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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西部散文网 |
作者:张瑜 |
发布时间:2018.09.10 |
我总在莫奈光与影的深邃里迷失,紫兰海水里,潜着黑色的归家小船,摇橹的人朝着远方,他说光是画中主角,而我分明在朝阳赧霞里看到旧时光的笼梦,没有淡淡忧伤的下午驻足了关于童年的记忆。圣洁堪比任何傲娇的现实中人,随便抽离出童年微笑里的对象,都觉再无可替代。
我缱绻在邃蓝海梦里,也想抽离出最符合记忆的颜色,它并不清淡如蛋黄的温柔,也不艰涩如斑驳的苔藓,而是混沌在硬与软,光与暗,动与静,刚与柔之间的黑色。午夜当微风吹过,总会来到农校家属大院,记得妈妈总说,你越老就越会梦到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话音中真真就复现回来,那片不起眼的炭堆。
炭,不为南方人熟知,它不是卖炭翁珍贵之木炭,不是半边楼道之蜂窝煤,而是巨大如岩之炭山,是陕北地下优质矿产资源。6岁时随母亲去西安大姨家,小小圆炉子就留碗口那么大塞炭桶,火剪搂着煤孔戳下去,它便悠悠然开始燃了。我第一次见这蜂窝煤甚是可爱,像禅定念经的老和尚,香灰点纳的头顶真能缥缈出无限了悟语。而炭一看就是豪直的大汉,杀伐决断雷厉风行,且不能局促在狭小空间里,它要自由地施展男性的外放人格,行舟江湖兴起山外,有陕北汉子的闯荡劲头,论在固定的地盘挥洒一生也要铿锵有力,吼一嗓子信天游雷声震天,你不要看它黑生生外表,一燃红格哩哩的热。
地下炭层被工人凿成约80公分立方的炭块,用拖拉机运到城里出售,成吨的炭块就堆砌在家家户户院落里成为主要燃料。一年四季生炉子做饭总要事先从炭块底端用斧子砸成碎炭,拨拉在铁皮簸箕里,生火。暮色初掩,那会儿稀松平常的炭,到而今目睹无物时,才被淬炼出珍贵。星夜灯影里,暖橘窑洞,融进夜色青烟,伴我涌进鲜活的忆海。
石炭在孩子们眼中远不止灶炉子烧火这用途,我们在炭块堆上攀玩行走,藏猫猫,亦或圪蹴在炭堆下举起一小粒仔细看,都能度过半日时光。炭块表皮有一层不均匀的晶亮面在太阳折射下散发各色光亮,晨起是绿蓝色倒映陕北那瓦各莹莹的天,午间是银白,日头在黄沙梁上舞之蹈之,不管俯视侧视,都能幽幽地发出新贝的光泽,那辛劳的蚌壳于我而言,就是温蕴的乡土,经久用爱怜滋养出的,就是晶光环耀的黑珍珠。一种特殊的亲近感逼着锃亮光点在脚下布延,如把它一块块铺成阶梯,那一个窑畔都能被建成一个城堡,穿着白色纱裙,在黑色城堡上瞭望远方,并不想白马王子相隔万里何时相逢而是尽量要求足下建地更加稳固和雄宏,那炭堆总也凿不成整齐见方,堆得牢实,公主也不能穿着水晶鞋上去了,一抹浓云栖息在眉间。
长在多风的季节,脑畔上的忧虑瞬间被吹散,触之而来的便是欢腾喧闹。摸着晶亮面不会把手摸黑,而停留在磨砂面的炭灰,可以用来在砖墙上写字画画。试着让它倾倒成固态墨汁,灰砖白墙,用炭块写的字,硬笔软笔,挥出来也有张旭之意兴阑珊。窑洞里抹墙,总用白石灰,在那上面写,字字浓墨重彩,因为写着画着,涂层里的黄土就淘气般露出头来,一尾尾字迹性灵随意,书写在黄土山壁上,如同走进泼墨的宣纸上,黑,黄,白杂糅,山水彩画跃动浑然,直觉的奇迹摄得大伙心旌漾动。此时,有清澈的信天游,从纵深的沟壑中飘曳过来,浮游在伙伴们的心间:
这么好的妹妹见不上面
这么长的辫子探不上天,这么好的妹妹见不上面
这么大的锅来下不下两颗米,这么旺的火来烧不热个你
三圪瘩的煤块两圪瘩炭,什么人呀让我心烦乱
……
被民歌撩拨后,运笔苛求到一定程度的小伙伴李廷愈发想凿一支满意的炭笔,长方体圆柱体都行,可那立道总也把握不住,力气大了会飞溅出炭渣,力气小了渣滓飞溅。一砸飞,我们便探手揽回小块炭,捡在手心,细瞅瞅突然发现它裂痕里深藏着花纹,有松针状,树叶状,一下欢呼起来,有一块特殊的拥聚发现化石的玄妙,笃定它一定留下过恐龙足迹。“我发现恐龙蛋了,你们看!”,他在旁吆喝着,脸上漾起傲娇神情,可不,他手里那块里,真藏着枚乳色椭圆蛋卵,松黄色笼一圈,有超脱潭底小圆石的圣洁气度,不能服膺于暗黑的存在。我说:“你说哪天恐龙宝宝真在你家孵出来,可怎么养啊?”小娟说:“它会不会把我们吃掉?”哇,这真是个可怕设想。李廷焦虑地颤抖如溪潭上的水蚊子,惛一下在这,搐一下在那,风从未抿灭烛火,可抵不过烛火自己熄掉,他突然想到这层:“那我算养了,养出来把我好吃的都吃了,山楂卷,巧克力,它吃完我妈都不给我买了”,只见他嘟着嘴紧攥宝蛋,嘱咐了一句“我把你送走,你再找找好吃的多的人家哈。”说完,我们感伤起来,好像送别亲人般不舍,又觉得恐龙出来真是个麻烦。他凸地站起,奋力向远弧抛,弓了腰甩出自己,仿佛这么一来,就把童年的忧伤和美好也一并抛入了生命里,而那时夕阳,有不可形容的瑰丽。
又有那信天而游的歌声,穿过耸立的白杨树,响彻开来:
大山里的石炭土里埋,不因为看妹妹我不来
山又高来路又远,好骡子好马得几天
三十里五十里不算远,紧一紧马蹬加一加鞭
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五十里路上看妹妹
……
一幕幕浓稠的记忆,甚是鲜嫩。回忆本就不是干枯的远方。炭层下还有一朵锦鲤,面对历史的潮浪与变迁,遨游不歇,黑色的活化石舞着我的过去,我也曾站在它的顶端,远望我这一生要走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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