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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长城长(外一篇)/杨天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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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9.07.30

 那时候生活在一个小城里。小城的居民不到1万人,大家都居住在黄土夯筑的城墙内,或安分守己或因循守旧地过自己的日子。城墙呈方形型结构,保存还算完好。在这样古老的建筑面前,头脑中总是能浮出许多异样的风景。大概还算是那种太爱幻想的人。
     冬天的早晨,家家的烟囱里冒出了徐徐青烟,丝丝缕缕的烟雾点缀着小城的风景,很容易勾起人们的怀旧情绪。如果街上没有汽车和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远方的客人还以为这里生活着哪个朝代的遗民。土黄色的城墙和慢节奏的生活方式总是让人想起很早以前的事情,比如西周、秦汉,或者是唐宋、明清。
小城之外几步远的地方,就是著名的万里长城。土黄色的长城一直绵延到天际边,在天地相交的地方沐浴着自然的色光。
     这个小城就是今天的盐池县城所在地。
     4000多年前的夏朝,人们把这一带叫熏鬻之地,当时,陶器的制作已经具有了相当丰富的经验。3000多年前,生活在安阳附近的殷商民族把这一带叫鬼方之地,大概含有一种陌生和贬义。在遥远的古代,万水千山的阻隔已使感情不可亲近,再加上语言文化和水土习俗的彼此不适,互相漠视和仇恨是不可避免的。
先秦、两汉时期,这里是宁夏北部煦衍戎国(后来在此设立煦衍县)的核心地带。在盐池县城以北15公里,有一个叫张家场的小村子,在村子的西北边,有一个几近淹没在沙漠中的古城废墟,这个废墟般的古城就是煦衍古城,城名正是得自于这个属于煦衍戎的北方少数民族,他们是两千多年前生活在以张家场为中心,方圆两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众多游牧民族中最重要的一支。根据煦衍古城的规模,我估计这个废墟般的地方就是2000多年前煦衍古国的首都。
    唐宋时期,这里以盛产青白盐著称,因此也就有了一个盐州的地域名称。唐朝诗人、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白居易在他的叙事诗《城盐州》中用浅显通俗的语言描写了盐池当时的独特风景。具有正史不可取代的史料价值。在这首诗中,白居易充满激情地写道:
城盐州,城盐州,
城在五原原上头。
蕃东节度钤阐布,
忽见新城当要路。
金鸟飞传赞普闻,
建牙传箭集群臣。
君臣赭面有忧色,
皆言勿谓唐无人。
自筑盐州十余载,
于今毡裘不犯塞。
昼牧牛羊夜捉生,
长去新城百里外。
诸边急警劳戎人,
唯此一道无烟尘。
灵夏潜安谁复辨,
秦原暗通何处见。
鄜州驿路好马来,
长安药肆黄芪贱。
      全诗对大历年间修筑盐州城后,引起吐蕃人恐慌的情景做了细致入微的描写,同时也形象地再现了边关人民安居乐业的生活场面。诗中明确地告诉我们,唐朝的军马也有赖于盐州的马匹贸易,盐州出产的药材占据了首都长安的药材市场,还引起了价格的波动。
      在中国历史上,唐朝是一个众多民族共存,多元文化汇聚的朝代。关于这一点,在盐池县也有很好的物证。在盐池县明长城以北的苏步井,曾发掘了一处唐代墓葬,墓主人是当时“昭武九姓”——何姓人士。这一发掘的亮点是它的墓门。
      我仔细研究了这一高超的石刻艺术。但见两扇石门上都刻有一西域男子,他们高鼻凹目,卷发虬须,头戴贴发冠,宽胸细腰,身著紧身舞衣,足蹬皮靴,起舞于一联珠纹小圆毯上。手举一长巾作道具,作飞速旋转状,表现的是唐时著名的舞蹈“胡旋舞”的一瞬间。
     我们知道,“胡旋舞”原是中亚地区粟特人的一种舞蹈,隋唐期间经由丝绸之路传入中国。据文献记载,“昭武九姓”诸国曾向唐朝贡献“胡旋女子”10余次。很有些以美女贿赂、讨好唐人的意思。
    我猜想这些“胡旋女子”不仅有姣好的容颜,更有着和今天的超女一样充满魔力的身材。大诗人白居易、元稹都写过有关这类题材的诗,主要批评当朝时弊。翻阅一些地方志和专业史,其中所记录的“胡旋舞”都是女子舞,盐池境内发现的“胡旋舞”却是男子舞,而且是仅有的一次,就很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和价值了。学界的一种观点认为,这一发现是众多唐代石刻中最值得一提的。
     明清时期,人们把这里叫花马池州。在这一地域名称的背后,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在今天盐池和定边(属陕西省)交界的地方,有一条很大很大的川,川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湖泊,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其中有一个湖特别大,湖水清澈透明,湖岸边野草茂密。游牧者赶着他们的羊群在这一片水草丰美的地方过着悠闲的日子。
     一个夏天的中午,住在大湖附近的牧民发现,湖边的草丛中有一匹高大的骏马在吃草。大家纷纷围拢上去观看,原来是一匹色彩斑斓、扬鬃翘尾的花马。大家都以为是蒙古草原上脱缰而来的坐骑呢。可是,当人们靠近时,它就纵身一跃跳入水中不见了踪影。到了第二天中午,又在湖边悠闲自得地吃草。于是,人们都说这是匹神马,任它自由自在地吃草喝水。
     转眼冬天到了,花马已经膘肥体壮,更加英俊。一天清晨,天空飘洒着雪花,湖面结了一层冰。人们忽然听见,花马一声长嘶,刹那间,湖面的冰层裂开,湖水“哗哗”地翻着波浪。花马一纵身跃入湖水里,水浪立刻平息,湖面上也结了一层冰,花马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湖水却变成了一个大盐池。
湖水天然结晶成盐。从那时起,这种结晶盐就成了盐池的一大特产。为了纪念这匹花马,人们便把这个大盐池叫花马池,在池边修筑的城就叫做花马池城了。
     不过,这个传说本身也隐隐约约的告诉我们,在古代,这片土地曾是游牧民族的驻牧地。而盐池出产的青白盐是他们重要的战略物资和生活必需品。同时也启示我们,千百年来,盐池的自然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明朝嘉靖年间,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延绥、宁夏、甘肃三边军务的三边总督王琼的一首诗《登花马池城》也给我们留下了很多想象的空间。诗写得相当不错的,不妨全文搬来:
白池青草古盐州,
倚啸高城豁望眸。
河朔毡庐千里迥,
泾源旌节隔年留。
辕门菊酒生豪兴,
雁塞风云惬壮游。
诸将至今多卫霍,
伫看露布上龙楼。
    古代官员大多同时又是文章太守之类,他们往往在有时间深度的建筑面前发发感慨,抒写一下胸臆,这实际上也点缀了自然景观的人文色彩,是很有情调的一件事。对我们了解那个时代一个地方的地域特点及自然环境也有重要的价值。

