起来干净利索,有几分男子气。客家女贤良淑德、自立自强的品德她都有。来惠州不久,她就认识了本地的陈阿姨,她们十分投缘,珍便做了陈阿姨的干女儿。
年三十清晨,阿花到她老乡那里去了。我按老家的习俗到市场买了一块猪肉和一包白糖,准备作为礼物送给珍的干妈。“你搞这些干嘛?”珍告诉我到惠州人家里吃年饭,要买桔子、柚子、苹果。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带着我前往她干妈家。
我们乘坐面包车来到国庆路,下了车,拐进一条小街,拾级而上,又过了一条小巷,在一扇上了绿色油漆的铁门前停了下来。珍喊道“阿弟,开门。”一个约七八岁的男孩迎了出来,他白净的方脸上扑闪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见到珍,朝屋里连声欢呼道:“妈妈,珍姐姐来了!妈妈,珍姐姐来了!”
“来啦,来啦。”随着欢快地答应声,一位中年女子从里屋出来,她个子不高,体态丰腴,圆如满月的脸庞上洋溢着欢喜。
“干妈,这是我的姐妹,昨天我在电话里跟您说过的阿红。”中年女子向我点了点头,我连忙把手中的一袋苹果递给她,并跟着珍叫她干妈。
珍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先是招呼我在客厅坐下,接着就跟她干妈进了厨房。
这客厅不大,靠窗的柜子上摆着一盆金灿灿的桔子盆栽,在那绿油油的桔叶间挂着许多红彤彤的红包,格外耀眼。长方形的茶桌上,摆满了各种小吃。我指着那金灿灿的,如莲藕片的环形饼,问阿弟那是什么。
“这是糖环,我阿妈说过年都要吃,这象征团聚和生活美好。”没想到小小年纪的阿弟介绍起来倒是头头是道。我朝他竖起大拇指,他便洋洋得意地向我介绍起其他小吃。在他的介绍下,我知道了油角寓意财源广进;蜜饯寓意生活甜蜜……
我在桌前坐下,眼球很快被前方柜子上的彩色电视机吸引,电视里正播放着翡翠台的综艺节目,我好奇地看着电视里讲着白话的香港明星,觉得十分有趣。
这时,从里屋出来一个高个中年男子,卷头发,麦褐色圆脸,对坐在一旁玩儿的阿弟说:“阿弟,跟老豆(爸爸)去接阿公阿婆。”
想必这是珍的干爹吧!
看到我后,他似乎有些意外。阿弟介绍道:“老豆,这是珍姐姐的朋友。”他听了,立即微笑着为我倒茶,指着桌上的小吃,温声说道:“随意吃,不要客气。”接着对着厨房喊道:“阿媛,我带阿弟去接老豆和老妈子。”说着拉着男孩出门去了。
“阿红,不要只坐着,过来帮忙。”珍兴冲冲地端着一盘金黄色的,刚炸好的油角从厨房出来,放在桌子上又匆匆进了厨房。我赶忙起身跟着她走进厨房,看到一个个呈元宝形的油角正在沸腾的油锅中翻滚。干妈拿着一双长长的筷子一边为锅中的油角翻面,一边教珍擀面皮。珍见我进来,拿起一块面皮教我包油角。我学着她拿起一块椭圆形面皮放在手心,再舀了一勺黑芝麻花生碎馅放在面皮中间,把两边对折,合好后,小心翼翼地捏出一个个小皱折,一个油角就包好了,看上去像一个镶了花边的,鼓得快要胀开的钱包。珍夸我学得快,包得好。我兴致勃勃地包了一个又一个油角,满心欢喜。
接着,干妈又教我们一起做大笼粄,萝卜粄等小吃。她说这些小吃都是惠州人过年必吃的小食。以前人们都会亲自动手制作这些小吃,用来招待客人。现在市场上都有得买,许多人家就没有亲自动手制作,直接到市场购买。干妈觉得那样会少了一些年味,于是每到过年,她都要亲手制作这些传统美食。
我们正忙活,一个约十三四岁的少女闯了进来,麦褐色圆脸,扎着一条马尾,见到珍很是欢喜:“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说着伸手拿起一个刚出锅的油角就往嘴里送,“好烫!”她尖叫着把油角放回原位。
