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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高坡村张家坝,二三十户人家,除了两三家沙墙石板房外,住的全是土墙草房。那草房上,多成了苔藓、野草的根基。据说一年难有半年粮。有牛马的人家不多,而且,多数喂养得皮包骨。作为我们单位的挂钩扶贫村,每年都要为高坡村送粮、送衣、送被、送慰问金等。送到山下的那芮村,派人通知高坡村民下山来背。仅背到张家坝,得花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既费时,也费力。而碓窝井、后箐两个村收组的人,背到地点,得花个半小时还要不停歇地往上爬。羊肠小道在壁陡的山上小幅度地曲折而上。背负重物的人,还得不时地拉着路边的灌木、草丛,才能减轻点攀爬的脚力。再壮实的劳力,能背负五六十斤就已到极限了。这上山的小路,我走过一次。那是2005年春节将近,送钱送物上去时走过的。我们以比赛的方式,花了足足四十分钟,弄得满头大汗,一身热气才到张家坝的寨口。而且,那条路,还是我们财政局花了两万多块钱修的半米宽的水泥山道。未修之前,作为唯一与外界联系的这条路,路况之差,行走的艰难,真有“蜀道之难”的感慨。
为了让高坡村人早日脱贫,我们曾买十七头黄牛上去,送给十七户没牛没马的农户,要求牛生崽后,牛崽养到半岁以上,再将母牛送给其他没牛的人家。得到牛的人家,看养得很勤,几乎拿牛当神敬奉。可见高坡人的纯厚。他们对于财富的敬重程度,超过了很多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更超过很多从政经商的人。
五年前,政府考虑将高坡纳入环境移民范畴,分步迁到交通便利的山下路边来。承诺为他们建房,给他们调土地。可十来户人家,下山来看了政府请人修建的沙墙房后,不愿意搬迁。他们觉得山下的人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一种瞧不起的感觉,还有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不像他们山上,谁和谁都像亲戚一样,有事互助相帮,无事互串闲聊,情融心暖。虽然穷,但高坡人从不愿惹事生非,更没有唯利是图的一丝奢望。
胆小怕事的他们,始终还是固守他们的贫穷。
在采访中,一位在外打过工的中年汉子说,山下为他们建的房子,那根本不叫房子,还没有他们的土墙房扎实!那墙上,有很多放得进拳头的洞。那水泥灰浆,看上去凝固了,实际用手搬都搬得动,叫啥房子?中年汉子说,他听山下亲戚讲,建房的土地,是花了五万块钱征用的。那么窄的地,花得了五万块钱?他说他们不想因为他们搬下山去,让有的从中乱吃国家的钱!
看来,高坡人崇尚农村人从古至今传下的话:“穷得新鲜,饿得硬气!”
今年冬,我受命到高坡调研,是那兑村的支书伍朝学骑着摩托车带我上去的。去年初,县里投入以工代赈项目资金二十万块钱,从已通公路的那兑村的王家丫口组背后的山岔路口(那竞伍支书组织修通到此),修了一条蛇行于高山肋骨间的乡村公路。虽然因资金不足,这路虽修通了,但不少地方无沙石可铺,坑凹较大。有几次,我们的摩托车差点掌不住龙头。好在速度慢,伍朝学骑车老红尘,费尽全力,终于克服阻碍,到达张家坝寨子背后。由于下寨子的路太陡,担心下去容易上来难,因此就把摩托车放在山垴上的公路边。我说怕不安全。朝学说没问题,高坡村人没有哪个会起歹心的。
