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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花开
□甘肃/李 萍
1
玛曲在藏语里是黄河的意思。对于玛曲大坝湖的黑天鹅,玛曲沿途肥硕的旱獭,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印象,是客居其方跟定居差不多的堂哥在那“噢呀”的讲述里游走在草原上,可印象终究只是印象,有些印象有时只是为了消磨时光而刻意找寻到的感觉。
因为向往西藏的神秘,因为痴迷西藏天空的沉静,所以每每听到马头琴拉奏的歌曲时,那低沉幽怨的声音从耳膜直直地刺入我的心脏,讶异的疼痛使我的眼泪会夺眶而出。
有时听到一首歌,我不能自抑地在草原的行程中泪流满面。
有时纳闷堂哥经年游走于草原的劲头,也羡慕他和藏族男女交谈的坦然自若。
从草原深处走来的人,不管男女,他们目光里携带的那份草原上停留过的气息是无法遗忘的,不是因为那着装,更触动我内心的是那感觉,遥远又缠绵的气息,心也不会遗忘的。
每次乘车向着草原进发时,我总会紧挨着车窗坐下,倒不是因为晕车的缘故,相反,我更渴望车窗外有关于草原的一切都在我的眼底尽收,包括那丝丝缕缕的牛粪味。也许因为不属于草原,也许骨子里就与草原有缘,但凡是有关于草原的故事,我是迫切的。
在去草原的行程里,视野里那黑黝黝的土地上,青稞恣意地生长着,装扮着原野。
我视野里的青稞,摇曳着它的重要性,伴着老早就听姥姥讲述过她小时被父母带到藏区生活了一段日子的事,在原野里闪现着不可或缺。我的姥姥每每说起那段在藏区的往事时,她的脸上总会有着甜蜜的笑,尽管她的脸饱尽沧桑,尽管她的笑容在干瘪的脸庞上失却了昔日的柔美,而谈及那些藏区的片段和记忆,她是幸福的。
因此,我也是幸福的。因为姥姥的幸福,因为繁茂了生活的青稞……
有年冬天,在医院药味呛鼻的难耐中,相识了玛曲草原的藏族大叔叶加木。他的小儿子因病住院治疗,我们就在病房里相识,也有了一些联络。其实,有些相逢和相识都是没有任何缘由,只要有颗安静淡泊的心,有些东西不经意间就丰富了生活。日子的交替和季节的轮回中,相识的朋友们如一茬一茬的庄稼,随着时光的流逝,远去的、疏远的、亲近的、相见无言的都像玛曲草原上的牛羊,只是为了点缀生活和那广袤的原野,只让心绿着,显现出生命的色泽。
草原像一枚青涩的橄榄果,让我独饮着一杯月光的思念。
前几年,与叶加木大叔们联络着,打电话或是偶尔见面的来往在寥寥无几中延续着友谊。屈指算算,几年来不超过10次见面、20次通话,像那种不常联络却记在心里的朋友一样简单。
大叔和他的儿子在草原最美的时节打电话邀请我们去草原,他们说会为我们宰羊,好好招待我们。在那样的邀请和许诺中,我们总是错过那些年的季节,思绪也加深着对草原的向往。
和他们通过电话的几日里,脑海里总是闪现着他们的片段,也无数次地想象他们的生活是否有所改变,是否还是穿着藏袍骑着骏马奔跑在宽阔的草原上挥鞭于牛羊的炽热,也不止一次地幻想着在那广袤的原野中凸显真实的自我……
于是,有时会在梦里躺在草原上,和所有的牧民一样穿着藏袍,学着他们的样嘴角衔着一根草,仰望飘浮的云朵和俯冲的雄鹰,时而扯破嗓子才能吼出的一句《我和草原有个约定》的歌,将自己彻底地融入草原!但藏家女子很少有那样的空闲,她们要挤牛奶、要打酥油、要背水、还要抹牛粪花,忙碌使她们的青春过早的蒙尘,也使她们的臀部因为背水而外突,身材失去了女性的娇媚,但那悠远又嘹亮沁入肺腑的歌声在背水的间隙会飘荡在每位过往的行人耳际……所以,我像藏族男人那样,要么在马背上要么在草地上饱腹草原上最美的季节和风景!