2

     当然,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长城。
     没事的时候,我常常沿着长城向东或向西,在空旷而苍凉的背景里与长城为伴,与天地共眠,与宇宙自然进行最原始的对话。特别是学校放假后,我骑上自己的永久牌自行车,或重叠着缓缓飘升的旭日,或追逐着匆匆西去的阳光。在我的面前,长城的影子时隐时现。
     从有关隋朝的史籍中,我们知道,当时兵强马壮的突厥汗国雄居蒙古草原,对隋朝的边境安全构成严重威胁。隋朝政府在穷于应付的同时,发动群众构筑了当时北方规模最大的防御工程——隋长城。
     那几年我在盐池北部的草原上游牧时,时时有隋长城的影子从我的身边闪过。那些风蚀严重的长城遗迹在北方一望无际的荒漠草原的大背景下似乎还没有睡醒,在夏日正午的阳光里仍在做着梦,在它的有些残破的梦境里,肯定追逐过一个时代远去的记忆。
    那时,我看到的风景,是苍凉的大漠在亮蓝色天空下的随意延展,是太阳的红光在脚底下的无声漂移。北方大地的那种宽容和寂寞在我的心底构筑着一种悠悠古意和自然情韵,也充实着我的心灵和精神。
     在最激动人心的大漠深处,我跳下车和深厚的土地默默相守。在相对无言的守望中,寻找心灵的震颤和精神的感召。在古代世界原始而宏大的建筑遗迹面前,追忆几个世纪或几十个世纪以前的生活故事。我知道,力量的产生并不总是机械运动的结果。
      我想,我们的祖先在构筑这一北方仅存的城墙时,一定是非常认真的。他们因循着祖传的思维方式,固守着脚下的广漠土地,构筑着心中崇高的理想,舒展着北方最神圣的风景。他们远离亲人,来到这里,奋战一个夏天或更长的时间,终于使一道美丽的城墙横亘在苍茫的地平线上。看到自己劳动的成果装点着自然的风景,想必他们会拥有无限的成就感,与此同时,也还一定是非常幸福的。
      从陕西定边县城向西走,不到半小时就进入了盐池地界,明长城也是沿着这一路线从东面进入盐池的。在盐池县城效乡东郭庄自然村东南约4里远的地方,我看到明长城将盐池和定边连为一体。
      这条长城,就是当地人所称的头道边,也叫内长城。离头道边大约10~20里的更北边,另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长城,这条长城就是二道边,也叫外长城。这两道长城从盐池北部向西绵延,一直到黄河东岸的横城堡,是宁夏保存最完好的一段长城。
      那时候,我经常把自己的坐骑扔在长城脚下。站在长城的最高处,极目四望,四野是苍苍茫茫的一片。遥远的地方,沉郁的草原点缀着稀疏的树木,青色的天光环绕着朦胧的地脊。瓷蓝色的天空下,巨大的烽火台遥遥相望。视野的极限处,是一片银白色的水域,那正是与那个美丽的传说有关的盐湖,它肯定是古代社会的一个梦想。在它不断蒸发的水雾里,演绎着时间的另一层意义。
      这一天,我在这个被《尚书·禹贡》所说的雍州地界的大地上行走,有一种独特的感受。我相信,这片土地充满了苍凉的诗意和原始的韵味,它的美丽和魅力将会随着时间的久远而更加浓郁。

