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雨季

　　匆匆地，北国又是一片阴雨天……

　　清晰地记得，初中毕业的那些日子，正值濛濛的雨季，阴暗潮湿的天空里，如丝的细雨不停地滴落在单薄的衣衫上，使人感到格外的凉。

　　三年来苦心经营的那个梦想，也在这鬼天气里破灭了，被打落在全家人的翘首期盼中：只因7分之差，我没有考上高中，而与向往已久的大学失之交臂。雨中，我无力的手中贴着一张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拖着象灌满了铅的双腿，回到了陕北故乡的老屋。被雨淋透了的土坯墙，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了往日的那份亮气。全家人都沉默不语，或许，父母亲已经从我憋得黑红的脸上知晓了一切。一向沉默的父亲半蹲在门槛上，抽着他呛人的老旱烟，雨点滴落在他一闪一现的烟锅头上，发出啧啧的声响，格外刺耳，让人揪心的痛……好久，父亲才直起身，磕了磕烟灰说，不要着急，我们会有办法的。

　　雨夜里，黑暗的天空还不时闪着亮光，从远处不断传来沉闷的“隆隆”雷声。父亲捏着手电筒，跑遍了全村的所有人家，第一次张口向他们借钱。当他乐呵呵的跑回家门时，睡眼惺松的我看到父亲被雨淋透了的衣兜里，塞得鼓鼓的…… 

　　师范的三年里，我始终没有忘记那年的那个雨季，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学校里，我勤学苦读，写出了几十篇小作品发表于各大报刊，受到十几种奖励；放假后，我到工地打过工，也送过报纸，做过家教……

　　在圆满完成师范学业后，我被分配到乡里任教，半年后我又调到了一家宣传单位。虽然，顺心的工作、领导的赏识会给我有几许安慰，可每当回想起那年的那个雨季，让人依旧感到几丝凉意。而今，又值雨季，看着那些毕业在即而又前途茫然的青年朋友们个个摇头叹息，我只想对他们说：请相信雨后的晴天会更为美丽。

陕北老家不上锁

　　上个周四的下午，在我居住的小城里，一家邻居被盗。小偷砸坏门锁，将屋子的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盗走了他们仅有的6000元现金和新婚时的一对金戒指。听了这位大嫂的诉说，我在庆幸自己免遭盗贼洗劫的同时，不免有些震惊。由此，我也理解了小妹近一年来，丝毫不敢懈怠锁门的那种认真和持之以恒。

　　记忆中的陕北老家是不上锁的。小时候，和父母同居一屋，临睡前母亲只用一根丫字形的抵门棍将两扇木门闭紧一抵，便可以安然入睡。在老家，几十年来都是如此，从未有人乘月黑风高之夜推开门入室行窃。现在想来，那抵门棍也是用来抗风的，只是防止风把门吹开罢了。记得上了初中后，星期六放学回家已至夜晚，不习惯看电视的父母早已入睡，门窗紧闭着。为了不惊动劳累了一整天的父母，我从纸糊的木格窗子里将手伸进去，把抵门棍轻轻推开，便可以进去了。这或许是专门为如我的那些半夜归家的人而设置的，既免扰醒周围的乡邻，又省得父母穿衣下炕开门。

　　不上锁的陕北老家，白天更是四门洞开。如出门种地，家家只把两扇木门一紧闭，两个门环上再横穿一根小木棍或是夹火钳子就没事了。有生人熟人来到乡邻家，随便进哪门大家都可以放心地歇息。屋子里古式的木柜上搁着粗瓷大碗，竹壳暖壶里有浓浓的红砖茶，你尽可随意倒一碗解渴，土坑边放着的旱烟袋你可以随便抽而不用顾及主人是否见外。大门口则只横一块用沙柳编成的小栅栏，那也只不过半人高低，是为了防止刚出窝的小鸡、刚生下来的猪娃等小生命外出跑失或下地遭踏庄稼的。

　　老家的庄户人是不习惯过城里人那种里三层外三层上锁的日子的。这样，他们会感到生活的空间很狭隘，邻里之间又无形中多了一道障碍。留着的大门小门，可以用那种沿续几千年的厚重淳朴的人情，把亲戚朋友、过路行人迎进门来，坐在那热烘烘的红油土坑上，喝茶、抽烟、说笑话、拉家常……

　　老家不上锁，绝不是因为庄户人家没有值钱的东西。城里人有他们贵重的玩艺儿，老家则有乡亲们看重的东西。去年冬天，我曾带车回家，行至离家的二三里地处车却坏了，无法动弹。怎么办？老爸说放在这里也没人偷！两天以后当我们买回配件时，车上除了多了一层尘土外，再连个指头印都没有。生在老家、长在老家的我，又一次对家乡的这种“人性本善、善行高于一切、重于一切”的乡俗民风深信不疑。

　　自然，城里比陕北老家复杂得多，相应地，这里的门和锁也比老家耐得多，多得多。小锁换大锁，铁锁换铜锁，明锁换暗锁；有了木门换铁门，有了铁门再安防盗门，有了小门再安铁大门。门多、锁多自然钥匙也多，腰带上、衣兜里、小包内沉甸甸地装着一大串，走起路来如挂着小铃铛，响个不停。

