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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格里达坂手记/达隆东智(裕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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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9.06.10

在黑河上游,有一座险峻的达坂,陡峭的像天梯,令人胆惊。牧人把它叫做腾格里①达坂。腾格里处在祁连山腹地——道尔吉恢大峪谷,是尧熬尔②末代王道吉汗的聚居地。腾格里达坂的主峰上建着一座高大的祭台,那是道吉汗敬仰天地的地方。下峰是猎人措安拜勒的冬季牧场——巴颜巴斯,意为美丽富饶的山峰。峰顶上出土着一堆破损的玛坭石堆,上面雕刻着经文,还刻制着雄鹿、岩羊、猎人奇特的各种图案。人们说:在古代,每逢六月六,道吉汗祭一次鄂博,召集各部落首领进行盛大会盟,每月十五祭台,祭祀汗腾格尔③。



     春天,我冒着大雪,骑着一匹纯种白马来到腾格里达坂,听猎人措安拜勒讲故事。
     夜里,猎人措安拜勒说:五百年前的冬天,有一部分叫“乌兰玛勒海④”的游牧人居住在腾格里一带。在各个群山峡谷中布满了他们用石块砌成的玛坭石堆,上面有经文雕刻。他们热衷于巫术和作法,经文是黑底白字。不久,尧熬尔人飘泊四方,翻越千山历尽千辛万苦来到积雪封冻的祁连山,开始寻找安身居地。异乡人的不断到来,使乌兰玛勒海人大为震惊。那时,乌兰玛勒海人不会抽烟,他们在黑夜远远看见尧熬尔人抽烟时火光闪烁,认为这些人口喷烈火。时间长了,尧熬尔人和乌兰玛勒海人为了生存,不断发生冲突,双方的斗争非常激烈。后来,尧熬尔人和乌兰玛勒海人开始交战。交战的时候,尧熬尔人趁黑夜,在牛羊的角和尾巴上扎上火药线,然后赶着牛羊向乌兰玛勒海人发起进攻。走近时,点燃了所有的火药线,黑夜中乌兰玛勒海人只见火光冲天,杀声四起,震撼着大地。这时,乌兰玛勒海人十分震惊,荒乱中四处乱逃命,一败涂地,以为火神来了,若不走,大难难逃。
       几天后,他们与尧熬尔人各选一名勇士进行摔跤、射箭和赛马比赛,比赛中,乌兰玛勒海首领死于摔跤。乌兰玛勒海人失败后陆续迁徙远方,离开了祁连山。从此这些不为人知的牧人永远消失在北方的广阔草原中。
      措安拜勒说:出土在巴颜巴斯峰上的玛坭石是乌兰玛勒海人用经文石块砌成,巨石附近有小洞穴,洞内有三条如墨般的黑蛇,一年四季不出洞,每逢六月六祭祀时,那三条黑蛇在龙抬头的时辰出现一次,发出口哨般的声音,声音未落天空布满云雾,紧接着大雨倾盆,天神即刻到来。



      夏天,雾云压着山峰,下着小雨,我骑着一匹银鬃白马来到腾格里达坂,听猎人措安拜勒讲故事。小雨中,猎人措安拜勒说:在巴颜巴斯山峰的南面有一个山窝窝,里面有几百只大角岩羊,群中有一只绒毛是白色的岩羊,给群羊领头,东来西去的猎人曾多少次狩猎来到道尔吉恢大峡谷,想猎取肥美的大公羊,多少次出猎,都没有击中山窝窝里的岩羊。他说,这是道吉汗的野羊群,是汗腾格尔的神羊。那年冬天,有一群猎人从遥远的巴斯墩来到道尔吉恢大峡谷,准备围猎山窝窝里的岩羊群。猎人们一一察看地形后,分头把守各个险要路口,把这群岩羊围猎三天,只听到枪声四起,山谷轰隆,但依然不见击中一只。猎人们又不甘心,把岩羊赶到一座悬崖旁,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用枪射击,企图把岩羊赶下悬崖。那几百只大角岩羊,面对峭壁,被枪声威逼一个个跳下悬崖。那些被子弹击中的岩羊喷出鲜血,染红了万丈峭壁。几十只鹰鹫呼啸着盘旋在死尸的上空。此时,几百只岩羊在峭壁深处没有剩多少。只见那只白色大公羊迎风挺立,昂首打着响亮的鼻哨。突然,从远处传来一个苍凉的声音,这个声音深深在山谷间回荡。静听时,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不要打,不要打,留下几只吧,那是汗腾格尔的神羊,切记,切记……”猎人们没有理会神秘的警告,仍不停地放枪,乱喊。突然,一声巨响,山崩地裂,山中的积雪滚滚而来,铺天盖地的席卷猎人,猎人被雪崩卷下山崖,不见踪影。后来,连一具尸体也没有找到。
      那只白色大公羊飞速躲过雪崩向腾格里达坂驰去,又匆匆消失在天边。
几百年后,一只白色大公羊领着几百只大角岩羊又出现在道尔吉恢大峡谷,后来,此山不动草木一株,不准猎人出猎。