“阿妹,你这太没礼貌了。”干妈伸手拍了拍女孩的脸。女孩吐了吐舌头,翻了翻白眼,灰溜溜地跑了,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不多时,干爹接阿公与阿婆到家了,干妈在入厅堂的一个大红神台前,摆上鸡鸭鱼肉及一些果品,燃烛焚香,向祖先行跪拜礼。中午大家随意吃了些东西,接着忙碌。干妈和珍做年夜饭,阿婆陪着阿妹阿弟在门口玩摔炮,阿公和干爹在书房里写春联,不时有邻居来串门,送来一条鱼或捉来一只鸡,回去时都会到书房向阿爷要一副春联带走。此情此景,我不由得想起了远在老家的父亲母亲,每到过年,父亲也会张罗着写春联;母亲忙着做年夜饭;村民们互相串门拜年,一股思乡的忧愁涌上我的心头……
大人们忙碌着,孩子们嬉闹着,转眼年夜饭时间到。白切鸡、清蒸鱼、好像黑发丝似的发菜等各种菜肴摆满大圆桌,大多数是我未曾见过的。我们围坐在一起,举杯同庆新年的到来。干妈不停地给我夹菜,可对于我这个吃着辣椒长大的湘妹子来说,实在是吃不惯的,我是多么的希望此刻桌上有辣椒啊!
“阿红,这是我特地买给你的。” 干妈拿出一瓶辣椒酱,倒在一个碟子里,放到我面前,“怎么样,喜欢吗?”
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头一热,泪水模糊了双眼。
晚饭后,干妈从桌子上拿起两个桔子递给我,要我拿着桔子去洗澡。我接过桔子,满脸疑惑。干妈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向我解释道:“这是习俗,表示吉利。”我听了,觉得新奇又有趣。
我们都洗好澡后,已近零点,干爹干妈拿出红包给我们派利是,我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道:“我都这么大了,不用给我压岁钱。”
“利利是是,赶紧拿着。”干妈笑着对我说。
我仍然不敢接,珍在一旁补充说在惠州过年,只要是没有结婚的男女,长辈都会给他们利是,要我大大方方接受长辈的红包。
我接过红包,连声道谢,并告诉他们在我们老家只有近亲长辈才会给小孩子压岁钱,像我这么大的还要给长辈和小朋友红包。
“入乡随俗,你在这里过年,就按我们这里的习俗吧!”干妈笑盈盈地拉着我的手,“不要客气,你是阿珍的姐妹,就是我们的亲人。”
我紧紧地握住干妈的手,泪水夺眶而出。浓浓的人情味在我心中绽放出幸福的花朵,思乡的忧愁渐渐淡去。
后来我结婚生子,先生是老客家,过年的习俗跟惠州和我家乡的习俗大同小异,我们都喜欢惠州,于是便在惠州安了家。现在,我的父母及弟弟一家都迁到了惠州,成了新客家。
弹指三十年过去了,我已在惠州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忘的春节。按惠州人的习俗,每到过年,我的包里总放着红包,随时准备着派发利是;我家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寓意吉祥的美食,等待亲朋共度幸福年。
窗外的爆竹声越来越响亮,在空中绽放的焰火越来越绚丽,甲辰吉年在欢声笑语中来到了!我们拍手高歌——明年春来再相邀,青山在,人未老,人未老!共祝愿祖国好,祖国好……
记忆中的邮电局
秋日的早晨,阳光格外和煦。走过老街,穿过闹市,我来到当年的龙津邮电所。二十多年前来惠州,第一次寄信回家,第一次把工资寄回家,第一次打电话回家,都是在这里。然而我也已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到此处办过事了。如今这里已经废弃,新的邮电局已搬到更宽敞的地方,旧邮电所里空无一人,看起来许久无人打扫。
那么我为何要寻觅至此?只因我不为寄信,惟愿寄一份想念给往日的回忆与温情。
望着那已斑驳陈旧的墙体,我记忆的匣子缓缓打开。
记得那时,窄小的服务厅时常有些拥挤,喧哗的人声有些杂乱,一个纯黑色的电话机与那电报机滴滴的呼喊。这个邮局里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圆脸矮个,他总是着一件白色工作服,忙忙碌碌的,处理着数不清的事情。
每次到这里办事,前来打电话的、发电报的、寄信的、汇款的人群都已塞满那窄小的空间,密密麻麻攒动的脑袋,总使人感到头皮不由紧绷和焦虑。不过现在想起来,那种焦虑的感觉却早已消散,我心中反而有种怀念,那也是一个时代特有的面貌呀!