3

     中国长城的修建持续了两千多年的时间。想起万里长城,我就想起了秦始皇。万里长城仅仅是秦始皇的杰作之一。这个皇帝最重要的贡献还应该是构筑了古代中国政治体制和社会运行机制的长城。它对后世中国社会的影响是长久而又深刻的。
     其实,远在嬴正统一中国以前,长城就已经开始修筑并发挥作用了。历史记载,先秦时期有二十多个诸侯国家先后修筑过长城。
     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修筑长城的时间约在公元前7世纪前后,那时正是春秋末、战国初。守旧的周王室已开始走下坡路,战国文明正在兴起。从整个中国来看,文明的脚步刚刚迈进了铁器时代。铁器的使用,促进了农业的更大发展,与此相关,手工业、商业和社会经济也呈现了多元化的发展格局。
     生存竞争更加现实地摆在了每个诸侯国家的面前,生存空间对他们的发展也更加重要。各诸侯国为了争夺更大的生存空间,相互之间频繁地发动战争。争霸的结果是,齐、楚、燕、韩、赵、魏、秦这七个诸侯国脱颖而出,其他更多的诸侯国家就相继淡出了历史的视野。
      到这个时候,东周的王权就成了一个空架子。当时就有诸侯国的国君站在周王畿之地洛阳的城门外与周天子比试谁家的鼎重。对周天子来说,这不仅是一种力量的较量,也是一种权力的挑战,更是一种人格和国格的蔑视和污辱。在自己属下的诸侯国面前失尽了脸面和尊严的周天子只能忍气吞声地苟延残喘着。“问鼎中原”这个成语就是由此演化来的。
      铁器的出现,也使战争的武器更加先进,一些诸侯国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一个国家常拥有数十万穿盔戴甲、手持利剑长矛的士卒。当时的战争规模宏大、持续的时间漫长。打完一场国家之间的战争往往需要几个月、甚至长达数年的时间。
      历史记载,战国末的秦、赵两国在长平作战时,赵国出兵四十多万人,与秦国的军队相持了数月之久。后来,中了秦国计谋的赵国国君任命只善于纸上谈兵的赵括为统帅,这个自视门第高贵、优越感十足的年轻人骄横轻狂,轻敌突进,中了秦国大将白起设置的圈套,在长平一带被铁桶一般地围困,最终弹尽粮绝。投降后的赵国军队被白起全部坑杀。古代战争的残酷由此可见。
       翻阅《战国策》和《左传》,我常常被其中描写战争的细节所吸引。那时,最为凶猛、最具冲击力的作战工具就是战车。这种横冲直撞的战车是平原地区和荒漠化地带作战的最佳选择。对一般的步兵来说,战车在那种地形条件下的冲击力和突破力犹如洪水猛兽。如再加上骑兵,简直就是一个国家武力的最高展示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各诸侯国为了抵御入侵,维护自己国家政权的稳定和领土的完整,在加强军备力量和装备的同时,长城的修建就先后开始了。
       自古以来,长城都是一个著名的防御工程。那些个诸侯国家,在各自边界上的关口要隘建起能够传递消息、彼此相望的烽火台和抵御敌国军队入侵、保卫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城堡。同时动员大量的人力物力,在烽火台和防御城堡之间修筑高大宽厚的城墙,将烽火台和防御城堡连接起来,构成易守难攻、坚固、难以逾城的军事防御工程体系。这就是长城的由来。
       长城及城堡的修建,充分发挥了其对战车和骑兵的抑制效果,使各诸侯国的边境有了一定的安宁,使农耕和游牧两种经济文化能在一个相对有序的空间发展,也使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在更加灿烂的天空下扩展着自己的地盘。

4

      最早在宁夏境内修建长城的是战国时代的秦国。《史记·张仪列传》中说:“立惠王为王,居一岁,为秦将,取陕,筑上郡塞。”可见,在惠文王更始元初年(公元前324年),秦国已开始修筑长城。秦国在宁夏修筑的长城就在固原。
     自古以来,固原都是多个民族聚居和多元文化碰撞的地区。商周时期,这里被地处中原、农业较为发达的各诸侯国视为戎、狄部族居住的荒蛮之地。当时,繁衍生息在固原一带的是以义渠戎为主体的古代少数民族部落。
     他们生产的陶器火候较低,质地较软。陶器主要用泥条盘筑法制成。在他们常用的夹沙陶中,掺杂着大量粗沙的碎陶末,陶器颜色以橙黄色和红褐色为主。陶器多为素面,少数陶器表面有拍印很浅的绳纹。器型有罐、鼎、簋、豆、盂和瓮等。那个时期的青铜器有戈、矛、镞、刀和铃等。
     考古发掘告诉我们,当时,这些部族的聚落已具备了相当规模,农业也有一定程度的发展,但畜牧业仍然是经济生活的重要支柱。游牧和狩猎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他们凶猛豪迈的民族性格和古朴凶悍的民风。他们英勇善战,常侵入农业区进行掠夺,对以农业经济生产为主的各诸侯国构成了严重威胁。
     战国中期,当时秦国的西部边境与戎、狄杂错相接。在这些北方的少数民族中,以义渠戎(治中在今固原市)最为强大。其辽阔的地域、强盛的经济和军事力量使其与秦国抗衡了几个世纪之久。强大的义渠戎国使秦国深感不安,对秦国图谋东进争霸中原的战略蓝图的实现极为不利。直到秦昭襄王时(公元前272年),才彻底击败义渠戎。宁夏南北相继纳入秦国版图。
    “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史记·匈奴列传》)宁夏境内最早的长城——战国秦长城就是那时修建的。它是一个战略防御的堡垒,也是一条农耕的安全线。这个在秦昭襄王时期修建的长城,对秦国境内的安全极为重要。

