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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沙海,我统率着两匹狼一前一后行走着。烈日烘烤死鱼般,榨干了我的汗水,将衣襟镀成泛着花白图案的铠甲,硬梆梆的。大漠腹地碱性大可见一斑了。
延着一线缆沟向天地间莽撞的前行。唯有身后的影子忠实的跟随着我。至于那两匹狼,与其说我统率她们,倒不如说,我在她们的押运下,在正午阳光的鬼鬼祟祟下前行。而她们不紧不慢地坠在我身后,无论我使出多大力气,也只能是歪歪斜斜地坠在她们的眸子中。显然,她们要图财害命的。
唯一让我感到一丝欣慰的是那匹小狼,时时停下来不肯走,大狼则耐心的半蹲在原地,一边乜斜着我的身影向远处移动,一边等待小狼赶过来。或者发出酸楚的低吟声,小狼便迟迟起步了。
一
在我的牵引下,两匹狼走走停停,大狼时常用舌头舔舐小狼的额头。茫茫沙海,有如此的细腻情丝非母性的光辉莫属了。由此,在我极度的恐惧中也略有了一丝安慰。
那披着棕灰色毛发的母狼有着一双寒冷、透射力量的眼睛。身旁的那匹小狼则是一身黑色的毛发。体高约25公分,由于酷热,张着嘴巴拉风箱式的伸缩着舌头。
与她们的不期而遇,注定我要不折不扣地逃亡。尤其是在天黑之前必须想办法甩掉她们。然而,这是目及之处一颗野草都不长的荒凉之地。素有“沙漠火炉”美誉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腹地。是置身在世界第二、中国排行老大的流动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
二
在荒芜的世界跋涉,胃里空得直往口中反酸水。脚底板的灼痛,如凸透镜对着阳光聚焦般灼烧在肌肤上。周遭火一般的炙烤,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反反复复在绿色的军衣及军帽上画着白色的地形图。汗脂凝碱原来如此了。
顺着眼眶流淌的汗珠,时不时渗进眼角,流进嘴角,掺和着咸中带涩的味道,模糊了双眼。脸上已不知退了几层皮。用已是硬梆梆,镀上了一层汗碱花纹的袖子擦汗,摩擦在面颊上同样是火烧般的痛。
搭眼望去,远处地表水蒸汽形成的景致,如同隔着透明玻璃看白亮亮的雨幕,丝丝缕缕飘渺迷蒙。我拖着沉重的躯体摇晃着,丈量着这块充满神秘、恐惧力量的土地。这就是“死亡之海”给我的第一份有关生命的答卷了。
而脖颈后,时常瑟瑟寒气袭来,狼的魔影塞满了脑海,只好不停地回头看,以确保与她们的直线距离。她们时刻窥视着我,盼着我早点完蛋。可怜的母狼啊,惨忍的拖着她那个可能还不偕世事的小狼同样在烈火中煎熬着。
她们渴望的肉欲大餐,促使我时刻保持警醒。一切贪欲在还没有实现前,其空白段的幻想是最惬意、美好的。
她们不依不舍的跟随着我,犹如两个便衣在追踪着逃犯。之所以没向我直接发起攻击,可能担心的是我手中还拿着致命的武器。阳光下还算壮实的迷彩绿,加之在这迷彩绿的负荷运动中泛着夺目冷光的铁锹,着实构设了一幅虚伪的面具——几分阳刚和洋溢着悲壮力量的躯壳。
部队规定15天里必须堪测、刷完全程沙漠中的光缆标石。而大部队在通信光缆沟挖完后便全线撤离了。留下执行任务的只剩下我们6个干事较为出众的迷彩色了。
我的任务是在军车沿线洒下的标石上喷刷阿拉伯数字:01、02、03……序号一直铺垫到遥远的天际。这亘古的大漠就在我的1、2,2、1的数字累加中进步、成长着。
起初还能踩到宽阔的车辙印。这是从某国进口的军车,在沙漠中奔跑如履平地。后来连车的一丝痕迹也见不着了。只能在日出和日落的间隙,欣赏到它从天地间的沙梁中驶来,接送着我回临时宿营地。要想风雨无阻地横跨过这300多公里沙漠,却是需要一脚一脚踩实生命的足迹。
却不知何时被狼跟踪了。
二
沙漠中,晴朗的天空下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景致:远天,无精打彩的几抹云扫把状悬挂着,腊色的沙漠如横卧裸女的光滑肌肤,自然起伏中温柔地舒展着姿体伸向远天。这里静得只有漫天的黄沙在眼前。让你忘记时间的流动,忘记呼吸的温度,忘记岁月的叠加,忘记对一切美好事物的联想;这里又闹得让天地动容,鬼哭狼嚎,浊沙漫天,风推盘石走,大自然的巧手就这样变戏法般,将隆起的沙丘挪来挪去,莫不是“乾坤大挪移”的最高手法?