那个矮个儿圆脸的工作人员也在我心中留下特别的印记。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认为他是个冰冷的“机器人”,因为无论柜台外的人群有多么嘈杂,也影响不了他熟练的操作、不紧不慢的办事速度、和不苟言笑的表情。他时而指导前来办事的外来工填表汇款,时而拿起那黑色的电话筒为民工转接电话,时而戴起耳机发电报,事务繁多却从不出错。他的冷静与“无情”,倒让前来办理各种业务的人不敢随意催促。可他果真是一个冰冷无情的机器人吗?其实,那实在是我错怪了他。还记得我将工资错当信件发出去的那回。那天我忍着眼泪急匆匆地冲入小镇邮电局,拨开人群来到柜台,想求他打开邮筒找找我错寄的信件。我知道这个请求委实是在为难他,因为他还面对着许多急于办事的人。可听完我诉说的种种原委,他毅然放下为难,替我诚恳地向其他前来办事的人细细解释,希望大家能等待一下,为我这个同样辛苦打工的妹子找找好不容易挣来的工资。那时,我眼里噙着的泪水实在忍不住,一下子流了下来。原来这个看似冷漠的“机器人”,却有着温暖的心。
让我感到温暖的,也不止这个圆脸职工。那时的我,是忐忑的。我知道每一个前来办事的人,都有着急迫的事情,或是急于寄出的信件,或是急于打出的电话,或是急于汇出的款项……可令我无比感激的是,他们听完我的难处,也纷纷表示理解,慷慨地表示愿意等待。我深深地记得他们安慰的话语、和善的微笑、耐心的等待。这份理解与善意,实在令我感动不已。
我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在邮局里发生过多少次,我只感受到那种可贵的人情味洋溢在小小的邮电局里。尽管依然存在那种等待的焦虑,可温暖的人情味、暖心的工作人员和热心善良的人们,却使得这忙碌的邮电局总是享受着春天的美好。
如今,手机、互联网覆盖了我们的生活。今天的我们,不必再奔往邮局,焦急地等着寄信和打电话。一切变得更为便利,确实是进步了许多。可我依然没有将这小小的邮电所从我的心底抹去。在我的心里,它的热闹忙碌,是可爱的;它无限的温情,是令人难以忘怀的。我眼望着这已破败,却余温未散的邮电所,心中的怀念之情不能平息。虽然邮电所已风光不再,但我不会因为时代的更新而把它忘却。
秋阳透过云层,照射着已老旧而沉默的浅绿色建筑,我仿佛看到了矮个圆脸的工作人员正在耐心地指导农民工填写汇款单、忙着为外来工转接电话和发电报;我仿佛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盼望着将自己的思念投入邮筒寄向远方,渴望着听到听筒那端久违的问候。我仿佛看到人们忙碌的脚步中往日的风光……
这只是一个过时的邮电所吗?不是的,它是我思念的邮筒,是我回忆的信箱,是我对往日时光深深的怀念。
我的母亲
我是早产儿,年幼时总是体弱多病,经常把母亲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钱送给了医院。母亲为了照顾我,日夜无眠是常有的事,但她从不抱怨,仿佛永不知疲惫。
母亲对我是百般呵护。20世纪70年代,家里穷,吃肉对我们来说是奢侈品,但母亲总会变着法儿,买点肉,剁碎熬粥给我喝。如果我想买什么,无论家里经济多么拮据,她也总会想办法满足我。就是长大成人后,也未改变。我体质不好,特别畏寒。一入冬双脚冰凉,难以入眠。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我与母亲同睡,她二话不说,来到床尾躺下,紧紧地抱住我那冰块似的双脚,她硬是用她的体温为我驱逐了严寒。但她并不溺爱我,对我管束得非常严,她既是我的慈母又是我的严师。
儿时每天放学后,母亲规定我必须得帮她做家事,她说不能做一个好吃懒做,不懂感恩的人;我跟同伴发生争执时,挨她批评的总是我,她从不指责别家的孩子,她说邻里相处要和睦;我做错了事,绝不姑息,有时还会动用家法——用竹条抽屁股。那时母亲总是要把一些好吃的东西收藏起来,偶尔也会拿点给我们姐弟几个吃,她自己是从来不舍得吃一口的。她说好东西应该留给爷爷奶奶和外婆及客人吃(我外公很早去世)。
有一次,我和妹妹趁母亲不注意时,偷吃了她留给客人的糕点。她知道后,气得拿起竹条一边抽打我们一边说:“小时偷针,长大偷金。我今天非打你们不可,看你们还敢不敢偷东西!”我们哭着说再也不敢了,她才罢手。母亲说必须得把我们教育好,免得日后嫁人后祸害夫家。我与妹妹成年后,分别先后嫁人,母亲从未提出要聘礼,她说:“要什么聘礼,只要你们过得幸福就好!”我先生第一次见过我母亲后,对我说:“我娶了你,真放心!因为你有一个非常善良的母亲。”