5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并吞六国,首次建立了中国历史上一个多民族统一的中央集权制国家。立国之初,为了巩固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在原来各诸侯国长城的基础上,构筑了东至辽东、西达临洮(甘肃)的长城,其长度达万余里。宁夏南部的秦长城是其中一部分。
     这在司马迁的《史记》中就有记载。《史记·蒙恬列传》说:“秦已并天下,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地,筑长城。因地形,用险制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馀(余)里。”
那时,秦始皇正处在事业的巅峰状态,有那样宏大的事业和灿烂的成果作基础,其心情自然是十分美好的,对自己治下的土地也充满了无限的信心。这可以从他当年东巡秦皇岛时在一块石头上的题词窥见。碑石上的辞铭曰:
   “威并诸侯,初一泰平,隳坏城郭,决通川防,夷去险阻。地势已定,黎庶无繇,天下咸抚,男乐其畴,女修其业。”
     从文中见,秦始皇对未来社会的规划也是相当美好的,没有一点夸大其辞的意思,甚至还充满了浓郁的以农耕文明和田园风光为底色的靓丽和魅力。
     北方秦长城的修建也从那时开始。今天,秦长城的遗迹已成为一个象征,已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文化工程的一串符号。在某些层面上,它总是让我们想起一个古老民族艰辛的生命历程中伴随着的风风雨雨,以及沉积久远的人文内涵。但在当时,长城却是一道抵御匈奴和其他北方戎族南侵的巨大屏障。
      说到秦长城,我就想起了两个人,正是这两个人负责设计和指挥了万里长城的修建。这两个人是蒙恬和扶苏。扶苏是秦始皇的长子,当时以太子的身份派去做监军,除了监督工程的质量和进展外,显然还有监视蒙恬的意思。但实际上,据说这两个人的关系好得像亲哥俩。有这么好的铁哥们支撑着,蒙恬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才华,不几年,一道巨大的城墙就屹立在北方的荒山野岭中,成为这个国家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三十三年……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四十四县,城河上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陶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汉书·地理志》卷二十八中说,秦始皇三十三年,蒙恬在今银川黄河以东修筑了抵御匈奴人的军事城堡浑怀障,并有重兵把守,使匈奴人不敢近前。
      我去的那天雾气很重,浑怀障已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在黄河的浊浪缓缓荡过的声音中,寻找着从前模糊的影子。
       蒙恬这个人,总是让人想起北方长城暗影衬托下充满诗意的苍凉。他总是和北逐匈奴、修建万里长城联系在一起的。据说蒙恬少年时聪明好学,《史记》中说他“尝书狱、典文学”,很早就显示出了非凡才能。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派他攻打齐国,只几个月的时间,齐国的几十座城池相继陷落,蒙恬凯旋而归,被封为内史。从那时起,蒙恬的英名远播四方。
      两年后,当他率领30万秦军北上时,匈奴人几乎望风而逃,在不到1个月的时间内向北退却了700里地。河南(河套以南)很快收复。收复了失地之后,根据秦始皇的最高指示,蒙恬开始负责构筑这个北方规模浩大的军事防御工程。
      长城的修建纯粹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也确实显示出了它的价值。2000多年前的生产力水平较低,技术装备也相当落后,在万里长城面前,匈奴人的作战优势是要大打折扣的。这一点,可以从《史记·匈奴列传》中得到印证,书中说:“当是之时,东胡疆而月氏盛,匈奴单于回头曼,头曼不敌秦,北徙,十余年。”《汉书·韩安国传》中王恢说:“蒙恬为秦侵胡,辟数千里,以河为境,累石为城,树榆为塞。匈奴不敢饮马于河,置烽燧,然后敢饮马。”匈奴人连到河边饮一下马匹都不敢,可见,蒙恬修筑长城防拒匈奴的效果还是非常明显的。
      那是一个天色熹微的清晨,我沿着无定河岸来到了陕西绥德县。那时,四周群山的颜色和层次越来越清晰。在蒙恬将军墓前,我仔细打量这一带的风景。苍穹无限,岁月无情。自然的色光正在隐退。
      蒙恬离我已有2000多年,2000多年前的天空肯定还像现在一样的蔚蓝,但物是人非,我只能在想象中勾画当时的情景。蒙恬大概没有想到,2000多年后,他负责修建的万里长城已成为中国文化最重要的符号和组成部分,成为一个国家古老历史无限绵延的灿烂乐章,甚至还成为民族精神永不衰减、国家和人民自强不息的一个象征。
       提到2000多年前中国的战争史和文化史,蒙恬是绕不过去的重量级人物。此时我却想,有这样美丽的大风景陪衬着,长眠在这个北方小县城里的蒙恬也应该欣慰和知足了。