2
记得那年,我非常在意藏族三兄弟是在病房静坐了约摸3个时辰后。在此之前的时间里,我们都沉默着,或偷偷地相互注视着。最初的谈话从身穿紫红色和尚服的老大盘腿坐在垫了一块纸板的地上,收拾所属我们病床小柜中的东西开始的。他一样一样从一个柜中拿出小物件放进另一个柜中,还时不时转头看看我们,讲句生疏的汉语,友好地笑笑。
也许诵经的坐姿造就了他的体态,臃肿的身体似在经堂一般有节奏地摇晃。
在他的摇晃中我们示意他停止收拾,他又把物件放回柜中,开始一句一句和我们对话。他说他叫赐成·加木措,病床上虚弱的小伙是他小弟加木参,在甘南码曲藏中,是高二的学生。老二是那位头发微微卷曲,身着羽绒服牛仔裤脚蹬皮靴倚在窗前没有言语的加白。
赐成和加木参用汉语同我们浅浅交谈时,加白一声不吭定定地望着我们,偶尔笑笑,笑容中带着羞涩。我以为他也不会汉语,随之回味起草原带给我的那份空远及恬淡。
在沉闷的病房里,赐成有时会迈开双脚,拖着沉沉的和尚服,躬身俯头双手合十叩首后双臂撑开做起他们磕长头的动作,还翘起一只脚演示仿佛节上的舞蹈动作。加木参对大哥的举动也会憨憨一笑,蜷缩在病床,目光渗透清纯。
于是,病房弥漫着欢笑的愉悦。
后来,我们才得知加木参患了散发性脑膜炎,头的疼痛和随时的呕吐使他虚弱不堪。每每加木参呕吐时,加白总是一边扶着弟弟,一边拍打着他的后背,然后倒掉盆中污物,细心的照顾加木参。
赐成和加白的分工非常明确。赐成负责与医生的交流,加白全权料理加木参吃药、打针、输液所有的一切。在照顾加木参时,他显得温柔极了,全然没有外表带给人的粗犷,我渐渐适应了他看人一动不动的专注。
有时,加白会唱起藏歌。那时他总斜倚在窗前,望着窗外,唱出那种曲调悠扬,令人心动的歌曲。在他悠扬的歌声里,我似乎又从草原走过,让双目再度引领草原静美的安祥,醉心于背水姑娘歌声的甜美和空远,还能闻到秋时刚犁过黑土地散发着草原特有的泥土气息,也能看到牧羊小伙躺在草地上口中衔着一根青草,悠闲地伴着牛羊仰望蓝天,欣赏无际中鹰的旋绕和俯冲,让思绪在广袤无垠的原野中飘展,嘹亮雄浑的心沉醉甚至眩晕。
总之,我在他的歌声中那般深切地遥想起草原上的一切,心浮游在原野的静美恬淡中。
偶尔,加白也会唱起欢快的丰收曲和祝酒歌,随意地踩着节拍,那双适宜在草原上行走的皮靴,踩起节拍铿锵有力,使欢笑气息扑面而来,也使加白在三兄弟中显得独特。因为,他的言谈举止有着我记忆中草原所属的一切。
“阿姐”。在我出其不意时加白喊我。当我看他时,他柔和地一笑,害羞地掩饰起喊我后的神情。有时还故意站在病房外轻声敲门,等到“请进”的允许后,推开门,看看我们,调皮地一笑,随之又倚在窗前。
他们说我是他们的阿姐,因为我的年龄比他们都大,事实上,我还觉得赐成和加白比我大好几岁,因为他们的脸庞的黝黑和额际岁月的刻痕使他们凸现出生活的本真。
没有了水,鱼会无法呼吸,藏族三兄弟离开了草原,依然让生活的气息在异乡飘荡,他们依然每天都拌炒面吃糌粑。有时,征得我们同意会尝尝糌粑时,赐成特意洗手,在碗里倒上开水,小心的让碗内的开水摇来晃去沾到每一个空间烫烫碗。尔后,放上许多酥油,倒上开水,让酥油融化,再放上曲腊、炒面和白糖开始搅拌。他总是左手托碗,右手四指轻轻搅动来回旋转碗,使碗内的成份逐渐粘到一起,柔润至光滑,手法娴熟,几分钟,糌粑好了。我们品尝糌粑时,三兄弟都无比幸福地望着我们,感受着喜悦的欢欣。我们也啧啧称赞糌粑的喷香。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都尝试着生活中与陌路生人相遇的新鲜,也感受着马背上民族特有的豪气。
每天,我们晚间回家,次日清早赶到病房。我们的暖水瓶里总有沸气腾腾的开水,那是加白帮我们提的,在相处期间从来没有疏漏过。
加白有时喊我“阿姐”时会冒出一句汉语,然后拿出照片指着他的儿子,讲述他的儿子,他的家,他的草原,于是,思乡曲在他的叙述中更加悠扬和牵肠了。我仿佛在他深情的目光中看到了巴望他回家的妻子、儿女。