路坎下有一户人家正在打水泥房盖。我们站着看了看,这是三间的平房带后厢房,挺宽敞的。看上去,房高不下三米五。窗户长宽近两米。我看了后说:“能建这宽的房子,不错嘛!”主人听后说:“承得政府关心,补助两万块钱,我们在外打工也存得些,趁这个机会,贴些钱,要砌(建)就砌高点、砌宽点,好住点。本来早就想砌房子的,就是路不通,人背马驮的,砌不起。现在修通了路,买水泥、买砖、买钢材,不用人背马驮了,方便多了,砌起来也快多了。只要把基脚打好,请几个人和自家人一起,个把月就砌得差不多了。砌好后,打房盖、水泥地面,装门窗,内粉糊,做起来快得很”。主人虽然一身灰尘,穿着旧蓝布中山装,但看得出他的年龄还过三十多岁。也看得出他欣逢盛世,享受改革开放成果的感恩的欣慰之心。
在朝学的带领下,我们找到高坡村主任王德方家。由于事先电话联系了的,听到我们的声音,王主任与其妻一起到又长又宽的院坝中来迎接我们。进家坐在热呼呼的回风炉边后,王主任的妻子泡了杯热茶递上。喝着茶,我们向王主任了解高坡村的基本情况。王主任说:“你们都看到的,去年修的这条路,更是修在我们高坡人的心上了!要不是这条路,这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张家坝,砌不起这么多房子!路烂点不管,大车劳力好,上得来。水泥也好,钢材也好,砖也好,拖得上来,少费了不知好多的劳力(指人工)。现在,我们张家坝30来家人,只有两三家人还没有建好。后箐组没有公路上去,只有小路,还不好走。建材拖到张家坝,还要人背马驮地拿上去,成本高多了。就拿水泥来说,运一包上去,还要花七块钱的运费。要是能修通张家坝组到后箐组的路就好了!我们村,原来三个组,除张家坝、后箐外,还有个碓窝井组。前几年,碓窝井组八户人家四十一人,全都作为环境移民搬到交通方便的煤洞坡去了。搬去奔亲戚。搬去后,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那几家人,外出打工的多,在外见过世面,会打算,会搬,搬得好地方,就好过了”。听完他的话,我说:“你咋不像他们一样想到搬呢?”他说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姑娘,只有一个成家的。要搬出去,事先房子要砌宽敞点,以后儿子成家好住。可政府给的钱不够,自己又没多少可贴。加上乡里要他任村主任,才没去。我对王主任说,他不搬可能不止这些吧?他说,祖祖辈辈在惯了,舍不得离开。他还说,张家坝这片田地,一年四季都种菜,种的菜比哪点都大,都好吃。谷子小吊点,可饱满得很。山宽,柴多,烧火不成问题。如果走到后箐,你会看到,那点路不通,也没田,但树林多,好在。水源也差不多。他这么一说,我马上说那就到后箐看看。
从王主任家后门出来,穿过一块大地就走到上山的小路了。曲折而上,半个多小时,到了被切了一小块的椭圆形大地边。王主任说,这就是麻地窝,地后边,全是铅锌矿。曾有想投资开采的老板来看过,就不通公路,看了就走了。
别看老王个头矮,头发稀,两眼却显得很精神。他说他家旧房是沙石墙、石板房,原先在张家坝算好的。现在砌了新房,老房不算好了,但还住着。老王高兴地告诉我们,他家现在喂了五头黄牛(有两头小牛儿),一匹马。还有一头牛马上生崽。还带我们去参观。老王说,牛是买来育肥和生崽再卖的。马用来驮运东西。
到了后箐,我们走完四个自然村。从麻地窝边上竹林里的小山村前,踏着烂泥沼穿过去,从一个丫口往右转,绕着山,过一片高大挺拔的杉树林,就到了别一个茅草房多的自然村。我们看到了好多栋土墙草房,也看到几栋栋新建的水泥平房。猪圈、牛圈,几乎都是用木头横搭、用塑料布盖的。贫穷的迹象还很明显。在一栋在建的两小间“危改”房前,我们看到一妇女与两个三、四岁的小孩,正在房前烧柴火,烤干苞谷吃。身上穿的不算少,但明显有些破旧,还花屁花股的,让人看了有点心酸。
与张家坝对比,后箐这些水泥平房,明显窄得多。问老王这是为啥?老王说,砌得宽敞的人家是汉族。砌得窄的是苗族。后箐有五家汉族,专门养羊,有点钱,砌房子的积极性要高点,也要会想点,愿意贴钱砌宽些、高些。另外二十六家苗族,基本上都是仅政府补助的两万块钱,砌得多少算多少。这些人家,砌自己的房子,连砖头都不抱一块。要等村里组织人帮他砌好,地坪打好,把门窗安好,他们只晓得得住。