6

      蒙恬负责修建的秦长城,基本上是战国秦长城的走向,是对战国秦长城的修缮和整合。这条长城,实质上是秦始皇战略思想的最高表现,是当时秦朝朝野御边方略的至诚表达。
      当时的实际状况是,在秦朝版图的西北,居住着大量边夷蛮荒的少数民族,匈奴是其中最强大的一支。他们头枕大地,身披日月,以苍穹为背景,以游牧为本业,随水草而迁徙,在飘来飘去的路上书写着自己的历史。在时空变幻不定的背景中,当他们远远地看到南边一望无际的农田和安居乐业的百姓时,一定是非常羡慕的。羡慕之余,不免生出些许非分之想。在这种欲想的支配下,南下掠夺便成了他们经常的功课。
     秦汉之际,匈奴人是活跃在北方几千里草原大漠上的游牧民族,这些游牧者,骑着马,赶着自家的羊群,披星戴月,四处漂泊。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所拥有的只是方便携带的随身物品,随着马匹就能够在任何地方安家落户,这恐怕也是他们从不安定、善于冒险的根本原因了。
     游牧的习俗培养了他们懒惰的性情,他们不会种植,也不愿意从事农业。另一方面,他们又羡慕中原地区丰富的物产。因此,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不断南侵,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掠夺自己需要的东西。
     在农耕者看来,他们散漫中也有浪漫,他们独来独往、狂热而又富有冒险性,他们真诚又不乏蛮横,他们好客也容易贪婪,他们热爱自己的家园,但也常常给别人带来灾难,他们信奉神教又容易改宗。
     他们生活在艰苦的环境中,住毡帐,食奶酪制品和肉类。每当冰消雪融之际,为了夏天的牧场,他们向北迁徙,而当寒冬来临的时候,为了冬天的牧草,他们又向南漂泊。
      在一定程度上,他们侵犯别地是季节运行的安排,是宇宙随机运作的结果。因此,拿走自然之物在他们的观念里是无可指责的。他们信奉的是原始多神教,天地万物都有可能成为他们膜拜的对象。这种生存环境培养了他们的生活习性和思维方式。
      严酷的自然条件不仅要求他们勇敢,甚至还要求他们冷酷。他们的组织能力和非凡的军事能力是相适应的。他们的足迹遍及北方大漠一些最为荒凉,而且是景观最为变幻莫测的地带。他们的冶铁业并不发达,但他们从汉朝那里学到了实用的铸剑技术,并逐步接受汉文化中一些有用的东西。
     这就是匈奴人,一个令人怀想和追忆的民族。而当时,他们活跃的身影总是叠印在长城上下。
     当时,宁夏境内修建的长城,是秦长城的西段,它的走向是,从甘肃省岷县开始,沿洮河东岸北行,经临洮、兰州,进入宁夏。进入宁夏后到中卫这一段,是沿着黄河东岸延伸的,过中卫后即沿着贺兰山蜿蜒北行,直达阴山。在河套地区和阴山一带,已经是秦长城的中段了。
     十几年前,我在贺兰山考察岩画和生态环境。游牧在空寂的深山里,我总能看到远处的缓坡上有一道历经沧桑的屏障,那就是秦长城,在离秦长城不远的地方,就散布着星星点点的岩画,岩画的存在总是让我想到更加久远的过去,以及那时的生命情景和生活故事。
       在岩画和秦长城之间,我找到了一条斑痕很重的小路,它将不同时空和不同类型的文化连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脉络,创造了一种情韵,完成了一种底色的设计,延续着一个无限久远的记忆。在这条小路的尽头,我感觉到了游牧和农耕两种文化相互间的碰撞,以及在碰撞中产生的融合。

