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是森林茂密,河流纵横的陕北大地,早已不是往昔。怎么样去理解苦难的陕北大地,理解苦难的西北大地,也就是去理解我们惟一的、至今哭泣着的地球。

       刘志成和另一位著名散文作家史小溪一样，陕北是他们生活的地方，也是他们眷恋之所在，生命的价值之所在。刘志成的散文充满深情地谈到陕北的信天游，陕北的高原山河，同时也痛苦地谈到了陕北的血泪。在他的散文集《边地罹忧》中，看不到“纯文学”中比比皆是的那种愉悦肉体迫于手淫的东西。他的文字中起伏的苦难情结，如黄河波涛，如陕北大地起伏奔涌的山峦。

      我没有见过刘志成，但从他的散文中得知，刘是生长于陕北底层的汉子。读过他的散文集《边地罹忧》后，最为震撼我的是他的散文《伤逝的雪祭》《待葬的姑娘》等。散文充满了中国文坛时下稀少的人文关怀。尤其是《待葬的姑娘》说的是一个窑洞里的残废姑娘，是一个瘫痪了的哑巴姑娘，她是为一个16年前就已死去了的男人取回来的媳妇。这是陕北农村的一个旧俗，12岁以上的男子死了，就要埋入祖坟，如果是光棍，亲属要为他买来已死去女孩子的死骨殖，同其一起安葬。而文中男子死后因家贫买不起女骨殖。几年来这一家年年死牲口，又请阴阳算后说是已死去的人在做怪，这一家又经多方打听，用4000元买来这个姑娘，像牲口一样地养在一个废弃的破窑洞里，等她死了以后要葬在已死去的男子墓中。这一家的女主人狠狠地对他（作者）说，等了半年这个姑娘也没有死。

      还是让他的文字说话吧，当作者去看窑洞里的姑娘时只见：“窑里的光线很暗。地上铺一层糜草，一条烂毡子展在草地上。几只老鼠在咯吱咯吱地嚼着草头。我们的出现，惊扰了它们。只有一只小老鼠和我对视了几秒，其余的皆放下嘴头的活。匆匆钻进草堆里不见了。空气里溢满了尿骚味，我不由得捂住了鼻子。那个女孩蜷缩在毡上，——女孩像五岁的孩子大小（实际年龄已21岁了），从窑里左角上的一个木头桩子上系着得一条粗布绳子拴在了她的腰上，绷得笔直。涂了蜡似的脸色浮肿得如遭了霜的家作物蔫蔫地提不起精神。眼眶深陷下去，——干裂的嘴唇布满了血痂,一张一合地扯着微弱的气息。半截沾满屎尿的裸腿露出,瘦得像沤过的麻材。毯子湿湿的，腿浸得暗红,被指甲抠得烂糊糊的发了脓,已经看不出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

     当作者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时,他的眼睛又注意到了什么？

     “红布下面的草层里,有悉悉的声音传出。二拴掀起红布,我看见一只小老鼠的身子埋在草层里,只露出了头,有些迟钝地看着我们。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二拴的一只脚已落在了鼠身上。二拴的脚抬起的时候,鼠已成了一个扁形状,眼睛瞪得大大的。鼠的嘴角有血慢慢渗出。

      二拴踏下去的那一声脆响,勾去了女孩的目光。此时,我看见女孩的眼睫毛上浮起了丝丝缕缕的忧伤,随即有两滴清泪从她的脸颊上滚落。她的喉咙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艰难地将手抬了起来,一点一点探向了死鼠。  一刹那,我才恍然大悟出女孩在那半年多的岑寂里,是那老鼠在陪着她……

       我蹲下来,在泪雨掩面中将死鼠拣了出来,塞在了女孩手里……

       二拴已打开了我们带来的饭盒,端到了她嘴边,用匙喂她的时候,她的嘴巴一直紧闭着,眼光里的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不耐烦的二拴就一拳打在了她的鼻子上,随即便有淡紫的血从她的鼻孔涌出,女孩的呼吸变的粗重了,发出了人临死时的那种哈啦哈啦的声音……”

      刘志成的散文让人们看到了我们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流着脓和血的地方。这正是那些娇嫩的人们不愿看的东西。几千年的文明并没有让人们学会人对人的最起码的尊重,最起码的爱。我们脚下大地的残酷教训不但没有使人们认识到尊重人的重要性,反而被用来学习如何升官发财,如何冷漠对待人世间。而刘的散文试图唤醒沉睡在人们心中的善良,使我想起了俄罗斯老作家阿斯塔菲耶夫认为创作最根本的价值在于他体现的道德激情的观点来：“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就是为善,而文学家的真正的和最高的使命就是理解这个善,肯定它,使人不要自相残杀,不要杀害人间一切生命。

      人道主义也罢,人本主义也罢,都建筑在对人的了解和尊重的基础上。对道德,对人性的关注是所有伟大作家走的一条人道主义的崎岖路。这样的道路很艰难,但更有价值。近些年来的散文,比如张承志的散文,确实做到了别的载体难以做好的事情。又比如像《中国农民调查》,展现了我们这个社会被人们视而不见但绝对不应该忽略的一面。而正视刘志成笔下这一幕极易被人们视而不见的惨无人道的变相杀人的情景,也使我们卑微的生命获得了意义。我想,也许,文学应该成为一个理想的标尺,一个通往明天的灯塔。并且至少让人们想一想,在这个残酷的时代,文学还能够做些什么?它的意义又在哪里?         （责编：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