我父亲是长子,兄弟姊妹多,我最小的姑姑与我一般大小。爷爷在抗日战争时,腿部受了重伤,留下了后遗症,文革时又受到批斗,因此他并不能劳作。奶奶一介妇女,也难以独自撑起这个家。
母亲嫁给父亲时,不仅衣食无着落,还要陪同父亲倍受文革时的精神摧残,更要与父亲一起承担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这种生活中的困苦,实在是我这支拙笔无法形容的。家里要建房子,叔叔们要娶亲,作为长兄的父亲,总是免不了要操心的。各种事物及筹措资金,全落在父亲的肩上,作为长嫂的母亲,总是默默地支持。有时叔叔们对父亲无理取闹,母亲总劝父亲退让。有时会有旁人为父亲抱不平,她总说:“都是自家人,我们退让,身上也不会掉一块肉。”因此,叔叔们总是对母亲十分的尊敬。
我的母亲善良,尊长爱幼,勤俭持家,对人温和,从不出口伤人。我在她的言传身教下,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在家庭中,我力求做一个好妻子,在教育上,我致力于做个好妈妈;将心比心,宽容大度,与人为善是我的人生准则……而这一切,都得感谢我那亲爱的母。
忆端午
作为中华传统节之一的端午节,千百年来已深深地扎根于炎黄子孙的心中。但逢端午,艾叶高挂象征着人们平安喜乐的愿望;雄黄则漫开用以驱毒辟邪;龙舟上怒吼着的是汉子们为未来奋进的决心;粽子里裹着的是女人们对家人关怀的爱意。这样弥漫着浓浓情感的节日,也总有一个感人的传说吧?
在民俗文化领域,我国民众把端午节赛龙舟和吃粽子都与屈原联系起来。传说屈原投江以后,当地人民便划舟奋力营救,所以有了划龙舟比赛的风俗,又说人们当时怕屈原的尸体被鱼吃,就用粽叶包饭投入江中,喂给鱼类吃,以此保护屈原的尸体,后来,为了纪念屈原,每年都如此,一直流传至今。而这流传千古的关于端午的故事,此刻恐怕激荡在汨罗江的波涛里,飘洒在楚国江畔的行吟声中,永生在那抹为坚守保持自身的洁净不被外物所污,而毅然走向孤独的身影。
说起过端午,虽然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但过端午的气氛却远不如儿时那么隆重。那艾叶及粽叶飘香的气氛恍若隔世。
记得当年的端午节是何等的热闹。离端午几天前就得准备包粽子的材料,其中最难准备的就是粽叶,因为那要去深山采摘才行,据说那样的粽叶包出来的粽子特别香。到端午的前一天要把所有的粽子包好,在半夜煮熟,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就能吃到热腾腾,香喷喷的粽子。 当然,粽子馅远远比不上现在的那么丰富。那时的馅只有糯米,但那股香飘十里的粽香味,却是现在的粽子无以比拟的,所以我们仍然是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拿上几个用麻绳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再约上十几二十个小伙伴一起结伴去十几里以外的河洲看赛龙舟。好家伙,河中央已有数百条装扮一新的龙船在竞赛,船上的壮汉们赤裸着上身正在一边奋力划船一边大声吆喝。
这是在比赛么?不,我怎觉得分明是在寻找屈原;分明是在为屈原驱逐猛兽;分明是在呼唤屈原的灵魂!河岸两边人山人海,呐喊声,助威声,炮竹声,锣鼓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好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瞧,就连那穿着肚兜,坐在爸爸肩上或在妈妈怀里的两三岁小娃,也会挥动着双臂欢呼。累了饿了怎么办?没关系,吃上几口从家中带来的粽子,就又精神十足起来,那呐喊声;那吆喝声;那欢呼声一浪更比一浪高。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山,大家才肯离去。至于是谁家在龙舟赛上摘了冠,那是没有人在意的,大家注重的只是当时那隆重的过节氛围,没有人在乎谁赢抑或谁输,那样的端午节怎不让人回味无穷呢?
