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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亮
花记
雨天,大约到了中午时分才有时间坐在窗边吃早餐。窗开着,外面潮湿的雨气一团团吹进来。一时间只觉得手中一小块面包每个细小松软的孔都溢满了寂寥。
不远处,园中的迎春在雨雾中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磨砂纸,看不清花的具体形状,只有一小圈一小圈嫩黄的光晕,这情景却又刻意强调出些时光易逝的憾然,像旧上海的月份牌,或是一个身段曼妙的女人远远地绽出些娇嫩的笑来。
在这个春天里,我才像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去注意到这些植物们。我惊奇地发现,很多草在它们被叫做草时绝对是以花朵的形态生存着的。它们或如含苞,或如初开,或如怒放,且每一种姿态都自有一番不同的韵味。它们把每一片草叶(花瓣)都长到最合适的位置,要么脉脉含情,要么清清爽爽,要么层层叠叠地从中心向外溢出一大朵豪华的绿色喷泉。虽然它们被概念化地看作绿色,但绝不单调——在色彩概念里,“绿色”有着无数种色相。这些绿色的花朵要么紧贴着地面,要么成片地匍匐,如同众多真正的花们投下的一片片荫凉,又如它们于日光或月光中的剪影——它们几乎要为自己拥有着花朵的形状和美丽而感到惴惴不安了。但它们又坦然着,似乎又为着幸好没多少人注意到这点而感到自在和轻松。
还有那些树叶们。它们有的先花而发,有的是花落尽才抽吐出来。我愿意这么认为——会开花的树其实一直在开花,看起来不会开花的树其实也会开花——树叶是树另一种色彩和形态的花朵,它们一样有组织,有秩序,虽然有时组成的形状看起来不是很鲜明具象,但我倒觉得那样更自在一些。一些正宗的花掉了某片花瓣之后是很容易被人察觉的,但是树叶们不,它们的美可以在合适的季节里持久保鲜,并看起来永远那么秀色可餐。或者——树们本身就是大朵大朵形状不同的花。
如此,大地上的植物们便全是以各种名称和形态存在的花朵了。我常常想,人在心里闷着苦恼或得了快乐时总想找个同类倾吐出来,大地是孤独的,它只能把心里的事变作这些植物长出来。如果植物的生长产生是大地倾诉情感的方式,那么植物的形态模样便是情感的表露了。人的心事总深深浅浅,有明有暗,所以,便也有了各种不同感觉的植物,它们轮回不息,或庄严肃穆,或温婉润泽,或葳蕤沧桑。
人和动物是否也可算大地的心事,可以算是另一种花呢?我们同植物一样来自土地,又以无数种状态和感情生活着——也许一些事情作为心事总会重复出现,我们便只能顺着大地的思路一茬又一茬地长起,倒下,再长出来。而大地则以我们和植物们体内共同流淌循环着的时间来无比精细地操控这繁缛的一切。
只要是以花朵的形态生长出来——我潜意识中就认为所有的花朵在下雨时要多多少少接住一小汪雨水,或得兜得住一小窝吹来的风的,这个“接”和“兜”使得记忆或想象中的花朵全部都以仰面向天或微微倾斜的角度存在着。花朵们那样接近各种器皿的造型(事实上是器皿依照花朵仿制),而且,它们芬芳,永不重复,每一个器形都那般贴切而优美。它们生机勃发,呼朋引伴地召唤同伴或吸引更多的朋友来参加它们的聚会。每朵花都举着自己小小的酒杯,盛满于生命的狂热赞叹,在风雨里艳阳下,在我们夜晚的熟睡中,在我们熟视无睹地走过它们身旁时,热闹地欢庆。我仿佛洞悉了一个秘密,或是不经意闯入了另一个事件当中。然后,一场场不同的盛宴不留痕迹地逐一撤走,没有人听到它们似乎刚刚还举着的小酒杯跌落地面的声音,这些声音,细若蛛丝般融化在土地中。
我也许该斟一杯酒与它们同醉。
我还看过两次焰火。烟花。于视觉和想象,这两次已足够了。
第一次是同许多人一起拥挤在一个小县城临河的敞地上。先是注意到不远处的大山依旧如往常一般,黑黝黝的大汉样沉默地蹴着想事。山中有一小户人家放哨炮,一小柱微弱的光从浓黑中抛撒上去,随即啪的一声轻响,浓黑便又黏稠起来,那户人家的灯光却又淡淡地显现出来,那一豆橘色竟似了大汉的烟头,在山风中明明灭灭。
就在这看似人群喧嚷却又无以复加地沉寂之时,第一朵烟花冉冉地在空中无比艳丽地盛开,然后从人们几近虔诚的目光上方缓缓笼罩覆盖下来,每一丝花瓣都闪着华丽的光芒,在它们即将幽幽地坠落在脸上,在人几乎要闻到这些花瓣的香味时突然消失。但这朵烟花却好像还以最烂漫的姿态凝固于你眼睛的上方,久久不能消散。紧接着,不断有新的烟花以各种姿态怒放消失怒放消失怒放消失。我站在人群中,感觉大地一圈圈绕着我拧转起来,周围的人群一下子都消失了——我恍若置身在地球最远古的时期,那上空一组组庞大的烟花,如同一块块陨石拉着奇异炫目的光芒向地球奔来,却又在接近时暗淡,消融。而这地球之上,只有我一个人站着仰望,一个人感知着着那奇异的漩涡,我在这星际奇景与漩涡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迷茫。
另一次则是站在高处向下俯瞰。除夕夜,空中有一条无形的线把人间与苍穹分割开来。小城的建筑和人和灯火一律的沉淀在山脚下。并没有预约却又那样巧合,小城南边伴着隐隐的哨音突然升起一棵壮硕的金色光焰,就在消失的刹那,一棵新的同样的光焰紧接着从旁边升腾起来。接着,从南往北,同样的韵律,同样的焰火一路延伸过来,像是在一声声向着天空呼唤什么。这样的场景似乎早已预演排练了千百遍般默契和谐。我站在高处,越觉得这些焰火每次冲天绽放时都从容不迫,乃至有些电影中慢特写的味道。远处环绕着的连绵山脉撑着我上空那一片夜空,这些焰火从人间一次次冲上来,穿透着这虚无却又无所不在的暗沉,天地再一次大了起来,令我无所适从,我却又为着那焰火营造出的童话般的情景而感到一丝凄清的温暖。
这些绿色的红色的各种不同的我们,在大地上,在时空里,虽以自己的方式永不停歇地喧闹着,却又仿佛永远那般沉寂于时空和黑暗当中。在如同当下逐日消逝的又一个春天里,默默剥落自己的一片片花瓣,抛洒在自己的歌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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