赐成似乎没有乡愁,总写不完他的藏文,有时也用藏文写我们的名字,记电话号吗。我们也学习藏文口语,作着相互浅淡的了解。
加木参注视着我们相互的尊重和欢喜,开心地笑着,也会饶有兴趣地讲起赛马节上的趣事。熟悉之后的沉思中,慢慢理解了他们百无聊赖地打发着寂寞,一有空闲,便躺在院中枯黄的草坪上享受阳光的执著了。
时间从我们的微笑中轻声滑过,我们与他们一起呆了8天,这8天使我们成为了朋友。
加木参病愈出院时,面对他们邀请到草原作客的诚挚无比感动。加白挥挥手说着“阿姐,再见”在视线中远去了。
当他们的背影在人流中无法寻觅时,同室病友说:赐成晚上睡你们的床时,害怕你们嫌弃,先把被套取下来,早晨再套上去,叠整齐放好,一连8天如此……
3
一直以来,堂哥在玛曲县城几乎和定居差不多,十几年的生活,使我有时也会揣想堂哥喜欢居住的藏族县城是什么样的。在揣想的年月里,几年前无意间认识的藏族朋友也在玛曲,也就分外关注玛曲,也更愿意揣想玛曲……
初秋的一天,我没有做好如何面对我揣想的玛曲县城,便在懵懂间步入了玛曲。
初入玛曲,干净的街道和稀少的行人及车辆使我有种从未有过的安闲之感,不由一下喜欢上了玛曲。继续漫步,宽敞的街头,虽然有不少车辆行驶,但没有烦人的车鸣,像一些影片中的某些记忆片段或是镜头,只有画面在变换,而声音是在心底缓缓流淌的,一切似乎在安静中抒写着城市的步调。
与所有的民族县城一样,玛曲也显现着特有的民族气息。无论是那些远远近近飘扬的经幡还是商家藏语汉语的招牌,都昭示着民族性;那些既穿着藏族服装也头顶西部牛仔毡帽的汉族男女,融合在安静之中,凸现着和谐美!偶尔骑马而过的牧人,行色匆匆地注视着街头变换的风景,很是悠然自得;擦肩而过的人或是在我听来如外语的藏语,或是很流利的汉语以及那些天南海北的方言,使玛曲愈加时尚;还有那些身着环卫服的清洁工,左手提袋右手握钳,仔细又安然地拣拾街头的垃圾,像黄龙景区的那些清洁工,发现并拣拾垃圾是当前她们的惟一追求。询问到车站接我们的嫂子时,她说玛曲一直是那样的,清洁工一直就是那样拣拾垃圾的……
我的思绪有些混乱也有些停顿了。真佩服那些环卫工人,是她们让我感到一种安闲的。抬头仰望,那些飘浮的云朵那般的悠然,在一只或是好几只苍鹰的点缀中慢慢地移向远方,自己仿佛是那片云或是那只飞得最慢的鹰,也游移在玛曲上空。我沉浸在那些唯美的景致里竟然驻足,直到母亲和嫂子喊我,才从苍鹰的旋绕和云朵中收回我的目光……
玛曲的静和安然使我有种归属感。
由于一下车就喜欢那种安闲感,所以不觉得累,虽然乘车那么久,可没有丝毫的劳累感,不像素日里乘车到达目的地后便是上床歇息。就像喜欢一个人或是心仪某物,因为喜欢,所以无视其端倪。我也是的,因为喜欢玛曲的安静而没有急于去堂哥家,跟着母亲她们去买菜。
菜市场和所有的菜市场一样,都有异味。进进出出的人不是怀里抱着报纸包的东西就是提着菜篮子,我自是好奇,眼球被那些抱东西的人,包括藏族和汉族男女所吸引。市场里有许多我们临夏人做生意,无论是卖菜的还是牛羊肉的,都操着我们地道的方言,所以我愈加肯定了别人说临夏人善于经商的话语。在转悠了一圈后,我们买了些蔬菜。
卖菜的也是一位临夏大嫂,一看我们没有提篮子,便麻利地抽出一张报纸给我们包好递过来,我一边接东西一边既向嫂子和母亲发问又像是问大嫂的自言自语:怎么没有塑料袋啊?
“呵呵!没有塑料袋,不提篮子就拿报纸包东西,什么东西都是报纸包的!”嫂子和卖菜的大嫂齐声回答,语气中满是自豪。
我很纳闷:塑料袋多方便,为什么偏偏用报纸呢?纳闷之余边走边瞥一眼怀里的报纸,在那一瞥里我身心沸腾起来,我瞥到的内容居然竟是关乎临夏州的。于是急忙翻找报头一看,2004年的《民族报》——我们的报纸!心里一阵窃喜,没有想到,在他乡的街头竟然看到了我们出版的旧报!
