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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 跃
一个黄昏与一个转弯
十几年前,父母曾带我辗转几百公里去寻访他们“蹉跎岁月”的地方。
那是一个晋蒙交界,离县城虽近,但仍很破败的典型北方村落。黄昏时分,我们徒步经过该村的一个土围子似的小院,它很像西部影视城中破陋的古堡。父亲说:当年下乡时,这个规模不小的家族已人丁不旺,只剩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守着一个疯了多年的儿子。如今这家人大约都死光了吧。
这句似乎很平常也很愚蠢的话,却使当时还年幼的我着实惊吓了一段时间。虽然死亡对于当时的我是相当陌生的事物,但那种出自本能的恐惧感,让我永远记住了那个虚构的“恐怖”情景:如血的夕阳下,一个掉光了牙的老头坐在似乎已破烂了许多世纪的门槛上,茫然地盯着远方——
那是我第一次远距离地接触死亡。
时间如同穿过空落风铃地轻吟,慢慢逝去。死亡这种使无数人恐慌,但又无数次在人间发生的事物,一次次刺痛着我的神经:
一群和我玩耍的小姐姐,为了一个在跳水中身亡的伙伴而痛哭,她们的泪水很纯,很彻底,并带着痛恨;上初中时,比我高一年的学兄、学姐们为一个身患绝症的同学募捐,他们诚恳的目光感动了许多路人,但最终却没有感动死神——他走的那日,校广播站没有传出往日曼妙的音乐,只有那片片秋叶沙沙凋零;几年后,纽约双子塔在如流星般殒落的飞机下化为瓦砾,同时殒落的还有无数无辜的生命。在此前,他们或欢愉或感伤,但这些都在轰隆声中统一终结,而这一切也都离我太远太远……
终于有一日,母亲来电话告诉我:姥爷已结束他的航程,去重温那段遥远的江南旧梦了。我握着听筒无语,窗外夕阳静静倾泻着惆怅。这又是一个黄昏。但姥爷以至所有人的黄昏都不会像太阳的黄昏那样——宛若将要在涅槃般重生的凤凰:灭亡——重生——再灭亡——再重生。
这使我第一次痛苦地意识到死亡并不遥远,生命如此脆弱。
同样脆弱的是在很多伊朗电影中拥有绝望但清澈双眸的孩子。他们看到了太多次本应离他们很远的事物。但制裁、敌对使这一切都无法避免。可他们仍与自己的种族在困厄中艰难地跋涉着,一步一步……正应了卡尔维诺的话:“生活还在继续,死亡无可避免。”
但死亡带来的也不仅仅如此。我的又一次接触死亡是在同学的肩上——那是一枚写有“孝”的祭徽。我小心地问起同学,他说:是母亲,一位从青年时代就已瘫痪在床的母亲,死对于她是一种解脱。我听后不语,同学也异常地平静。
对于一些人,那个转弯大概真的是拐向美好的天国吧。
我想,也许我们的生命就像河流,缓缓向前流淌。而死亡只是河流的一个转弯,它使我们进入另一个河道。而我们唯一确定的就是前方的那个转弯,但我们无法知道那下一条河道的走向。我们在走出每一步时,都使前一步成为往昔,并流向那个转弯,最终连我们自己都流了过去。
而人类是天生对未知怀有恐惧感的生物,以至将下一河道的恐惧推及到那个转弯,虽说如此,但所谓理智是无法代替本能的恐惧。
就像黄昏带给人的伤感一样自然,对死亡,我们不应报怨什么,也不应希冀什么。也许我们可以给上帝打电话,但董桥说过:上帝是不接电话的,即使接,他也只会说:“你拨错了号码。”——我们大概也永远无法得到关于死亡的答案吧。
但黄昏与那个转弯是人类永远无法释怀的。日暮中的老人也许并不迷茫,也许他就是在等待那个属于他的转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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