而在清晨或夕阳西下时分,金缕玉衣般的霞光,一层层、一抹抹、一丝丝、一片片倾斜地投射下来,将沙漠的皮肤染成橙红色或耀目的金黄色。远远望去,好似秋日栽满了黄叶的河流,律动着经年的思考。在漠风的吟咏中,保持恒定的姿态,有谁晓得千年、万年前,它不是这样的景致呢?
假若文人墨客来此观光,在这般原始的地理坐标面前,在这般粗暴裸露面前,除了瞻仰、凭吊逝去了的生命和岁月外,究竟会以怎样的铭状或激情来描述眼前的景致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远天之下连绵不绝的沙丘之上,时常有一股莫名的气流裹挟着黑色的沙尘一柱扬天,笔直的不用尺子去度量、修正。此情此景,把玩唐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想用什么句子来替换都觉得枉然的。其实,这只是人们的一种思维定式吧。如山离不开水,水离不开山,或者是男人离不开女人,女人离不开男人一样。
造物主已经设置了构架,叫你去适应,就没必要再刻意孤行了。或是说圈子的潜规则、定律是铁的。外人是不容触摸的。自然其中的奥妙和玄机也就不被人所知的。
步入丘陵地,浑圆的沙丘,膨胀得少女乳房般突兀的立着,比比皆是。将淡蓝的天空挤压着最终倒扣在不着边际的沙海上方。若攀上那一座座陡立的沙丘,似伸手可摘云缕,放眼望去,天幕低垂舒缓。
日后,回忆那段经历,还是在不怕人嘲笑地情况下吟出了这样的句子:余辉抖落尘飞尽,玉女横斜怨天疏。虽取景有些颓然,可生怨的一定是有了人的气息和主见。
三
还是身后的那两个押行官破坏了我的情趣。在我疏于防范时,她们便蹿进离我二、三十米的距离。我只好一边挥锹作恐吓状,一边拼命往前赶路。还得兼顾着将标石上的数字喷好。于是那对狼也形成了默契,在我一边警觉,一边俯身喷标石时,她们准会原地或蹲或站死盯着我。我前进她们也跟着节奏走。
步话机传来军车在100多公里外陷入湿地泥潭,可能在午夜时分也拖不出来。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整个通信便断了。一片嘈杂的盲音中,我关掉了步话机的声控开关。只好沿着缆沟被威逼着前行了。最后救命稻草的军车也赶不过来了。而后面的那两个家伙俨然成了索命的暴徒,只等我的体力消耗待尽动手了。
慌恐中的我,迈着灌了铅的双腿拼命地挪动着。为掩藏被追捕的恐惧,我常常以跑步的姿势攀爬上一座较高的沙丘,然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坐在天地间的至高点,以大无畏的审视姿态,观赏着那对屠夫、小丑快速跟进。
被押解着,在大漠中穿行了50多华里,饥饿、困乏,体力透支昏天黑地的向我袭来。在爬向最后一个沙丘高点后,我彻底无力了。放手一搏的求生本能,使我迅及瘫坐在沙丘高点之上,解下背袋,打开密封的挎包扯下一根烧鸡腿,开始大口吞咽起来(由于密封完好未变质)。一手拿着香喷喷的烧鸡,一手提着行军水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有狼知道了。
饿了发疯的两匹狼,好像闻到了味道。从200米之外以小跑的姿态向我靠拢。50米、40米、20米向沙丘上攀进……佛家说“放下亦放下。”我反而心境坦然的放下吃的东西,淡定的准备迎接攻击,这种淡定,可能是恐惧过度所产生的短暂的心理反映吧。