7

    西汉初年,宁夏北部成了匈奴人的驻牧地。汉文帝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北方匈奴14万铁骑南下,突破了固原秦长城的防线,攻陷了当时长安以北著名的关隘──萧关,萧关都督孙印战死。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坚守在烽火台上的士兵将前方战败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了首都长安,汉朝朝野为之震动。从那之后,汉朝在整顿军备的同时,长城的修建也提到了重要的议事日程上。
     2000多年后,走在萧关所在的那片土地上,我的内心充满了悲壮和诗意的情绪。我看到的烽火台仍静静地沉睡在蓝天白云下,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全没有古代战争的一点紧张气氛。
     那天下午,我登上了近八米高的烽火台,站在这个方圆十余里范围的最高处,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情景。那时候刚刚初中毕业回乡务农,当时,社会上还送给我们一个很时髦的称号,叫回乡知识青年,实际上是由于文革的特殊环境而失学在家。
      在那个高温少雨的夏秋之际,我赶着生产队的一群羊游牧在黄土高原的梁峁之间,放羊的时间一长,和生产队的所有牧羊人一样,都被大家热情地称呼为“羊把式”,我是当时生产队里最小的“羊把式”。
     我至今还没有完全弄懂这一称呼的真正涵义,除了大家叫我“羊把式”时有些尊敬的目光外,似乎含有这方面专家的意思。我总是用“羊把式”的专用语言指挥着近200只羊,使它们以让我满意的方阵散布在荒野中的丘陵之间。而我却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古老的烽火台上,尽享蓝天的纯净和悠远。
      视野之内既显得单调又有些古老,苍穹覆盖下的黄色土地上的稀疏云朵点缀着身边的风景,这样的景色使我心旷神怡。我当时就想,这可能就是最适合我的一种职业了。
到夕阳西下,我的羊群总是能在七、八里之外的地方掉头向我走来。然后我就赶着它们结束一天的劳作。好多年后我才明白,匈奴人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游牧?在那个有限的时空,那是一种最能发挥一个人的散漫性格和处事方式的事情了。
      在我的印象中,羊是最柔弱温顺的动物,也肯定是人类驯化最早的动物。它们从不离群独处,它们聚集在一起,就是一“群”,而且个个都是君子。在他们的心目中,大家庭的概念或许是很牢固的。在遥远的地方游牧了一整天后,它们总是知道晚上回家,在拉得很长的“咩咩”声不断的羊圈里尽享天伦之乐。
     有了那一段放羊的经历,我对羊的感情就加深了一步,以至于后来,一看到宰羊的场面,我的心就隐隐作痛。
     汉朝是中国历史上修筑长城最长的朝代之一,也是中国历史上疆域广大、文化荫盛、民族融合较为剧烈的一个朝代,尤其是西汉。汉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卫青收复秦朝时的河南地,遂“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而为固”(《史记·匈奴列传》)。
     除修缮利用秦长城外,又用了20多年的时间,在阴山以北修筑了另一条长城,当时叫武帝外城。十几年后,霍去病率部西征,打通河西走廊后,修筑了“河西长城”,基本解除了匈奴对汉朝的威胁,直到昭君出塞,呼韩邪单于南下臣服于汉,匈奴与西汉王朝150年以来的对立状态方告结束。
     那几年在兰州大学化学系读博士期间,我先后两次考察过河西汉长城,在戈壁荒漠无限延展的背景下,汉长城的影子时隐时现。当我旅途疲惫时,总有一个海市蜃楼的幻景激励着我。于是,我背起自己的行囊,继续向下一个目标走去。