心里喜悦顺畅坦然之际听嫂子说到,玛曲县城不用塑料袋已经很久了,因为塑料袋会随风刮到草原上,是垃圾不说,还很不好看;还有,报纸被雨雪冲刷后会烂掉或是散了,而塑料袋的白色污染太严重;以前有的商家偷偷地用塑料袋,但因为处罚特别严重,得不偿失后就不用了。
我忽然明白了玛曲县城干净的原因,少了白色污染,自然干净清爽!
在疑惑之际,去藏族朋友家买茶叶和水果,包东西的也是报纸。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用报纸包的茶叶水果,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但凡事习惯就好,在玛曲呆了几天,也就习惯了。一旦习惯,倒喜欢起提菜篮子了。不过,在他乡见到那么多人使用我们出版的旧报纸,很亲切也有点自豪。
漫步街头,心情总浸泡在喜欢里。随时随处可见的清洁工,捡拾街头的垃圾颇为认真,倒不是因为县城要举办活动的原因,嫂子说玛曲的清洁工一直是那样的,所以她也喜欢住在那里。
说实话,我喜欢玛曲,想在那里上班居家过日子,想在安闲中写点稿子,但喜欢终究只是喜欢而已,玛曲于我而言,我只是它的过客,尽管我喜欢甚至有点喜爱,但我仅仅是过客,一个宁静安然的过客,短暂的停留抒写了自我,犹如天际漂移的云朵,一眨眼就消失的了无声息,没有踪迹可寻……
驻足玛曲,不免有点失落,可是转念思虑也就释然。一生的长路,我们常常路过许多,路过时间,路过青春,路过爱情……在人生的道路上我是生命的过客,只是过客,只是我眼际里喜欢的事物和人的过客,是偶尔驻足片刻又匆匆离开,继续岁月的过客!
也许每个人每座城市每处风景每个瞬间都是彼此生命中匆匆的过客,只是停留的时间长短差异而已……
4
堂哥家有好几条他既养又卖的藏獒,异常凶猛,我不敢在院子里转悠,猫在屋子里边时,藏獒的嘶叫中我抬头去望。门开了,藏族朋友只闪了一下门又关了,母亲说他在喊阿姐,让我出去请到他们家坐坐。
母亲也随我一起出门。他们都在大门外,父子三人除了僧人依旧是暗红色僧衣外,他们都穿着汉族服装,如若不是因为熟知,还以为他们是生活在藏区的汉族呢!当初住院的小男生也是休闲服加牛仔裤,惟有脚上的皮靴和略长微微蜷曲时尚的发型,还在一定程度上昭示着民族气息。他已经是甘南合作师专英语系的学生,再有一年就毕业了,也长大变成了帅气的小伙子,还改名为西道加。西道加的大哥依旧是肌肤黑黝黝的僧人,依旧腼腆地笑笑,他们的父亲西装革履,与我们最后一次见到的要年轻许多,汉语也说得极为标准。
他们和我们一样高兴,因为在街头无意中相遇,要请我们去吃饭。那时节,家里的饭已做好了,便推辞了他们的邀请,相约饭后在广场相见。
还不到约定的时间,我们出门向广场走去。没走几步,就见到了藏族大叔,他在等我们!