　　每每想起这些，我就很怀念陕北老家不上锁的那种淳朴风尚。

又是枯叶纷落时

　　——谨以此文献给努力奋进的朋友们

　　匆匆地，北国的冬来了。转眼间，满树的枯叶又开始纷纷下落，在略带凉意的北风中，到处飘零……

　　清晰地记得，梅也是在这个时节，离开了她的亲人和朋友们。那年梅才十八岁，正处在人生如花的季节，可命运之神却在那个黑色的七月，和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一向学习优秀的梅，落榜了。七月的骄阳刺破了她营造已久的“大学梦”。无奈，好强的梅毅然选择了南方的小城……虽然她深知那里举目无亲，而且充满了激烈的生存竞争。

　　在那个陌生的小城，梅租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象秋风中的一片落叶，整日漂泊在小城的大街小巷。为了多拉几个顾客，她几乎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娇弱、胆小的女孩子！晚上，万家灯火阑珊时，梅才蹬着三轮车，回到那个仅有几平米的栖身小屋。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瘦弱、疲惫的身躯支撑着一个顽强的生命，孕育着一个不屈的信念，她在挑灯夜读，自学大学的课程，在已去的一千多个日子里，梅天天如此。

　　在一个明朗的午后，我在北国的小城收到了梅的长长的来信和一帧彩色照片，信的字里行间流露出了一个打工妹的无尽艰辛，同时也折射出了她努力奋进的拼搏精神，她告诉我说，三年里，她已积攒了八千多元钱，正准备念一所半工半读的大学，以圆她那个三年前未圆的梦想。照片上，一个娇小、美丽的女孩，披着一肩秀发，两手合抱胸前，倚着一颗高大的梧桐树，脸上迷人的笑靥好似一朵盛开的水莲！梧桐树的树桠上，正吐着点点新绿，充满了生命的碧翠……

　　而今，北国又是枯叶纷落的季节，远方的梅，你在他乡还好吗？就让这南飞的雁，带去我对你真挚的祝福与亲切的问候！

　　可爱的，枯叶纷落了，春还会远吗？

不忘奶娘

　　奶娘死了。死得很凄苦：没有哭丧送葬的子女儿媳，没有象样的棺木老衣……听完母亲的诉说，我的心开始流泪，开始忏悔！

　　奶娘是我们的几十年的邻家，又和母亲从小在一个山窝窝长大。她们曾一块儿挖过猪菜，排过秧歌，剪过窗花，关系非常要好。母亲生下我后，七天头上还没奶，看着嗷嗷待哺的我，奶娘说她刚生了丑蛋，奶好，于是我一直跟着奶娘吃了两年多，才保住了我的小命。

　　在小丑蛋五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在炭窑里掏炭，被窑顶塌下来的大炭砸死了。从此，能说会道的奶娘变得沉默寡言，只是在我和丑蛋一块儿玩耍的时候，她才微笑着和我拉些家常，亲切地问我什么时候去学堂，还说念好书以后不用种地能当大官……耍到半前晌或半后晌，奶娘会把刚从鸡窝里收回的鸡蛋，在刚刚做过饭的炉灰里用小铜勺炒给我们吃。

　　记得那年冬天，全村的孩子都出麻疹。可奶娘的家里仍是烂门烂窗的，刺骨的寒风呼呼的刮，没个遮挡。可怜的丑蛋因没忌好风，不幸夭折了。

　　从那以后，奶娘整日里疯疯颠颠的，蓬头垢面，穿一个破棉袄，叨叨絮絮地在那条埋着丑蛋的小路旁来回不停的走着。起先，她一见了和丑蛋一般大小的孩子，就要搂住亲，有时把孩子们的脸蛋都给咬起了疙瘩。后来，孩子们只要见了她，再也不敢跟在后面看了，而是老远的骂她：“灰疯婆，灰疯婆，棉袄烂了补笸箩……”，或者干脆躲在大树背后，向她扔小石子，只听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妈的丑蛋呀，你赶紧回来啊……”

　　可奶娘见了我，还能马上记起我的奶名，说她曾奶过我，给我炒吃过鸡蛋。这下，邻居的孩子们只要是和我耍恼了，就骂我：“嘿！你的奶娘才是个疯婆子……”以后，只要奶娘再来给我送鸡蛋，我就压住门不让她进来，还骂她：“灰疯子，快走开，我再也不吃你的臭鸡蛋……”每当这时，奶娘就用烂袄袖抹一把眼角，依旧放下篮中的鸡蛋，不顾母亲的劝阻和挽留，偷偷地看上我两眼，转过身默默回到她的小屋。 

　　那年上了师范后，奶娘还经常向母亲打听着我，说好长时间没有看见我了，给我留的鸡蛋也快要坏了。

　　去年放寒假，我回到陕北老家，看到村西头的荒岭上，又多了一座新坟。五色相间的招魂幡，在寒风中呼呼直响，象是在急切地呼唤着什么……

　　到了家后，母亲才告诉我，奶娘在一个星期前病死了。只是在她咽气前，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奶名，并说起什么鸡蛋……几天后，当人们在清理她的小屋时，看到墙角的一个烂脸盆里，用草木灰埋着三十多颗鸡蛋……

　　听完这些，我泪流满面，心痛万分，懊悔至极。双手捧着刚从小城买回来的水果和糕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奶娘的新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