8

      在宁夏灵武的那些天,我更加体会了这个地方历史的悠久和文化的深厚。前段时间又发现了一批恐龙化石,根据化石推测,最大的恐龙高达十几米,长约40~50米,属于梁龙类。而且,这里的地下有丰富的煤炭资源。
      我就想,1亿年前这里该是一种什么风景啊!浩瀚的湖泊点缀在茂密的森林和稀疏的草原之间,各色生物漫步在湖边的沼泽低地,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那种悠闲自得也许不是我们轻易能想象出来的,那时的灵武应该是爬行动物的天堂。岂止是灵武,整个宁夏都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但是,6500万年前的那次生命大灭绝淹没了它们曾经充满梦幻色彩的声音,使我们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它们跃动的背影和真实生活的场面,只留下了一种叫做化石的生命痕迹令我们玄思不已。
      这个地方古代叫灵州,据说是炎帝后裔灵部族迁居于此生活,久而久之,人们就把这里叫灵州了。秦汉时期,灵武是北地郡的治中所在。唐以前,生活在这一带的主要是北方的戎族,匈奴人是其中重要的一支。
     北魏时期,这里是北方军事重镇薄骨律镇所在地,北魏太平真君五年(公元444年),一个叫刁雍的人受北魏太武帝的派遣来到了这里,成为薄骨律镇的第一把手,负责宁夏平原的移民屯垦和水利工程。刁雍的真抓实干很快结出了硕果,“塞上江南”的风景就是在刁雍的治理下凸显出来的。
      公元645年,唐朝军队在贺兰山北大败突厥薛延陀部,灵武从此纳入唐朝的版图,王维的诗“贺兰山下阵如云,羽缴交驰日夕闻”描写的就是这次战斗的宏大和悲壮的场面。唐朝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使曾经兵强马壮的北方突厥从此一厥不振。在强大的军事威胁面前,回纥、铁勒、拔野古、斛薛等十余个北方少数民族和部族,纷纷派遣使者朝贡唐朝,以示臣服。
     这年8月,塞外秋高气爽,水草丰盈,正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唐太宗带着一班随从出长安,越六盘山,过萧关,视察了固原的唐朝牧马场后,北上灵州,受到在此等候的回纥、铁勒各部族使节数千人的隆重欢迎。他们把最珍贵的礼物和“天可汗”的尊号献给了唐太宗,并当场立下“愿得天之尊为奴等天可汗,子子孙孙常为天至尊奴,死无所恨”的庄重誓言。
    唐太宗深为各族人民的真诚愿望所感动,当场写下了“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的绝句,并铭勒以石。从此之后,灵州迎来了一个重要的发展机遇。终唐一世,灵武的战略地位都十分重要,这个地方先后成为大都督府、灵州总管府和朔方节度使的驻地。
     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安禄山经过10多年时间的精心策划,在范阳举兵叛乱,拉开了安史之乱的序幕。惊慌失措的唐玄宗携贵妃逃往四川,太子李亨带着一班人涉过渭水北上来到了灵武,这年七月二十日,李亨在灵武城南门楼宣告即位,是为唐肃宗。
    这是唐朝近300年基业的一个转折点,唐朝的基业后来之所以能够继续传下去,灵武应该是一个永远被人们记住的地方。从郭子仪在朝廷的威望和率兵平息安史之乱看,朔方节度使应该是当时唐朝几个藩镇节度使中最大的一个。
     有很多文人留下了关于灵州的记忆,贾岛的“灵州听晓角,客馆未开扉。”(《送邹明府游灵武》)和无可的“灵州天一涯,幕家似还家。”(《送灵州李侍御》)等诗句,很容易勾起人们的思乡情绪。
100多年后,党项族首领、西平王李德明将灵武作为党项羌的首都,当时叫西平府,开始了对灵武的经营,为后来西夏的立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今日之灵武,人文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地形变化多样。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怀旧的地方。这里有两道明长城(也叫河东横城大边或河东墙)和一道隋长城。它们以原始而苍凉的存在把遥远地域下的独特景观定格在苍蓝色的背景中。
     初秋的一天,我骑自行车来到了红山堡城,红山堡城址位于灵武市临河镇横山村,城址在明长城内侧(南侧),明长城就在其北面约700米的地方横贯东西。红山堡城址是附属于明长城的军事驻军营地之一。
     这是一个近于方形的城堡,由角台、马面、瓮城三部分组成。城的四角设有角台,城门开在东墙中部,西、南、北三面城墙中部设有马面。瓮城依东墙而建,是一个长方形的建筑,瓮城城门开在其南墙中部,以东墙为基线向北偏东20°。城内地面高于城外地面,城内有较高的建筑基址。
     地面散见有大量的青花瓷片、黑釉和酱釉瓷片、残砖碎瓦和泥质灰陶的建筑饰件等。毫无疑问,那都是些明、清时期的东西。
     我们知道,作为防御工程,长城并不是孤立存在的一道城墙。它必须和一系列的城堡、烽燧、壕堑等配合,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红山堡城正是扮演了这样的角色。
      在宁夏,像红山堡城这样的古城堡还有很多,它们大多分布在人烟稀少的山地和荒漠腹地,在苍凉而荒寒的丘陵之间,这些城堡以它们独特的存在点缀着历史的纵深和建筑文化的丰富内涵,成为宁夏最具魅力的一景。
可以说,宁夏不仅是长城博物馆,也是城堡博物馆。今天,这些历史和文物资源已与整个大地和谐地融和在了一起,人文的创造正在成为自然世界的一部分。应该值得我们关注和珍惜。