有母亲的地方就有春光
母亲不会讲普通话,也不识字,她要独自出远门,我们是非常不放心的,担心她万一迷路,找不到家。在惠州生活的十年中,都是父亲陪她,做她的向导,带她到各个公园游玩。每次我说要陪他们,父亲总会说,你忙你的,妈妈有我陪伴,你放心做好你的工作。
前年父亲重病离世,母亲便失去了在这座城市的向导。母亲极度悲伤,身体出现各种不适,她觉得不久后她也会随父亲而去。
我们姐弟几个看着日渐消瘦的母亲,很是着急,很是心疼。我们还没从失去父亲的伤痛中走出来,可不能再失去母亲啊!
“妈妈,您要好好的,我刚失去爸爸,我不能没有妈妈!”我拥着母亲,哭着说。
母亲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我不会让你没妈妈的!”
我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心中满是感激与辛酸。
我带母亲到医院做了体检,万幸的是母亲身体无大碍。可母亲仍觉得自己不行,一天二十四小时需要人陪伴。妹妹远在湖南,弟弟与弟媳要上班,侄子要上学,他们不在家时,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是不行的,怎么办?最后我们商量决定,弟弟弟媳上班时,就由我来陪她。如果我要工作,就让她跟我一起到工作室。全家总动员,我们轮流陪伴母亲,教她刷抖音,艾灸,接视频,陪她散步等,如此历时一年多,母亲身体大有好转,如今不仅能做一些家务活,还能到附近的市场买菜。每次我忙时,她也会学着父亲在世时的口吻说,你忙你的,做好你的工作,我自己能行。
今年春节,一大家子合影,却不见母亲。正欲去寻她,但见她从房间出来,换上了她最喜欢的衣服,来到我们中间,伸出手跟着我们一起一会出“剪刀手”;一会比“爱心”,一会竖起大拇指,各种可爱的动作配上她那圆脸及微笑,竟没有一点违和感。
前几天弟媳休假,春光正好,我们便决定带着母亲去春游。
从市中心河南岸出发,穿过闹市,一路向北,来到位于汝湖的一个乡村,看见前方一大片月季花,就像铺在大地上的花地毯似的,成千盈万的花朵,热热闹闹地在春风中绽放。
我们下了车,我与母亲牵手快步向花丛走去,兴奋道:“好美的花,快去拍照吧!”弟媳紧随其后,拿起手机开始拍摄。
花丛中,几只蝴蝶在嬉戏,不时传来小鸟儿的啼叫, 我们随意在花丛中穿梭,拍照,母亲很是配合地在花丛中摆着各种可爱的动作,好像一个专业的模特儿。
这情景实在是有趣!我想起杜甫的诗句:“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看着母亲在花丛可爱的身影,我改口笑道:“李大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美妈笑开颜。”
忽而,母亲停下来,出神地望着这片月季,说:“这花好看,好像老家屋后山坡上的糖继芽花(糖继芽,我老家的方言,这种植物是金樱子,藤蔓、叶片与花朵似月季)”。
“妈妈,这是月季花。”弟媳介绍道。
“哦,是月季花啊!会结果吗?这叶子能吃吗?”母亲问道。
“不能吃,这只是给大家看的。”我解释道。
“哦,不能吃,只能看。”母亲伸手抚摸着花瓣,俯身嗅了嗅,“好香,好看。”我举起手机赶紧给她拍照。
镜头下,我仿佛看见了老家屋后山坡上的那一丛丛糖继芽。记忆中,每到谷雨前后,老家屋后山坡上的糖继芽准会如期抽出嫩芽,那一抹新绿,照亮了整个山坡,也照亮了老屋。谷雨这天,母亲准会带着我们姐弟到山坡上采摘糖继芽的嫩叶,回家用山泉水煮茶喝。她还会拿出平时省出来的花生米、黄豆粒炒香放入茶水中。
“恰谷雨茶哒,快来恰谷雨茶。”母亲煮好茶,就会大声招呼我们(恰,我老家的方言,吃的意思)。