     秋天,枣荚和枸子树的叶子红了,大雁从北向南不停地飞翔。我骑着一匹白蹄黑马来到腾格里达坂,听措安拜勒讲故事。
      大雁飞过房顶的时候,措安拜勒说:一个秋风呼啸的晚上,他静静地躺在荒无人烟的白桦林中,枣荚和枸子树的红叶被秋风吹落,风吹散了他的白发,在红叶铺满的草地上他打起了粗鲁的鼾声。夜里,他梦见在腾格里达坂右侧的山窝窝里屹立着一座高洁、华丽的经堂,堂内佛灯明亮,经声回响,佛灯前静坐着很多身着七色飘带的神女,神态和蔼可亲。经堂前有一群奇妙的岩羊,被神女拴在一根粗细均匀的发出金黄光泽的绳索上。有一个神女轻轻抚摸着措安拜勒的皑皑白发慈祥地说:“你是很有福气的人,尧熬尔道吉汗拥有你,你不久去天堂,将会见到你至高无上的道吉汗……”说毕,女神们开始唱起来,那歌声回响在道尔吉恢大峡谷,令他感激涕零,如醉如痴。唱毕,神女们披着彩带飘舞在黑河上空,慢慢消失在天边。
他从梦中醒来,两眼流着泪,浑身透满汗水。
      他说:那年春天,他骑着一匹高大的红马独自走向道尔吉恢大峡谷,一阵寒风飕飕地向他吹来,他默默注视着这道宽长的峪谷,心里说不出的悲伤。他骑马走过白毛呢·石勒(泉水名),只见两只雪豹那么大的青蛙和蜥蜴在泉水旁搏斗,它们呲牙裂嘴地互相交锋,斗得遍体嶙伤,血染红了草甸。那只青蛙忧伤地说:“我需要的是绿色,不要洪水干旱。”蜥蜴猖狂地说:“我需要的是洪水,洪水淹没山谷。”它们又斗了几个回合,那只青蛙渐渐的力不从心,不一会,蜥蜴咬死青蛙后钻进了山洞。几个月后,道尔吉恢大峡谷里暴风雨泛滥,山洪成灾,腾格里达坂被泥石流冲击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人畜无法行走。



      冬天,寒风吹拂着草地上的雪,我骑着一匹枣红马来到腾格里达坂,听猎人措安拜勒讲故事。风中,措安拜勒说:几个世纪前的春天,尧熬尔古代大头目与库古杜格额勒琪⑤赌咒,让额勒琪用法力降下天上的巨龙,库古杜格额勒琪向大头目发誓约定在七天内降下巨龙,并请求大头目保证巨龙起飞。
      额勒琪临行前吩嘱大头目,让千家万户管好牲畜,拴好狗。额勒琪回到家中开始向汗腾格尔诵咒语叩拜,祈祷上天降雪,从额勒琪祈祷的那一天起,空中彤云密布,大雪纷飞,七天七夜后云飞雾散,巨龙降到腾格里达坂。大头目没有料到额勒琪如此神奇。为了践行自己的诺言,大头目请来了康隆寺的三百名喇嘛僧人聚集在腾格里达坂,匆匆在卧龙周围生起了一百零八堆篝火,支起一百零八个锅,融化了一锅又一锅的雪水。此时,尧熬尔人不停地高呼:“汗腾格尔,保佑巨龙。”唐古特⑥人向部落里的神祈祷默告:“俺嘛呢叭咪嚎”,喇嘛僧人诵经三天三夜。雪水蒸气飘向天际,大火像烈日融化了卧龙身边的积雪,但巨龙依然横卧不起,口里不住地吐唾液,似有气无力。大头目焦急万分,巨龙出了差错,真是天大的罪过。不久大头目亲自去请库古杜额勒琪,求教他将巨龙起飞。额勒琪答应了大头目的请求,他又吩嘱千家万户管好牲畜,拴好狗。他又一次向天神祈祷,天又下了七天七夜雪后,突然,巨龙抖擞着躯体,遥望蓝天长啸一声,闪着银光腾空而起。善良的人们为巨龙默然地祈祷。
      猎人措安拜勒在冬天的那个晚上讲完了这个故事。他讲的恰恰是他祖先的故事。故事中的库古杜格额勒琪是措安拜勒的祖父,是一个和硕特蒙古人,祖籍为哈日哈(外蒙)人。
      那年冬天的最后一个夜晚,雪下满了道尔吉恢大峡谷,我骑着一匹青马来到腾格里达坂。听欧拉大哥说:猎人措安拜勒在下雪的第一天晚上深夜离开了他的冬窝子。临行前,他还讲着故事,但说的什么听不清。因大雪封了山,没有办法捎信通知我。遗憾的是再没有听到他的故事。
       我站在他的坟茔地下默默地思念祈祷。黑暗中酥油灯在闪亮,风吹呼着坟上的经幡。

注释:
①即天
②裕固人的自称译音
③萨满教最高的天神
④即红帽人
⑤萨满教巫师
⑥蒙古人、突厥人对藏族人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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