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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雕雨蚀建安堡/党长青
背倚黄土层上灰色的石山,面对千里黄沙吼了多少声悲壮的感叹,抱残守缺的城墙成为风雨苍茫中不朽的绝唱。建安堡,洪荒世界里一组孤傲不阿的雕像——岁月的沧桑固执地掠空而过,沙哑的喉音里失去威严的质问。一棵孤独的歪脖榆树,被旁边的绝壁撞弯了生长期。
堡子里目光呆滞的居民,在秋场上用连枷敲打着瘦弱的丰收。粉红色的荞麦像怀孕的新媳妇,黑红黑红的让人疼爱。黑豆角角在阳光的亲吻中,爆裂着淌在地面,堡民们只顾收割高粱,却把豆类遗忘了。稀疏的三十多户农家,住在这二百亩方圆的城墙内,历史老人抚掌大笑,用梦一样的细雨把黑色的夜润滑着。
于是,炊烟在第二天放肆地升起,石碾子长起绿的锈色,木质的框架腐朽得憔悴,全堡子存留下来的十五扇石磨,凝固着上几辈人操磨日子的生死情绪。已经有了裂缝的十字楼洞,迎风而立,以傲然不驯的姿势,俯视着匆匆而过的人群。风把岁月的胸膛鼓胀起来,逼迫着南来北往的云朵,装饰着蓝色的一帘幽梦。长城,修在钮扣一样的这座古堡,在这样的秋天,打着饱嗝,系着土黄色的领带,穿着煤尘一样的西服,为逝去的春夏宣读祭文。
比路更长远的是探询的目光,用悲哀修筑起来的长城,被阳光烤得滋溜溜地冒烟。城墙上的方砖早被人撬走修了窑洞或铺了路面,使得来此地拍电影的人们非常遗憾,说他们就是愚昧糟踏了这方独一无二的风水宝地,不然能修个影视城。
建安堡诚实如铁,没有一个多余的心眼,历史烟云熏染过四个城门,任何失落和伤痛的记忆,都被时间的利爪剥落。冷色的石头,端座在泥雕木塑的庙堂门前,守望着白雪覆盖的冬天。无望的堡民和四方饥民,踏响急如烟雨的祷告,观音菩萨和二郎真君,关云长的故事在壁画上刻得悲壮而热诚。翘角风铃在黄昏奏响,老钟在早晨敲击,叩头和焚香的仪式,使忏悔的目光如绳,捆紧了每个笃信神佛人的心。唢呐汹涌着赤诚的佛心,逢年过节给神灵唱戏扭秧歌,人们用善良的祝愿,刨闹着希望,但神仙只给人一副冰凉如霜的脸,一代一代的人,用苦难拌合着血泪告别这个可爱可憎的世界。啊,建安堡!
传说以风的速度奔突着血腥,故事以阵雨的形式淋洗着英雄。
清朝末年,回汉争锋,回回杀汉人,一夜之间建安堡的居民半条街没有了声音。红白交战,红三团的战士半夜从北门突入,杀尽守堡子的反动民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担水的长辫子姑娘从深井中绞起半桶血水,打捞起满井子的人头来……
嫩如韭菜的念头,在六月里生根。坎坷之极时,不要抱怨疲惫的腿。有多长的路,就有多长的腿,建安堡的老人们都这么告诫后代子孙。罪恶和正义,在堡子的楼洞射出两支凄厉的响箭,把居民们如弓的窑洞窗棂射穿:对襟汗褂,羊肚子手巾,大腰子裤的先民们把生命的牛皮弦绷断。谁说小小的建安堡没有沉淀过历史的刀光剑影?谁说小小的十字楼没有滤洗过鲜血泪痕?
记忆有时候比铁轨还要漫长;走在时空隧道中的建安堡,难以张扬独特的黄土拌风沙的个性。历史的睫毛被清风淡云描绘,它尘封不住的时间的巨嘴,以吞食天饼的天狗气魄,把芬芳的苦菜和黄花咀嚼了上千年,尔后澎湃的思绪把狂傲洒脱的秉性,寄托在驴马的蹄印中,抒发在牛羊的膘肉里。苦难的堡子以雄视千古的大漠高台,筑成一个四方四正的盆,嵌在长城的风口上,一任长啸的风吹刮成呜呜作响的铜音,一任柔柔的雨,剥蚀得锈迹斑斑。
几个朝代皇帝的大脚,踩踏不出北方流浪英雄的足声,如雷鸣电闪的风景。也许旗帜和牛角号曾经注释过村庄的森严,也许老牛烂车疙瘩绳阐述过城堡的抗争,也许大刀长矛和机关枪访问过鲜血淹漫的城门洞……
当陕北信天游瓦解了沉寂的千秋大梦之后,沟沟梁梁起伏着安宁的鼾声。黑豆在每年夏天都拔节,就像时间的美貌女子一样把堡子久远的传说叩问;撑得滚圆的中秋月,把祖先的梦想与土墙上的夯印打捞。但凄风苦雨不知道,轻风流云不知道,黑色煤层在地底下点燃了建安堡汗珠凝固的风韵。血管里淌的不是水,煤窑里流出的只是火——煤说,请给我以火,我要燃烧!
冬天来临时,满尺的城砖不见一块,人们刨挖过的堡子面目全非。热辣的目光燃烧着枯萎的向日葵秆子,冬天把六月当作最后的悼念。祭奠建安堡最好的仪式不是白旗白幡,而是堡子的后人们那热血沸腾的呐喊。啊,建安堡——风雕雨蚀的一种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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