听到母亲的召唤,我们姐弟几个就会飞涌而至,有时还会带上几个小伙伴,唧唧呱呱地说笑着,端起大碗“吧嗒吧嗒”地吃起来。花生米与黄豆粒的浓香在屋里弥漫,却也盖不住糖继芽叶独有的醇香。
“恰哒谷雨茶,饿死病毒的芽。” 母亲看着我们这些孩子,很是快活,“你们吃多点,就不会生病了。”
我们嬉笑着说好,吃得更欢了。咬豆子的“咯嘣咯嘣”声与我们“哈哈哈”的嬉笑声合奏出一曲绝妙的春之歌。
“种这么多花,要花很多钱吧?老家屋后山坡上那些糖继芽也快长出新叶子了吧!”母亲望着这片花海,喃喃道。
我想,母亲该又是思乡了吧!
夜幕降临时,我们才从花丛中出来,在路旁一间圆形小木屋里吃了饭,漫步于乡间小路。月亮越过树梢,悄悄地爬上了天空,月色如水,如母亲的脸一般恬静。群星闪烁,欢畅活泼撒满天空。
“叔叔说只有在老家才能看到这样明亮的满天星,这不对呀!瞧,这里的星星不也和家里的一样亮吗?”弟媳感慨道。
母亲抬头遥望天空许久,没有说话,良久,她说:“不早了,得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我问母亲:“妈妈,您是不是想老家了?”
母亲答道:“老话说,有娘的地方就有家。我要说,有儿女的地方就有家。你们小的时候,我在哪里,你们的家就在哪里。现在我老了,你们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我默然,想起前不久母亲在抖音里看到老家与我同龄的小旭在出远门工作时,满脸愁容说道:“有家的地方没有工作,有工作的地方没有家,愿父母在家安好!”
母亲听后,对我说:“你看,小旭又要离开她的牙娘去打工了。真是没有办法哦!”(牙,是我老家的方言,指父亲)
想必,母亲定是不希望我们姐弟像小旭一样在工作的城市与老家来回奔波,因此努力着适应城市的生活,融入到我们的生活中。
我很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母亲,如这皎洁的明月般澄澈; 如这明媚的春光般明朗;如老家屋后那片糖继芽般甘醇。有母亲的地方,就有春光。带着母亲去春游,带着的是一道春光。
中秋月
月到中秋分外明,每到中秋,望着窗外那轮明月,思绪总会随着这月光飘呀飘呀,飘往那遥远的故乡。
记忆中,儿时在故乡湖湘安化的中秋夜是这样度过的。
八月十五的晚上,小伙伴们相约一起到屋后的庄稼地里“摸秋”。——偷采邻家的瓜果。
“摸秋”这个活动主要是以孩童为主,只有在中秋节当晚举行,平时家长是不允许孩子这样做的。所以“摸秋不算偷,主家不追究。”通过这样的方式增加节日的乐趣,寓意接下来的日子越来越顺利,孩子健康成长,生活甜甜蜜蜜。
小路两旁,种着各种各样的瓜果,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根根如青竹似的甜杆。我们拨开甜杆叶,走进甜杆地,走进的也许是自家的甜杆地,这不要紧,主要是开心。挑选一根最壮的甜杆,一前一后叉开双腿,弯下腰,撅起屁股,双手一上一下紧握甜杆的节巴处,或推或拉或摇或拔,使出浑身解数。随着“啪啪啪”“嘶嘶嘶”的合奏声,一根根甜秆应声倒地。小伙伴随即拾起甜秆,剥去绿叶,一脚立地一脚抬起,呈金鸡独立样。同时双手紧握甜杆两端,对准甜杆的节巴处,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着拱起的膝盖使劲扳。力气大的孩童三两下就可以折断甜杆,力气小的孩童则要如此反复多次才能成功。把甜秆折断成节后,拿起一节,抹掉那层白色的粉末,放入嘴里,张牙啃下那层硬硬的,青黄色的皮,青绿色的果肉露出来,饱满多汁,又甜又鲜,可口沁心。吃完了,一抹嘴,乘着月色,嘻嘻哈哈地往村里的池塘边赏月去。