从听到看,可断定老王的话可信。走在后箐,一路上,雾中看到的树林,一片又一片的,青雾缭绕如天界。二十多年不见的青岗树,在后箐是成林的。几个小自然村,几乎都掩映在林中。一路上,在村里很少见鸡鸭,我感到奇怪,问老王。老王说,后箐养鸡的人家多,而且都是土鸡,还多是乌骨鸡。少的人家都有十几只,多的几十只。这些鸡,白天大多都上山了,在树林中找食。昨上才回到各自的家,在房前屋后的树枝上蹲着歇息。我们于是想买两只土鸡。问到正在建房的一家年轻男人,他同意十八块钱一斤卖给我们一只毛色非常漂亮的公鸡,可我们三人一起和他撵都无法逮到。真是“野鸡”。老王说后箐最适合养土鸡。后箐的土鸡有两种。一种可长到八九斤重,一种最多五斤就不再长了。由于散养惯了,两种的肉都好吃。
看到有一户茅房前一群鸡,老王和我们去,给主人说要买两只鸡。主人请回家坐。我们坐下,不一会,年轻的小伙端来一碗酒,我们与主人喝起了转转酒。我问小伙子今年多大了?他说他三十多岁了,在外打工十多年了。回来是为了砌房子。我说在外打工这么多年,为哪样还想到这地方来砌房子过日子?他说好歹是自家祖莹地,不回来到哪点?我说后箐这么高,路又不通,有哪样好在?他说,有个领导到了后箐,说是每星期都在上面来一趟,既锻炼了身体,又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人都要多活几年。我说据我所知,上面的人平均寿命不算长。他说那是以前,温饱问题都没解决,吃了上顿无下顿的,咋会长?现在,政府全部帮办了“合医”和“低保”,加上每年都有农业综合直补,家家户户又有建房补助。还有县里、乡里,过年过节还要送这送那的,好过多了!以后把我们后箐的路修通,光养鸡卖都要过好日子。不要说我们这点还有铅锌矿。我说有矿不一定是好事,生态破坏大得很。老王接过话说,如果后箐的路修通了,有人来投资开矿,拖矿的车,他们要限量。要按这路设计的承重量来限。
无论如何围,还是抓不到这些野性的土鸡。主人说只有等赶煤洞坡时,头天晚上,趁鸡歇下来时好抓。抓到后送到那兑伍朝学家。因为伍朝学想买这土鸡去传种。我建议朝学买鸡不如买蛋。买有头的蛋去用电孵,发展得快。朝学说这很对。他于是委托老王帮忙。
看来,高坡人固守贫穷,不仅是故土难离,而且还舍不得这里的环境。并且,固守,是因为心中有他们的希望。物极必返。贫出了名,各级政府与部门重视的程度越来越高,改变的机会就越来越多。回到老王家,我提议向政府汇报,将高坡村与那兑合并,老王的妻子插话说,那不行!一合并,那兑就会贴他们高坡的光。
虽然高坡有一所小学,而且只有两个代课老师。但从老王的介绍看,只要政府继续重视、扶持,总有一天会有公办教师愿意上去的。现在的高坡人,养四五头牛的人家不少了。
虽然高坡有些人有等靠要的思想,可在那么贫困的环境下,年复一年的苦等,没有一种精神的支撑,他们的生存与生活能坚持至今么?他们能将土鸡养殖延传至今么?他们能将纯朴的和睦相处的传统保持至今么?他们能等到今天充满希望的机遇么?因此说:固守贫困亦精神!
一群贫穷的山里人,守着荒蛮的土地,交通不便,图的是什么?外面的世界再美好,也不及家乡的人们亲。生性纯朴,宽厚仁慈,这是土生土长农村人的特有本质。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农村得天独厚的生存状态让他们故土难离。一条路,修了多年依然不畅通,交通不便利,运输不发达,矿产资源得不到充分的开发。等待,需要精神的支撑。内心的平衡,始终寄予希望。固守贫穷,固守一份幸福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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