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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 桥
文/高 明
风从头顶越过,寒意弥漫到脚底。你转身的那个夜晚,空气飘过湿润的脸颊,低下头看你站着的地方。黑乎乎的街道上,远处有一盏灯还亮着。
躲过白天,躲过人来人往的时候。那张桌子上,有你掉下来的食物渣。那个位子,总是有人坐。晚点,再晚点去。在暗黄的灯光下,坐在你对面,看见食物屑渣在桌面上滚动。
早上的风落在眼上,把延长的睡意彻底打散。街道尽头的拐角处是阿刚的后背,急急走过去,看墙角的另一边。小敏把信封塞到阿刚手里,阿刚未接却反而推到小敏怀里。看不到阿刚的脸,阿刚的手像过河的卒子,一直推到小敏又接住。小敏的脸涨得发热,下一刻她扬起手,似乎要抱住阿刚。却猛地转身,长发抽到阿刚的脸上。阿刚的背影一动不动,小敏的背影渐渐远去。
多少年之后,翎子都记得阿刚转过身来,空洞的眼神里,一片白雪皑皑。翎子盛了碗冒着热气的馄饨,放在桌上。在几年中,阿刚来过不知多少回吃馄饨。一天晚上,人不多。阿刚就坐在这张桌子边上吃,不抬头。
翎子轻轻问:她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阿刚答了一句,并没有抬起头。
三轮车过去好几个小时了,阿刚的母亲半躺半靠在上面。阿刚带母亲看病,一般两个多小时就回来。准备好的馄饨已经凉了。后来,翎子把馄饨放在阿刚面前的时候,再也没看过他的眼。
深蓝色的天空,被长街上的灯光染红了。极目远望,远处的天空已陷入黑色里。翎子的车在立交桥上穿行,下面的公路蜿蜒曲折。车里面静悄悄的,瞥一眼后视镜,后排座上的阿刚,满脸泪水。
翎子收拾了馄饨摊,赶到医院的时候,阿刚的母亲送入了太平间。翎子拉着愣磕磕的阿刚,办理他母亲的身后事。一天清晨,翎子叫醒了阿刚,穿过静悄悄的街道,坐上早班火车。
阿刚在店里,把各种颜色的袜子摆在货架上。娇小的一只模特的脚,穿着肉色丝袜。另一只是花色厚袜。阿刚也把袜子摆在柜台上,摆成一条蜿蜒曲折的路。女顾客都从路上取袜子。翎子每三天就要进几箱货,在风凌渡街上,袜子店成了地标。
在风陵渡街上,翎子与对面包子铺的红嫂最熟。一个星期,翎子四到五天都是去红嫂的包子铺,买包子解决她和阿刚的肚子。红嫂说,你家阿刚真好脾气。红嫂的口音是卷起来,飘在半空中的。翎子提着包子走到街中间了,还觉得那声音在耳边。阿刚默默地吃包子,就像多年前吃翎子摊子上的馄饨,每次吃都像第一次吃的样子。
从风陵渡街上,一直朝北走,有一座桥,叫渡桥。雨打在窗子上,越来越密,店里跑进来好几位顾客。阿刚不紧不慢招呼着,翎子拿上伞,出门向渡桥走去。雨慢慢加大,街上行人越来越少。渡桥上没有人,翎子站在那,看着桥下面的水。水面上大泡泡,小圈圈此起彼伏。桥下的水缓缓地流,带着那些圈圈和泡泡。渡桥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一直守在这。那天,从后视镜里看到阿刚脸上的泪水,翎子的心头像塞进了一个东西,向下坠着。
在风陵渡街上,翎子赚了不少钱。阿刚从不过问赚多少,一直埋头卖货。翎子给阿刚准备好行装,把他送到渡桥说,你走吧。把一张卡交到阿刚手里,继续说,咱们这几年赚的钱都在卡里。阿刚接过了卡,装进了贴身口袋里,没有像当年对待小敏那样推回去。包已背在肩上,抓住翎子的手说,等着我,我就回来。翎子喃喃地说,我就在这等着,像渡桥一样一直守着。
晚上,打烊了。店里的灯亮着,翎子坐在桌子边上,热包子送进嘴里,面和馅裹着油汁不断发出香味。阿刚吃包子的时候,低着头。不管你回不回来,都不离开风陵渡街。翎子扬起头,吸了一口带着包子香味的空气。翎子不是拴着船的缆绳,是渡桥,矗立着,守着。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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