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海世博会如像一块华丽巨型新鲜的蛋糕，吸引着国人和海外的人们纷纷齐聚上海。

  入园，入馆，入热门馆，必须经历精神、意志、体能和心态的磨验，我在四个多小时的排队后，终于走进了中国馆。

  久久停留在那幅巨型《清明上河图》的光影画面前，我的思维和意念、灵魂和精神、情感和追寻完全幻化成了无有与陶醉。我的心灵和情绪全部与经典神奇的画面人物、场景融为一体。我试图与一千年前的先人产生一种对接，却生成出一些茫然与失落。

  我的朋友华振东家居上海，他看我游兴未尽，一直邀我去他的苏州老家看看。

  诚邀不拒。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

  离开上海，去了苏州。

二

  一个黑夜刚至的傍晚，我们在苏州相城区一家酒店入住。

  饭后，我就迫不及待地跟随华振东去他家的老房子看看。他告诉我，他的房下堂弟黑夜给我摸鱼去。我兴趣大增，立马就要跟他去。我想，一定好玩。苏州的农村一定很美，令人向往。

  酒店距华振东家老房子的村庄不过几公里路，乘车不一会就到了。在一片被远方暗淡灯光包围的夜色里，我跟着华振东摸摸娖娖地走进有灯光迹象的村子里。视野里，有两棵老树漆黑的身影，紧紧贴在灰暗的夜空，增加了夏夜的妩媚。

  有风。

  周围一片寂静。

  插身走过一个穿白衬衣的年青小伙子，向村头一间小屋走去。华振东告诉我，是附近打工的人，租住在这里。

  我跟着华振东，踏过从一幢楼房的一楼跑出来的一片光亮，尔后，就钻进黑暗里了。

  不一会儿，我的眼睛适应了夜色。仔细辨认周围的世界，仿佛是在一片空旷的野地里。仅有高高低低几幢几间黑色的房子，互不相干地，独自孤零零地挺立着。

  华振东告诉我，十年前村子里就开始搬迁，断断续续直至现在也没有搬完。

  刚开始，村上把搬迁费交给户主，有些人家搬走了。还有些人嫌钱少，人力缺，搬不动。有个年轻人，拿上十几万块搬迁费，跑到广州挥霍掉了，只身一人回到村里，生活无着落，只好给人上门到了邻村。

  走进他的另一位房下弟弟家里，不太明亮的灯光下面，屋子里显得零乱。往外看，院子里十分静寂，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好像有风在吹着。

  这位房下弟弟跟我拉起家常，这几年，他一直搞铝合金门窗加工，日子还不错。去年，他在村子附近，给一个南方老板加工了四五十万元的门窗，不料，老板项目失败，他也被烂在里面，正在打官司。目前，生活也勉为其难。我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

  随后，我同华振东一起去看他那位房下堂弟抓鱼。

  不远处，从很远的地方延伸过来的灯光，飘落在一小片水面上，能看出来，是水的形状，有一些白色在浮动。

  华振东的那位房下堂弟，脚踩着一只小船，漂浮在水塘里，随意地滑来滑去，像一只游浮在水面上的鸭子。他是用电网搜寻水塘里的小鱼。这片水塘不大，过去是活水，这些年来周围搞建设，已经成为死水坑了。经他一讲，我注意到，不远处一条公路横贯过去，黑暗中灯光一闪一闪，隐约有汽车奔跑的声音传过来。

  不时地有摸鱼人传来的消息，有鱼落网。

  我们站立一会，意欲返回。告诉水塘里的人早点回去，明天再见。

  身后的村庄孤独、沉默、惆怅，令人感叹。

  笼罩在无边夜空里的光亮，把这座村庄挤压得更加弱小可怜。

三

  苏州相城区的清晨，被薄薄的一层灰蓝色的雾淡淡地覆盖，有一种朦胧感。宽阔现代美丽的街道尽显发展的步伐，但却失尽了小桥流水人家的曾经与过去。一种失落感从我的心里爬上来。

  上午十点左右，我再次走进村子，昨天夜里的神秘荡然无存。尽显在眼前的真面目，又在我的心情里笼上了一层厚厚的忧伤。走过趴在地上的小水泥桥，迎过来的是昨晚摸了鱼的死水塘，周围漂积很多垃圾。村子里仍然寂静，有两个小孩跑过来，一男一女。后面跟着一位老太太。她跟华振东打着招呼。

  整个村庄残破不堪，我笑说，“好像被地震摇过似地。”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破砖断墙。

  走到华振东家独处的老房子跟前，他的伯父佝偻着腰站在院子里，我们互相问候，交谈。

  老房子尽显岁月的时光，那些压在房顶上的一片一片的青瓦，快要把低矮的瓦房压得趴下了。我走到跟前，屋檐已经低于我的身高。显然，它也走到了暮年。

  伯父是缫丝厂的一位老会计。缫丝厂多年前破产关闭，他今年八十五岁了，早已退休在家，领得一点退休金过活。他和七十八岁的老伯母生活在这座低矮的老瓦房里安度晚年。

  我们钻进这座散发着岁月沧桑的老瓦房，仿佛走进了历史和曾经。屋子里塞满了农具和一些陈旧的老式家具，我目不暇接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而又亲切。岁月的时光漫上了我的心头，有一种宁静和散淡，使得我的情绪骤然变得平和、超然、隔世。