按照习惯,我们不能空手去作客。在大叔阻止我们买东西的推搡中只买了点茶叶水果,虽然简单,但我们的心是实诚的。
他们县城的家不远,是新修建规划极好的小区。因为还在修建中,有点脏乱,可每家每户的格局一致。大叔说是乐民小区,县上修的,各乡的人都有,他们只掏了1万块钱,乡下牧场由老二两口子打理,孩子们在县城上学。
他们家的地板砖是浅褐色的,一进门跃入眼帘的是既高又大的柜子,上面摆放着现代的电视柜,自然有电视和DVD机,右侧的玻璃柜里像陈列贵重物品那样一一摆着许多活佛的照片或是印刷品,有大有小,还有一摞摞的经书也摆在照片跟前,当然有哈达。那些都彰显着对佛的虔诚!房间宽敞干净,虽然烧的是牛粪花,可房子里没有什么异味。
我一下子就感到了藏族人民对佛教虔诚,坐在我称作的炕凳上,眼里满是茶几上摆满的食物,什么都是双份的,瓜子、西瓜、饼干、麻花、香蕉,连营养快线的饮料和啤酒也是两瓶的。他们热情地让我们吃这喝那,使我们有点局促不安。末了,在要求吃点糌粑的不客气中使气氛缓和下来。他们也落坐,取出精致的小柜子,有格子将炒面和曲腊分开的柜子,把碗用开水冲了又烫之后,让我们自己拌糌粑。我们请他们拌,于是,在洗手又洗手后,削了许多酥油,放进已盛了开水的碗里使酥油融化了,才放了炒面、曲腊和白糖,左手托碗底,右手四指娴熟地将碗内的东西糍成可以捏的程度,水恰到好处,糌粑也不软不硬的。在他们欣喜地注视中我们吃了糌粑,也聊起许多有关于他们家牧场的事……
女主人一直是微笑的,也是一身汉服,年轻在她的脸上闪现。大叔曾经说过她,她是大叔的小姨子,因为西道加的母亲去世便续娶了她。西道加和僧人都不喊姨妈或是阿妈,只是阿姐阿姐地叫着,没有丝毫的生分和别扭。她虽然不说汉语,但用微笑和热情地握我们的手表达了她的高兴。我们请她有空到我们家时,她“噢呀噢呀”地叠声应着,眼里溢满了幸福。
西道加家里有他们的亲戚,他的头发较长,很有个性。也许是他的血液里流淌着他的祖先们微微卷曲的头发血统,总之,他的头发和我在玛曲看到的所有的藏族一样,带着些许的卷。
叶加木大叔指着他,用生硬但很流畅的汉语向我们介绍时,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很害羞看看我们后低了一下头,站在那里,双手交叉放在肚腹上,双脚不停地挪动,局促不安外还带着害羞。他的害羞不仅仅是那一笑,还凸显在他的一些动作上。当我们示意他和我们一起坐时,虽不懂汉语,但他从我们的手势中已明白意思后,依然是浅浅地一笑,我只能形容他是浅浅的一笑,因为他的笑是我见到的男人们都没有的。他依旧站着,直到约莫半小时后,在我们和大叔的一再说服和示意下,他才在坐凳边坐了。
他不说话,只是坐着,偶尔抬头与我或者我们大家看他时,立即羞涩地低了头,又开始搓手。
面对他的羞涩,我有点好奇。
我们都说说笑笑,他们之间不时说句藏语时,他会抬头或是点头,偶尔也挤出一句藏语。我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他们的目光里或从他们说上一句后扫我们一眼的眼神里,我们可以猜测他们说话的内容与我们有关。因为他会不时地扫我们一眼后又低头了。
他的害羞和腼腆与他的发型及穿着打扮及不相称,即使到后来我们要与大叔家人合影拍照时,他依旧羞涩。在我们的招呼及他们的撺掇下,他才怯怯地和我们站在一起。由于房间光线暗,感觉拍照效果不怎么好,加之大家的衣服颜色也暗,我怎么都不满意。于是我征求意见,调整一下位置和颜色,以求完美点。
但是他,从镜头前走出来,去脱外衣。我在惊愕之际,专注地看他衣服的颜色,他脱掉后是粉色的休闲衫,很漂亮的,站上去使照片很有色彩感和层次感。我也纳闷,他不是听不懂汉语吗?又怎么会知道我说的颜色搭配之意呢?
照片很让我满意,他在照片中依然有着羞涩的目光!
原来,他也是喜欢颜色的,喜欢美的。
不觉间天色已晚,拍照留影起身告辞时,僧人在他父亲藏语的示意中,从僧袍里拿出钱包,抽了三张百元人民币,递给了大叔。大叔将一张给我母亲,两张给我儿子。母亲说什么也不拿,儿子也是的,大叔说那是他们的规矩。
我愣在那里想:他们的规矩是对小辈和长辈较为重视,不像我们对待朋友或是亲戚的孩子,像我母亲那样五十岁的人一般是不给钱的,但大叔却硬给了我母亲。
走出大叔家,雨点已轻飘飘地笼罩着玛曲县城,也落在我的心坎上。虽有寒意,但我感到特别亲切。虽然我喜欢锅庄舞,无论是在影片里看到的还是在歌碟里欣赏到,我都在心里暗暗随其节奏起舞着。雨使原本说好去广场观看锅庄舞的打算只好放弃。
午夜,我仰望天空,繁星满天,可我听着藏獒的吠声,一宿无眠……
5
第二天清早天气不错,因为第三届赛马会的到来,玛曲县城呈现出一片欣喜的气息,我在那欣喜的气息里等待着傍晚的来临。
不巧,午后又下了雨。玛曲似乎与雨有缘,只要空中飘来一片乌黑的云朵,雨就飘洒甚至瓢泼起来,令人防不胜防。我在防不胜防中理解了藏族朋友为什么老要穿藏袍,草原上的牧民为什么不分季节的穿藏袍,也理解了为什么在玛曲县城街头有很多的女性戴口罩。原来,凡事是有因果的!