9

    公元1368年,朱元璋登基称帝,稍后不久,就派大将徐达率兵修缮居庸关一带的长城,由此拉开了明王朝修建长城的序幕。自此之后,明朝的皇帝都将修筑长城作为加强北方军事防御的根本。洪武27年后,明朝在修筑长城的同时,在一万余里的边防线上设置九大边镇,宁夏(即今天的银川)和固原是其中之一。
      从社会历史的角度看,在明朝统治的200多年中,来自北方的蒙元残余势力的侵扰相伴始终,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明朝政府特别重视对北方沿线长城的修建及其以长城为主的防御体系的苦心经营。而且,长城确实有效地阻挡了蒙元骑兵的南下。为国家安全和寻常百姓的安居乐业发挥了重要作用。
     从这一点看,修筑长城或许是不得已而为之。那种把长城的修建跟封闭守旧联系在一起的观点似乎有些偏激了。今天的以色列也还在巴以边境修建隔离墙,但以色列并不是一个封闭守旧的国家。
      从持续时间和修建规模看,明长城都是空前的。今天看来,也肯定还是绝后的。我相信,今后不会再有谁去修建那样规模宏大的长城了。当然长城作为重要历史文物的保护性修缮除外。
      盐池明长城是宁夏明长城最重要的组成之一。明代正统之后,蒙古族进驻河套地区,盐池(当时叫花马池)一带的军事地位随之突显出来。这可以从明朝政府在花马池增设守御千户所一事看出,到了正德元年(1506年),又改为宁夏后卫。
      明代在这里先后修筑了两道长城。公元1474年,即成化十年,右佥都御史徐廷章、都督范瑾的奏章得到了朝廷的许可,黄河以东的长城(二道边,也叫河东墙)开始修建。
       这道长城西起宁夏灵武市横城堡黄河岸,在鄂尔多斯台地一路向东南方向延伸,过水洞沟(古人类文化遗址)、清水营(古代军事驻地)、古窑子(古代陶瓷生产和集散地)、宝塔(据说历史上曾有一镇塔之宝)、兴武营(古代军事要塞,据考证唐朝时就有了)、牛毛井(古代很可能叫牦牛井)、柳杨堡(军屯堡寨)、夏记墩(古代一烽火台),进入陕西定边境内。
     河东墙最明显的标志,是每隔几里路就有一座高大的墙台耸立在蜿蜒的城垣之上,每隔30里筑一堡,每隔60里筑一城。在那个年代,那都是重兵把守之地。
    公元1531年,即嘉靖十年,三边总督王琼给朝庭上的奏章说,宁夏镇东长城(即河东墙)因年久失修,又离军营较远,不利于当时的防御,要求再筑新的长城。王琼亲自负责设计、修筑的这条长城就是所谓的“高垒深堑”,也就是当地人所说的头道边。
    在汉语中,“堑”是深沟的意思,我仔细查看了绵延在盐池境内的这些“高垒深堑”,保存还算完好,四百多年前,想必那些南侵的蒙元铁骑在这里遇到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在盐池县古城墙以北约100米处,有一个重要的建筑遗址,那就是明清时著名的长城关。那是三边总督王琼负责修建的“边防东关门”的关门楼。听当地老人说,几十年前,砖楼遗迹还在,今天已淹没在人为的破坏和环境的演变当中。但两侧的土墩遗址犹在。
      我翻阅了民国《盐池县志》的有关记载,书中说,盐池长城关高耸雄壮,登临远眺,朔方形式毕呈于下。
就在长城关修建不久,王琼登临关楼,写了一首诗(《九月登长城关楼》),诗写得很有气势,也把北方深秋季节的独特景观展示在了我们面前:
危楼百尺跨长城,
雉堞秋高气肃清。
绝塞平川开堑垒,
排空斥堠扬旗旌。
已闻胡出河南境,
不用兵屯细柳营。
极喜御戎全上策,
倚栏长啸晚烟横。
    从诗中看,这个“高垒深堑”所起的作用还是相当大的。从当时长城关上的一些题词如“深堑高垒”、“朔方天堑”、“北门锁钥”、“防胡大堑”等看,盐池县在当时的战略地位有多么重要了。但在和平时期,这里是南北两个民族人员往来和互市贸易的重要口岸。

10

       公元前七世纪,周宣王派人到朔方筑城。虽然仅是在局部地区修筑防御工事,建立军事据点,但已成为宁夏修筑长城的前奏。从汉朝在长城沿线设立“关市”到明朝在长城沿线设立“马市”看,这些地方在那个特殊时期都是贸易的口岸和人员交流往来的集市和驿站。为南北经济文化交流做出了实质性贡献。
     从地缘和文化的角度看,长城的走向是中国自然地理的一条重要界线,是基于不同经济形态和生存环境的文化基线,是南北两个不同经济实体和政治利益的生命线。同时,长城的存在和演变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了自然生态、民族迁徙和社会环境的变化。
     长城是农耕者和游牧者在相互碰撞的过程中凝聚在北方大地上的不朽丰碑。2000多年来,不同文化和习俗就是通过长城向远方渗透的。它们在碰撞中冲突,在冲突中传播,在传播中交流,在交流中演变,在演变中融合。最终凝聚为一个象征。
     长城本身所具有的军事防御功能早已随时间的流逝、社会的发展而淡化、远去,剩下的就是其文化内涵和属于审美层面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肯定会随着历史的演进而与日俱增。成为民族精神的象征,成为文化积淀中十分稀缺因而最为珍贵的资源。
     游牧在宁夏古长城上,我总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势,那是一种汇聚着苍凉雄伟,凸显着粗犷原始、提升着人类精神的美丽,它似乎又显示了某种天人合一的崇高和神圣。这或许是我的感觉。但培根曾说过,感觉经验来源于心灵对客体的映射。
      宁夏长城囊括了中国历代修筑的古长城。东长城、西长城、北长城、南长城,再加上几百个烽火台和古城堡,几乎遍布宁夏南北。南部固原的战国秦长城、秦始皇长城,现在是国家重点保护文物。每次去那里,我总要登上这一2000多年前的建筑,望长天之湛蓝,阅大地之深厚,思历史之悠远,叹生命之匆忙。
      黄土高原上的风景一幕幕从我的眼前闪过,2000多年来点缀过不同风景的人物纷纷向我走来,又匆匆离我而去。我的眼前已是一片苍茫,西周的风雨,战国的流云,秦汉的阳光,西夏的月影,隋唐时期这里的边塞风光和明清时期这里的自然生态一一进入我的视野。
     我想起了艾青的一句诗:“为什么我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在长城面前,我的这种感觉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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