  在屋子的过堂里，华振东七十八岁的老伯母坐在一只椅子上，跟前围着她，堆放了高高一圈需要翻制的白色化纤手套。它要十双一打地打包好。老人十分认真地做着活儿。老人说，不图挣钱，只为混心。

  我站在老伯母面前，不由得连连感叹起来。也有一丝淡淡的酸楚与自励。我不禁将老人的精神和行为与自己对人生的认读联系起来：平凡、自信、勤劳是一个人一生遵循的基本原则和优秀品质。当你在步入人生社会后，须本分扎实地走好自己的每一步，直至人生的尽头。这是一种真正的人生呈现给我们的真正精神。也是一种闪现人性光辉的精神。它无比平凡而伟大。我从眼前这位老人身上寻得了这种精神。是这种平凡伟大深深感动了我。是这种出世的超然人生态度，引导我的眼前呈现出了一片光明美好的世界。

  一位恬淡、慈祥、平凡、勤劳、智慧的老人，她满头白发，如一缕永不消逝的阳光，把我晦暗的心地照得明亮而又阳光。

  华振东俨然一副主人的情态，头头是道地讲述着这里的一切。我被他的热情所感染，用心在体味老瓦房、老伯父老伯母、村庄、树木、水塘、菜地，还有曾经的繁华，以及逝去的生活。看得出来，他是这个家的承继者。

  我跟着华振东在这凋破零乱的村庄里随意看，散落的楼房、围困的水塘、荒芜的田地、遗弃的老房子、孤独的老树、残留的花草、零散的菜地、留守的老人孩子，还有不远处天空中高悬吊臂，渐逼渐近的建筑工地。

  末了，我和华振东在他家四面没有围墙，空空荡荡的老院子里合照了一张相，作为留念。背景是一棵孤独的老枣树，一丛十分茂盛的山茶花，还有一排沉默不语的老平房。在这座空空荡荡的院子里，我仿佛又寻得了似曾往日的闹热与乡情。怀念让人痛苦。

  中午吃饭时分，我又走进老瓦房里，两位老人正在用餐。一张小方桌上面，摆了几碟几碗传统菜蔬，有蒸有炒有汤，阳光从屋顶镶嵌的一块玻璃瓦里直射下来，照亮了这间屋子。屋内十分宁静、祥和，弥散着世我两忘的浓浓氛围。我此时此刻完全沉醉于被阳光渲染了的这幅人生画图里面。

  我看着两位老人用餐的情景，一种幸福感不禁油然涌上心头：人在暮岁之年，与厮守了一生的伴侣相依相伴，白头偕老，不正是一种真正意义中的幸福吗？可以说，他们今天的动人情景，完全践行了当年庄严婚礼上的证言。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到达如此幸福的彼岸呢？

  幸福在哪里，是在我们的生活里，在我们的心里。

  华振东的堂弟媳妇说，“老婆婆做饭手艺好，我们村里没有人能跟得上。”

四

  我们与华振东的亲朋们，在他堂弟家里一起吃午餐。一张圆桌上摆满了地道的当地饭菜，有鱼、有鸡、有虾，有自己种植的各类菜蔬。大家有说有笑，我完全沉浸于浓郁乡情的忘我之中。

  在和煦阳光的照耀下，村庄尽管十分破碎、荒寂，但是，宁静之中仍然美丽。自然之中依然萌生无尽联想。依傍在水塘边的几幢小楼，在几株茂盛果树和碧绿菜地的簇拥下，显得如诗如画，让人流连忘返。原野真正美丽，美的令人心痛。

  我又在想，今天的人们为什么总是要变脸变色地不断打破千百年养育自己与之和谐相处的大自然呢？为什么总是要不怀好意地征服、改造？大自然什么地方得罪你们，惹你们了？

  华振东陪着我边走边说，不时地指着远望里的楼房、荒草、道路给我说，“以前那里都是成片的麦地、稻田，现在全都不见了。这里的鱼塘以前都是活水，现在都成了死水坑了。真的，很怀念过去。现在，村子里的人随着拆迁安置，住进了楼房，很多人也不见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许多怅然，直视灰色空旷的天空。

  我们路过那些划着大大的“拆”字的房屋，人去房空，荒草簇拥，心里不是个味道。那些“拆”字已经存在了十年了，赫赫如新，刺眼夺人。

  华振东十八岁离开家乡，到了大西北刘家峡电站当了一名工人。后来，他又碾转至文县碧口水电厂工作。再后来，他离开甘肃回到上海，把最美好的青春时光留在了甘肃。现在，他的嘴里还是不离当年的人和事，和我交谈时，时常冒出当地的方言。很多时候，我倒觉得他更像一个西北人。

五

  返回上海的交通车上，我默默看着窗外的风景。突然听见坐在对面窗口的华振东大声喊道：“啊，看见麦子了。你看，那么大的一片，黄黄的，真好看。终于又见到了麦子了！”我扭过头，看见了一大片成熟的麦田，收割机正在田里作业。

金黄的麦地一晃而过。

  真的，我们一路还没有看见过这么大一片长有庄稼的农田哩。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今天的苏杭还真那么美丽漂亮吗？

  此时，我又想起了哪句话，城市让生活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