那场午后的雨并没有影响傍晚的锅庄舞。晚饭过后步出家门不远就听到了广场上传来的音乐,心跃跃欲试地朝广场奔去。
广场较大,修建得不错,既有民族特色又有时尚的气息。广场中心的喷泉处地面上有黄河第一湾的图。黄河从发源地一路奔至玛曲县地域的流向,很清楚地在那里被昭示。可没有多少人去赏识,大家的心被北侧锅庄舞所牵引。
已经有许多人围拥在那里,中间起舞的便是为赛马会准备的舞蹈,我在那样的猜想中挤进了圈子边。
好多的藏族男女都穿了民族服装,佩带了贵重的饰品,因为有点凉意,有的戴了口罩在那里舞起锅庄。在跳锅庄舞的现场感觉分外好,一边看他们的舞姿一边瞧那些藏族的帅哥美女,很是惬意。
我仔细观察并注目三首歌曲的舞才发觉,每首曲子都有其舞蹈动作,或快或慢,并不是所有的都甩袖跺脚,与我以前所看到的或想的一点也不像。
我很想学,看着他们跳得既轻松又优雅,我想学的想法让我自己感到好笑。有人陆续舞进锅庄的行列。
我蠢蠢欲动,可总没有胆量加入。原本说好的西道加也不见踪影,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跳起来,看着五岁小孩和七旬老太太也翩翩起舞,我做好了步入的准备。虽然已三十好几了,想要加进去时却紧张了,心突突地跳个不停,母亲和嫂子在我的拉扯中向后退得厉害,无奈中把侄女推上前去,说好我在第二圈时和她一起跳。因为紧张着要去跳,并没有看清楚那几圈跳的是什么动作。
第二圈里我没有步入,第三圈也没有舞入,第四圈我才一狠心一闭眼跟着跳起了锅庄。我那是跳吗?我自己都觉得难看,可是因为喜欢,也不顾及围看的人是否笑我,再者,即使笑我也没有关系,都是陌生人,笑就笑了!
我煞有其事地跳着,看似简单的步子竟然踩不到点上,老是看她们的舞步而不是被前面的人甩袖打着就是让后面的人踩到脚后跟。还好,学了一点,正跳的起劲,不巧随着音乐的更换,跳的动作也换了,他们转左圈时我向右转,他们扭腰时我跺脚,与整个队伍的舞姿大相径庭,自己也觉尴尬,可是因为喜欢,偏偏在那里跳起来。
我约莫跟了四支曲子,学会了两个动作。快到十点,大家才结束跳舞纷纷往家走去。母亲说我的动作既僵硬又不好看,人家的腰肢很柔软,我的腰部被支了根棍子似的,一点也不灵活,跳着跳着像现代舞。仔细一想也是,我对舞蹈很陌生,只会在蹦迪的狂热中甩一下头扭两下臀,至于拉丁舞之类的一概不会,但母亲又补充的一句话使我释然。母亲说,有的藏族人也不会跳,跳的也不怎么好看!
我有点得意,也得意自己的胆量,因为喜欢在陌生的城市跳起喜欢的锅庄舞,尽管很难看……
第二晚又去了,自然也随着曲子乱舞,没有人说你跳的不好。在众多的舞者里,我看到了一些国外游客和南方人,他们穿着厚厚的衣服或是短袖衫,与我一样不协调地舞在藏族同胞的锅庄舞里……
那晚的梦中,我自己被自己甩胳膊跺脚的动作惊醒,原来,喜欢一样事物会达到如此沉迷的地步,可我喜欢玛曲县城的什么呢?是因为那里有我的朋友和亲人吗?
然而我深知,格桑花的思念像独饮一杯月光那样缠绵……
6
我丝毫不放过表哥关于草原的描述,当他提到河曲马场时,我因为被表哥描述的高原湖泊所牵引,所以晴好一天的清晨九点,我们已在去往马场的途中,因为马场旁有一个湖,那里有黑天鹅。
河曲马场距离县城不过20公里,但马场视野里的景致,是没有去过那里的人无法看到的,当然也意想不到!路,是颠簸的,像心情一样。
眼际中绿意萌动的激情,似乎要将我的心拆裂,大片大片的草地、草坡把牛羊洒的真像珍珠,远远地,白珍珠和大点的黑宝石,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无比悠闲无比安然!