我岿然立于天地高端,坚握着铁锹准备最后一拼,可双腿颤若筛糠。“外强中干”的实体支撑着,那一刻不晓得狼觉察到没有。
就在母狼狠命逼近,距我只有1.5米左右的距离时刻,突嘎然而止。在母狼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里,一股刚硬的悲怆情怀直射天幕。那歇斯底里的叫声荡漾在林立的沙丘之间。我持锹的手抖个不停就是举不起来,惊恐绝望的眼光落在坡下50多米远的沙丘梁脊上,先我一步倒下去的那匹小狼绝对是体力透支了。母狼仰天长嚎后,以一种冰冷、带着杀戮的目光向我缓步逼近。慌乱中我拾起了身边准备好的砂石块。愤然甩手,一团高速旋转的砂石,携裹着我的惴惴心跳迎面打在母狼的面门上。撞击后散开的砂子,一团雾气的流泻开去。晃了晃脑袋,定了定神的母狼,一定是几天几夜没进食了。干瘪的腹腔两侧肋骨条纹以序列状排列着。散乱的步子转身向着小狼倒下的方向移去。显然,小狼还没有死去。
我软弱地瘫在沙丘之上,抓起烧鸡继续撕咬起来。妈的!死也得做个饱死鬼!我心里嘀咕着。不知什么时候,沙丘下小狼和老狼都不见了。我如释重负的瘫倒下去。望着一窝天空,长长透了一口气。
但潜意识告诉我,小狼若是死了,母狼一定是埋了她的崽子后,暗地跟踪我,趁夜偷袭。想着,想着,沉重的双眼皮支撑不起眼球的世界,只好闭上双眼。一支手却机械地将烧鸡腿送向嘴边。一丝吟吟喏喏的漠风在耳边回唱,仿佛又回到了玩耍中的童年……我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一股腥臊味粗重的鼻息声掠过我的面颊。狼!下意识地我一个机灵坐起来,可是那血盆大口,已死死叼住了我手中的烧鸡。其中一颗锋利的牙齿紧贴着我的大拇指。疲惫的母狼目光中放着奇异的光彩,却不见杀机。我本能的缩回手。向后爬滚开去。慌乱中摸到了军用水壶,碰撞中溅出的水珠散落在土表,迅及蒸发了。不料,母狼放下已到手的鸡肉,一边用观察的眼光盯着我,一边用嘴巴向水珠落下的沙子表层拱去。末了也没吸到一滴水。她想喝水!我迅速老好人似的将水倒在旁边的铁锹凹面处,移动着锹把送到她的嘴边,狐疑了一会,母狼还是饥渴万状地卷着舌头舔起一汪浅浅的水花。那双褐色富有洞察力的双眼却紧盯着我。似在警告说,最好别玩什么花样!
我彻底后悔了,这么近的距离,要是她喝足了水,进了食物,恢复原神后再攻击怎么办?俗话说,狼子野心啊……绝望中的我,举起军用水壶,仰脖一大串白亮亮的水花灌进胃里。不晓得为什么我要做这个动作。母狼只是瞬息略带惊奇地一瞥。稍后便是一股哀伤的双眸照着我。茫然地望着我。不知是哀伤还是哀求的眼神中,蕴含着一种措不及防的力量射进我的心脏。这时我才留神打量她:粗糙的皮毛粘满尘土,嬴弱的身体似乎一阵风就能刮走。但支起的一双耳朵却分外警觉,毛茸茸的微微颤动着,是在辨别和调整着听觉的方向。
不过,一时光彩后,她还是疲惫的、眼神迷离的看着我。似有不尽的企求。抨然心动中构起了我的回忆:想起了小时候,陪伴我玩耍的忠诚伙伴,家乡老宅的那只老黄狗——阿黄。
他是一只看家护院已经9年的老功臣。那时,因条件原因,人们一年下来也只能忙个口粮,节衣缩食,阿黄自然也要挨饿的。每每家中要开饭时,他总是隔着房门,默默地蹲伏在屋檐下,瘦骨嶙峋的卫士却依然忠诚不减。每当见我在吃饭的时间从屋里出来,他总是摇着尾巴,以一种企求的神情看着我,眼眶中还似有一汪浅浅的水线,是泪水吗?