月光如村里那股清泉般澄澈,静静地洒满村庄的每个角落。举目遥望那如玉盘似的月亮,想起奶奶经常给我讲起的各种神话故事,吴刚伐桂,嫦娥奔月,月老为年轻男女牵红线……恍惚间,我变成了如嫦娥一般美丽的女子,身着白白的裙裾,飘着长长的绥带,在月宫中蹁跹起舞。在月老的指引下,遇见了心仪的男子……
“你们看,我姐姐与我姐夫住在月亮里。”小伙伴云伸手遥指天边的圆月欢呼,引来其他小伙伴与她一起驻足观赏月亮,遥想嫦娥奔月的故事。
月光如银,把光辉倾注在池塘里。水面如镜,圆月倒映在里面,好像在大镜子上镶嵌着一面小镜子。
池塘周围的稻田里,晚稻还没有成熟,蛐蛐躲在禾苗丛中歌唱。稻田边的小路如一条白色的绸带迤逦盘旋在乡间。远处黛青色的山峦也变得格外柔美,这月亮的光啊,如母亲温柔的手,她所抚摸过的地方,都变得那样的柔美灵动。
夜深了,小伙伴伴们沐浴着月光,悠悠然走在回家的路上。只比我大几岁的小叔给我们讲天狗食月的故事。我们一边说笑一边追逐嬉戏,不多时就回到了家。这时候,一阵阵“咣咣锵锵”的响声传来,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村里的男人们拿着木棍一边敲打着铁皮脸盆和铁皮油桶一边奔跑在乡间小路上。小叔说这是大人们在驱赶天狗。
透过木格子窗户,再次抬头遥望夜空,月亮已到了山那边,旁边的云朵像一只大狗,小小的我,天真的以为那就是天狗呢!
这样的中秋夜,是我儿时美好的记忆。长大后远嫁广东,先生是客家人,我们定居在惠州。入乡随俗,每逢过中秋,我们按当地的习俗,买来柚子、苹果、桔子、橄榄、菱角、石榴、柿子,配上先生老家的月光饼及我家乡的甜杆,在圆月高悬天空时,燃烛焚香祭月,祈祷年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万家团圆。
在都市里的中秋夜,与家人吃着各种馅料的月饼及品种丰富的美食,是一种幸福。但我觉得,儿时在家乡与小伙伴一起“摸秋”,一起赏月更富有生活情趣。
每逢佳节倍思亲,又到中秋月圆时,仰望着天空这轮明月,总感觉她咋没那么圆了呢?凝望着月亮,上面的桂花树成了一团阴影,感觉月亮不再那么明亮。吴刚伐桂的斧子一下一下的,仿佛砍在我的心上,锥心刺骨的痛让我顿悟苏轼的千古绝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过往的人和事一去不复返,回不去的童年,回不来的亲人。父亲永远的离去,月亮的阴晴圆缺告诉我,万物都有着同样的规律。我终于又顿悟了李白的“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意蕴内涵。我想:我不会再执着于一时的得失;不会再计较于一念之取舍;不会再执着于生死离别……
此时,我心豁然开朗,想起了明代徐有贞的《中秋月·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洁。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月亮啊!请为我捎去对故乡,对故人,对亲人的祝福,愿我们在这芸芸众生中活得洒脱些,活得自在些。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Copyright © 2015 西部散文学会 Power by www.cnxbsww.com 地址:鄂尔多斯市东胜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