旱獭,很悠然的在自己的洞穴附近晒着暖暖的阳光,也是悠然自得的。
时间,便在这悠闲安然中让季节过往。
清晨九点,我们已在去往马场的途中,因为马场旁有一个湖,那里有黑天鹅。
草尖上的露珠还没有幻化美梦,颗颗晶莹闪亮,像我颤抖的感觉了。
藏獒,远远地向我们的车吠叫外还一路狂奔而来,尽显着威猛,捍卫着属于草原上给予它们展现才华的藏族牧民的安宁,当然还有那些以牛羊为生存载体的所有生命。
一道道铁丝栏杆将草地上的生命圈定了,也防止了入侵。那些牛、牦牛或是羊群,当然还有几匹或是一匹马,除了将草儿入唇完成咀嚼外,就是奔跑或仰望,抑或静静地伫立外仰天呼叫,就那样打发了季节。
马场的景致周遭是草地草坡,但那高原柳的蓊郁和湖,吸引着很多人。
目光所及,马场除了绿还是绿,大坝湖,被称作大坝湖的湖,将马场的生命力赋予灵性,高原柳是草地草坡视野里惟一高高伫立的生命,点缀着草原。
湖,与所有的湖无异,是属于概念中的湖,但湖里的生命让你唏嘘不已,那些水鸟昭示着湖的温暖,也向游人展示着它们顽强的生命力和迁徙的本领。
因为去的太晚,黑天鹅已经飞了,它只在清晨九点之前才会在水里游弋。我很遗憾,遗憾与沿途的景致对语而错失黑天鹅。听说,虽然湖里的水鸟无数,但最美的还是黑天鹅,因了那草地湖中孑然独立的黑,美是不可避免。
于是,那些在湖旁湿地上歇息的水鸟,在我的视线肆无忌惮地将它们的季节记忆,星星点点的,在湖旁洋溢着色泽的白,是属于像哈达一样的白,圣洁外的还是圣洁。
湖很大的,无须丈量,无须估摸,那些在视线里盈盈翻飞的水鸟,足以证明湖的大小是无所谓的,生命的存在是无法测量的。
只是听说,湖是由于大片沼泽地里渗出的水在低洼处汇集而成的,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点面结合,形成了湖和湖旁的湿地,那些点组成了湖的壮美,也造就了湖的繁点。
虽然湖旁嘤嘤的蚊蚁扑面,但前去的人很多。面对歇息的鸟发出类似鸟的喊叫,释放着心中的激情和兴奋。那类似鸟的喊叫中,凝结着对湖和马场的赞叹,也诠释着生命的垂爱,还有那草原上空的蓝天和白云,那蓝的让人发慌的天空以及漂移的云朵,将我的心抛向广阔。
一切,皆由心生!
生命,是滴血的牡丹!
那些草原上的槐麻花,以经年的姿态恬静地让时光流失,没有丝毫的遗憾……
7
草原上的所有使我无比眷恋那方被黄河水滋养的一切,我放任自己的思绪,震撼在玛曲的怀抱里,心不止百次的在草原的风里浅唱《卓玛》。
临行那天,在离县城不远的黄河第一桥上,我再次迷失自己。
桥栏被很多冠以祝福的布条遮挡了,甚至还有已经风干的羊头固定着,堂哥说那是怕桥被晒而用来遮盖的。我知道堂哥是在开玩笑。
八月是草原上最美的季节,那些被草原哺育的肥美的牛羊都被牧人挑选后成为为家里置办东西的礼物,很高兴地由着生意人挑选后赶走了,他们也开始因为选好了新的草地或草坡为搬家做准备。那时,玛曲县城因为举办第四届赛马会而洋溢着节日的欣喜气息,我因为初次去那里,想一睹黄河玛曲第一桥而踏上了桥。
不敢将脚步放重,怕那陌生的步调会吵醒桥的美梦,尽管已有很多辆摩托车载着那些牧人疾驶而过,也有一辆辆载满牧人和游客的大巴车来回于桥年年日日的穿梭乡下,也有远道而去欣赏美景的外国游人,都在我的视线里显现着对黄河第一桥的虔诚膜拜。
漫步第一桥,我的心不由沉静,先前催促堂哥的浮躁在踏上桥的瞬间被安宁所替代。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地,风尽情地摩挲着一切,河面波光粼粼,金光闪闪,像洒了细碎的金银颗粒,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我轻轻地呼吸,闭眼用心感受大自然赋予人类美的视觉感受;睁眼后顺着堂哥手指所向,遥望岸边温暖水域里嬉戏游泳的水鸟。堂哥说那是野鸭子,每天九点之前会洗澡或是觅食,晚点就飞走了,再过阵子,就飞向南方去过冬了。我不语,心想:其实我们人类也在某段特定的年龄里也是属于候鸟的,当我们需要温暖需要呵护需要爱时,尽力朝所需的方向奋力飞行,哪怕翻山越岭都勇往直前的。也许我就是一只错过了季节的候鸟,因为迷失方向而反向飞行。