记忆中,他已经有三天时间没进食了。而在猪们进食的间隙去食槽内抢食,经常会遭到母猪严厉的抗议。阿黄只好悻悻地夹着尾巴萎缩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满身肥膘的猪们美食。要是我看到了他抢食不成的一幕,恰巧他情绪败坏的侧身一瞥间也看到了我,就会低幅度地摆摆尾巴,以解尴尬的场面。
每每那一刻,我都会走上前去用手轻抚阿黄那光洁的额头。那时,他的忧郁中略有淡定神情的目光会时常看着我。而他饥饿的肠胃间的腹鸣随时可以听见。至今,阿黄那毛茸茸、洋溢着光泽和潮湿的体温还在我的心头流淌……
那时,我经常背着大人给阿黄偷偷弄出点吃的。哪怕是少得可怜,他都会摇头摆尾的接受。一见我给他吃的,准是欢心鼓舞地身子立起,双前爪搭在我的肩上,嘴里哼着高兴的曲儿,尾巴使劲摇摆着,眼中满是感激的话语。或者我出屋的一瞬间为不让大人发现将食物迅及抛开,阿黄准以虔诚的心态,稳稳接住食物,不管角度多么刁钻,他都会义无返顾的接住。之后,返身摇着尾巴遁入不被人发现的角落……
四
母狼灰头土脸、紧盯着我手中的水,哀怜的神伤在眸子里绽放。完全没有了作为狼族的一员所具有的那种冷漠、高傲的气质。
那一刻,脑海中浮现出佛家有关“舍身救虎”的典故图景。说得是古印度国王的儿子,潜心修佛,立志成正果。一天正听师傅讲经文,突然山涧下,老虎的哀嚎声回荡在师徒心头。那是一只母虎,怀里偎依着一窝虎崽。漫天大雪飘了三天,荒山野岭,虎饿得断了奶水。
“有谁能解救虎母子于危难同样能修成正果!”师傅不经意间的幽幽话语波荡在王子的心田。最后,他跳下悬崖投身虎口。解救了虎母子,一堆白骨却成了后世瞻仰的“舍利子”。
我虽不信仰什么佛家的修行,但在那一刻还是硬着头皮,恭维地将水壶中的水几次倒进铁锹的凹面上。喝完了少许水的母狼,双眼放着光芒退后了一、两米,低垂的尾巴略表心意似的晃了晃。向我示好?我集中精力读着她的眼神,是企求的神情!我赶紧讨好似地将挎包中吃的东西一股脑儿扔给她。母狼只是盯着我抛出东西的弧线稳稳接住,一并放在脚下。这是母性的光辉战胜了她邪恶的一面吗?
母狼眸中闪着温暖的光泽,向我摇摇尾巴衔着食物返身走向茫茫大漠。那只小狼奇迹般的还活着。
世间母性的情感就这般难以琢磨。母狼在数次朝我回头张望中游移成天际间的小黑点。就在即将消逝的 一刹那,一股透彻、凄凉,震颤灵魂的悲鸣声久久在沙漠上空徘徊……
此后,狼的精神。狼道之大成,一直迷惑着我,引我思虑、走向潜学……
如今,斗转星移,事隔六载沉浮,脱下军装的我,面对沙漠横亘,通信光缆标石林立,却时常隐忧中念起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那对母子狼。
风雨中泥泞,风暴中前行,不知她们过得怎样?
(责编:何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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