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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榔鼓/尹玉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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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17

      货郎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梆榔鼓,转动着,摇晃着,摇晃着,转动着,哐哐当当爬过一座大山,又爬过一座大山。洛塘的山像海浪一样,一座连着一座,一浪高过一浪,座座都在海拔2000米左右,座座山上都分散着小户人家。远远望去,只要有绿树团聚的山坡,那里就有定居的村落。山风起时,树木摇曳,发出嗡嗡的轰鸣,像海涛的声音,起伏传递,四散在山谷里,拍打着坚硬的山石,好似大海来潮,冲洗着海岸,绿色的山上就翻起了大海一般的激情。

      洛塘山区的人们,世世代代没有人见过大海,世世代代生活在自己高山上的大海里,用心感知着大海的汹涌澎湃,自信地认为大海就是从他们这里发源的,别看山上的水小,可有沟就有水,有坑就有泉,洛塘的山,山山有溪流,村村有山泉。这些丰富的水源汇集到一起,流向南方,就流成了他们永远也看不见的大海,大海是他们流浪在外的儿子。

      风停的时候,山谷里的太阳,像草帽子似的,罩在头上,汗水像雨后的蚯蚓,簌簌地从地里爬了出来,全身怪痒痒的。

      货郎顶着烈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梆榔鼓,转动着,摇晃着,摇晃着,转动着,哐哐当当走过东家,哐哐当当走过西家,声音像干燥的风包:“卖花线,换猪毛了;卖花线,换猪毛了。”媳妇们听到这哐哐当当的梆榔鼓,探头探脑地把个脑袋伸出了门外。货郎径自走到村子中的大场上,放下担子,还没点烟的功夫,媳妇们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他赶忙张开双臂,活像一只护食的母鸡,生怕张家的媳妇拿苗针,李家的媳妇拿根线,乘机装进裤兜里,舍了利不说,反赔了本。

      “土盐客,你看我这些头发能换逑你几股子线?”货郎是常年在这一带行商的买卖人,媳妇们已经能够听音识面,便口无遮拦地和他开起玩笑来。

      “三道腰,就你那几根毛,还想换线,两苗针我都亏本了。”土盐客是洛塘人对麻崖(音ai)子梁前边白龙江流域人的戏称,因为古代洛塘没有雪花盐,吃盐,全靠前河里人熬制土盐,赶着毛驴,翻过麻崖子梁,用粮食换取。而后山里的洛塘人由于有缠头束腰裹脚的习俗,就被前河人戏作三道腰。

      “哎,你没大没小的,口里乱嚼啥舌根呢?娃娃出门,口要学乖一点。嘴儿甜,哄得婆婆的钱。”

      “好狗还不咬上门的客,我这咋还没进门哩,就被狗嘶了后钩子。”

      “把你那裤裆能尿几滴尿水子?你成不成,老娘就拿一股花线,要钱到大庆嫂家里拿来(来拿)。”媳妇们都知道,货郎和大庆嫂有一腿,乘势压下了他的价钱:“笨驴,还不快点儿收摊子,再黏(嫣),大庆嫂就等不急了。”

      大庆嫂男人在外,三年两年才回来一次,被子还没暖热,就又走了。可就是这样,大庆嫂还是没让肚子空着,结婚不到十年,已经拉下了五个崽。人们说,那后面小的两个,是货郎撒下的种,因为货郎每次来,都是大庆嫂的歇客。他一歇,村里的男人们心里就不舒坦了:你一个走村串户的野货郎都能上大庆嫂的床,我们近水的楼台为什么还不能得月呢?再说,扯来蹬去的,我们和大庆嫂非亲即故,即使有什么好事,那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男人们蹴在门槛上抽闷旱烟的时候,孩子们不知道其中原由,哧溜哧溜地都溜到大场里去了,因为这时候货郎用不着梆榔鼓招揽生意,任由大庆嫂的小儿子跃进拿去,在场里玩耍。每每在这个时侯,也是跃进最得意的时候,他可以像娃头一样地指使别人,愿让谁摇几下,就让谁摇几下。在一个没有任何玩具的年代,能拿着一个梆榔鼓,哐当哐当地摇几下,那也是说不尽的幸福。几个等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有拿到梆榔鼓的孩子,气哼哼地嚷开了:跃进,神气你娘的Ⅹ哩,卖钩子的种。跃进也不示弱:你以为你是啥种?嫖客日出的。嫖你娘了吗?就嫖了,你爸夜来过(昨晚)还拉着我娘不走,你以为你娘老子就好?我就是不让你玩,梆榔鼓拿来,我回家去哩。跃进走了,孩子们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和惆怅。

      女人们听到孩子们骂仗的声音,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她们心里都知道,自家的男人和大庆嫂都有道不干净的瓜葛,好在他们没有跑到外面去胡搞。要是在别的地方霸窝,被人家的男人拉住了,不是折财,就是被打得腰来腿不去的,回来还得像伺候仙人一样地伺候他。大庆嫂是一个只图快活,不图钱财的女人,自己的男人除了搭赔一会儿功夫之外,不用倒赔钱物。只要让她感到舒坦了,有时反而管男人的饭吃,这年月,省一口是一口,谁家也没有宽裕的粮食。反正萝卜拔了,眼眼还在,谁也没有贴本。

      初夜的风,凉凉爽爽的,有如玉米的清香,扑啦啦地吹起了男人梗塞在心里的埋怨,顺口骂出一句:野货郎,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女人忍不住接了茬:狗揽八泡屎,人家和大庆嫂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管你的啥Ⅹ事?婊子,你护着他,莫非他是你男人不成?是不是,是我的自由,有Ⅹ本事,你拿出一张张的大票子出来,把她包管了。你以为老子不敢去?男人气哼哼地提起烟锅子,在门槛上敲了两下,径自到相好的家里串门子去了。

      相好的男人要在,他们就蹲在一起,抽几口旱烟,煮几罐子粗茶,心照不宣地闲谝一阵村子里的是是非非,打发空虚无聊的夜色。要是不在,她知道你的长和短,你知道她的深和浅,不用掩饰,不用周折,就亟不可待地绞缠起来。完事之后,男人悠达悠达地抽着烟回家去了。不想,一把推开门,刚好撞上相好的男人和自己的老婆正起劲哩,他便又在门槛上狠狠地敲了两下烟锅子,反身到相好的家里过夜了。

      清晨,货郎拿着小小的梆榔鼓,转动着,摇晃着,摇晃着,转动着,哐哐当当地向村外走去,向另一个村庄走去。太阳照常升起,花草照常开花,山村缄默得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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