因为是赛马会,桥下不远处已有一些赛马选手为准备比赛而训练马。桥上有一些闲散的藏族大叔,一边沐浴在初秋温暖的晨光里,一边闲聊着欣赏着那些马儿和选手赛前的热身运动。我们顺着台阶缓缓走下并走近那些马。
那些选手对马的训练很是奇特,他们骑了马走向河中间,快至河中间了才从马背上下来,而后继续赶着马游向河中心,最后才拽拉缰绳将马拉回岸边,然后再跃身上马或是赶着马再回河中。起初他们是挽着衣袖和裤脚的,后来索性赤着腿脚和臂膀,既认真又满怀希望的为自己的马在赛场上夺冠而努力。
一些马似乎累了,但还是被赶下水,也有一些马已经不需要锻炼而背上盖了毡毯站立在阳光下。其中有匹马的臀部有着一个“2”的编号,堂哥告诉我那是上次比赛获胜的第二名,是匹好马,坐在一旁的小伙是马的主人。我再次去注视那匹被盖毡毯的赛马和小伙子,马儿喷着响鼻左右摔着头,小伙子很镇静地望着河里训练的马,神情自信。
据说那样训练马是为了增强马的肺活量,与我们人一样的。
我在那些训练马的场景中仰头寻找鹰,也许时间尚早的原因,一阵摩托车的“突突突”声打断我的找寻。是取水的牧人,骑了摩托车打水来了。不远处,一位藏族妇女也悠着马缰绳,甩着响鞭远远地唱着歌儿走近,她悦耳的歌声只在我耳旁转瞬即逝,随着她的下马没有了。她的马儿也驮着水桶,她看着那些训练的马儿和选手,只停顿了片刻便向河上游走去。迎着阳光,她着一身藏袍,牵了她的马悠悠地行走在沙滩上,直到与骑摩托车的牧人相距不远,才停脚止步,取下马背上的水桶。
我一边向她走去,一边回味她的歌声。
她解下绳索,又取了一个小塑料桶后,才躬身装满水后倒进大水桶,如此反复,没有多久,使两个大水桶又回绑在马背上,她又悠着缰绳离开沙滩远去了。她依然是骑马而去的,也许她的帐篷遥远,也许她的孩子和丈夫要喝热乎乎的奶茶而使她的步履匆匆……
8
我就那样的与玛曲别过了,我知道天空在挽留我炽热的心,我也知道草地怅望着我离去的背影,还有那些似珍珠的牛羊,在我轻轻地呢喃中仰望着洁白的云朵,为我唱起《美丽的草原我的家》!
我只有再次将心交付于草原,如我最初九寨沿途的感观和意念中!
我知道,我是一路嗅着草原的气息,慢慢抖落一路的风尘的,在刹那间,我才领略了“九寨归来不看水”的涵义,也宁愿在那流光溢彩中将心海添满水!
我也知道我是气喘吁吁的,我的心跳和喘息使我窒息。那些景致都隽永了我的思念,也定格了心的方向。
我目光所及的青草、格桑花,还有那些风干了记忆的牛粪花,都在温柔地微笑着,我的眸子已领阅了那一缕欣喜携带的特殊气息!
也许我是那只迷失方向的鸟儿,我混沌了的思想碾碎过往的风,一只只牦牛,一顶顶帐篷,广袤原野里细撒的珍珠,都痴迷地仰望,渴望从旅人身上捕捉到丁点的柔美。
一只鹰,一只鹰俯冲向我。也许是我的痴迷让它眩晕,它只是盘旋,盘旋了许久,也没有飞向我!
一位打马而过的牧人,甩了响鞭,以优雅的姿态将方向锁定,一路追赶而来,还有蛰伏许久的红蚁,迎合着牧人的吆喝,将触角伸向我的心海。渐渐地,他在我的视线里模糊成一个黑点,但我依然记得他的挥手,不知向谁的挥手,在风中摆动,像经幡那样飘逸!
哦,还有那洁白的小帐篷,那么可爱,在视野里像颗耀眼的明珠,光芒四射,磁石般吸附着过往小伙的眼球……
那洁白的小帐篷里,可曾有西部歌王的好姑娘?
作者简历:
李萍,女,汉族,生于1975年6月,笔名冷子。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现为甘肃省临夏州《民族日报》社专题部主任。散文、散文诗散见《散文选刊》《散文诗》等杂志,散文诗入选《2008年中国散文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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