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志和

春日问答（外一篇）

　　年初，有热心人见我年龄老大了。却还是孑然一身，就介绍了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士与我相识，意在玉成我的婚事。因为当时正是春上，有一天，我就对这位女士说：柳树发芽，桃杏花开，这是高原大地上千年不衰的一种经典春色。当此美好季节，我很愿意用摩托将贵女士驮着到乡村的原野上去与我一同感受这大自然的春色之美，再起个出游的名字就叫个“望春”吧！未知芳意如何？

　　我想，女士听了我的话，一定会十分欣喜地对答我说：哈呀！“您”这个男人真有个性有文化。哈呀！“您”正是我要寻找的意中人啊……

　　然而我想错了。

　　女士听了我的话，只是淡淡地说：你官没官、钱没钱，倒会逛个春天的风景！还咬文嚼字地说什么“芳意”不“芳意”的，快算了吧你……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女士的话，让我倒想起古人的这两句诗来了。遥想当年那古人，也像这悠然于“人间四月”之外的“山寺桃花”的吗？

　　漂亮女士究竟还是离我而去了，但我却是毫无憾意的，因为她不能与我同游。

恍然一梦

　　我梦见中国抗日远征军在缅甸北部与日军正展开惨烈的大决战，绵延数十公里区域内的山峦与河谷间，到处都是炮火硝烟,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的战场。

　　一处中国远征军的阵地上，我和弟兄们怀抱美式冲锋枪，向着疯狂冲来的日军士兵不停地猛烈地射击，直把枪管打得发红。

　　“弟兄们！把敌人压下去，冲啊……”。这激越的呐喊声里，我和弟兄们争先地跃出战壕，拥着猎猎的军旗，就像一股锐利而滚烫的铁流，向着又一波汹涌而至的企图突围的日军呼啸着射击着奋勇地冲去……忽然，日军的一梭子机枪子弹迎面向我泼来，我的胸腔顿时被打成了蜂窝状。我浑身的青春的热血从我胸前的枪眼里瞬时喷涌而出，一时之间，鲜红而激扬得美艳无比！而我的原本激情燃烧的目光却渐渐熄灭，我阵亡了。

　　我的阵亡在九天之上的魂灵甚感欣慰。因为经此一役，我看见盘踞在这里的数万日军已被全部肃清，中印公路终于全线贯通，美国援华的军需物资源源不断地输往抗日战火正烈的中国。是时，正当公元1945年的新春伊始，中国抗战胜利的曙光，已经依稀可见了。

　　我还看见我阵亡之后的魂灵化作了一只白色的蝴蝶。在我故国的黄河与长江之间的中原大地上，不知疲倦地四处飞翔。它一忽儿飞向东，一忽儿又飞向西；其状之快乐，其状之轻盈，其状之哀怜，都无不透露出对某种生命情结的依依不舍。于是，我感觉，这只蝴蝶是想飞临锦绣江南。那里有夜半钟声里的江上渔火，也有莲子洲头的稻菽之香。而“春来江水碧如蓝”的一江春水，在经受了日寇铁蹄下的沦丧苦痛之后，在又一个莺飞草长的明媚的春光里，想来一定也还是向东流的吧!我感觉这只蝴蝶也想飞往东北，一个曾在“我的家在东北淞花江上”的悲怆的歌声里流亡的地方。试问那里的白山黑水，中国的月亮，重又照着你了么？我感觉这只蝴蝶犹想飞回我的陕北老家。当是初春，可见荒芜的千山万壑间，独有一树树绯红的山桃花迎着濛濛春雨正在悄然而又热烈地绽放，比之日本的樱花，是更为烂漫的……

　　忽然，我的梦断了。就听“扑通”的一声——曾经入列中国抗日远征军，在缅北对日作战时已然阵亡的我，却突然又活了过来——我醒了。

　　原来，酒醉后午睡的我翻身时从床上跌落了下去。刚才“扑通”的那一声，正是我从床上落下的声音。

　　一个壮怀激烈的梦，一个凄婉而又感伤的梦，一个让我的漂泊无定的心灵得到些许抚慰的梦，就这样，被我自己从床上的跌下而终结了。我以一种看上去相当猥琐的姿势从地上慢慢地爬起，心中胀满了无边的失落和沮丧。不过，很快地，我仿佛又要高兴起来了；因为我看到了酒，看到了我在午睡前喝剩的，依然在茶几上期待着我的半瓶白酒。

　　是的，在我日复一日窝囊地活着的日子里，在我常常深感一种半生匆匆而一事无成的苍凉弥漫我全身的时候，只有这酒，是可以让我离开落寞而进入一种陶然的心境的。

　　那么，且让我追忆着方才的梦境，一个人悄悄的再继续喝我自己的“黑”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