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梁往下望，柏树成荫，坡田梯层，规整而有形。

  炊烟升起，浓雾升腾，烟与雾夹杂揉和，漂漂渺渺。

  在房屋，斜坡，田陇间，一条条泛白的田坎如带子般纠结缠绕。

  静雯用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紧了紧衣衫，朝我靠了靠。

  “什么时候能调出这村小？来到我身边。”静雯的鼻息和体香袭击了我，她仰头询道。

  静雯是今天一大早特地从城里赶来看我的学校，她伸出纤手，接着从一棵大柏树枝上掉下来的露珠，露珠晶莹剔透，如琥珀，映照着静雯红扑扑的俏脸。

  我不敢直视静雯眼睛，这个问题很实际，很现实，我无法回答。

  满坡，满地，到处都是大柏树，小柏树。大柏树，枝干遒劲，直指蓝天，枝叶茂密，旁逸斜出，如一枚枚纺锤错落有致地排列在田坎上；小柏树，根根笔直，枝叶青绿，密密麻麻护卫着大柏树。

  此时还早，我的学生，二十几个学生，还散放在村落各处，校园，很小的校园，只有我和静雯才真正地醒着。

  面对这空旷寂寞的山梁，阵阵寒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调出这所村小，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就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梦。

  那一年，我正值青春年少，有着一头浓密的头发，长长地覆盖在头上，黄皮肤，紫脸庞，身材瘦削，意气风华，一条发白牛仔裤怎么也裹不住我盎然跃动的青春。

  当老师是我的梦想，从小我就喜欢老师。

  静雯是我中师同学，我们相恋整整三年。静雯漂亮迷人，个性含蓄而不内向，是特有气质的那种，两条长辫随意披在肩上，明眸皓齿，脸上总挂着浅浅的笑，修长的身子玉树临风，随便一站，那股迎面而来的书香气便令人倾倒。

  “我分到了城关小学。”我接到静雯电话时，还在家中静静地等待组织分配。

  当我得知被分配到一所村小当老师时，我傻眼了，我没敢告诉静雯。

  静雯多次想来我的学校我都没同意，我说我会来看你的。

  结果静雯还是找到我的学校。

  我们的谈话没有结果，我肯定一时调不去静雯的城市，静雯肯定也不会到山村来。

  “我在城里等着你！”

  “嗯，有空了我就来看你！”

  “你一定要快点调进城里来哈，我等你。”

  “嗯！”

  应得很勉强，我何尝不想哩，现实与理想还是有一定的差距，在我等待分配的日子里，我也想了很多，有许多事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那天我去送她，她反复说一定要等着我，可是我从她疲惫的眼里看出了无奈，看出了幽深，看出了飘浮。

  这并不怪她，静雯还是爱我的，而我却无法承受她的爱。

  每天早晨，太阳从山坳冒出，红彤彤一大片，朗朗的读书声清脆、稚嫩，朝气蓬勃，渐渐地，我发觉我已成为一棵傲然站立在田坎上的柏树，一棵长满了树枝的翠柏，周围生长着株株小柏，青春、梦幻、热烈，我仿佛正吸吮着大地精华，努力向上，向上，直至苍穹。

  我要把爱情还给你，还给我爱的和爱我的静雯，我要去另外寻找属于我的乡村爱情，我要寻找属于我的空间。静雯的爱我要藏在心里，我要默默地祝福她，希望她在城里找到她的爱情，她在这里只有爱情的理想，而没有爱情的土壤，她在这里只有爱情的浪漫，而没有爱情的归宿，她在这里只有爱情的憧憬，而没有爱情的现实。

  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信中省略了我的地址，我把地址写在了远方。

  我陷入了无比的失落与颓废之中。

  我的一切青春梦想就如过烟云烟一样，虚无飘渺。

  曾经想打点行装，去远方寻找我的梦，我不想在一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度过我的青春年华。

  对于远方，我又茫然了，什么才是我的事业，什么地方才是我的归宿？我苦苦地思索着。

  没有答案，没有目标，也没有站点，我就如被抛弃在沙滩上的鱼，呼吸急促，那种渴望进入大海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

  真正走出辞职打工这一步，我还没有勇气，那种根深蒂固的传统意识在我的脑中还挥之不去。“我不能随便放弃自己的理想哩？怎么能够这样地自暴自弃哩？”家中母亲脸上那忧郁的神情，学校学生那渴求知识的目光，村里纯朴家长那期待的眼神，让我躁动的心缓缓地平复下来。

  此后一段时间，我给静雯说我外出打工去了，我没有给静雯一点的信息，我尤如从人间蒸发一样，断绝了与静雯的一切来往，静静地躲在山村教书，写好我的自由文章，我要把我与世界隔绝，与静雯隔绝，让静雯彻底忘了我。

  校前校后的大柏树枝繁叶茂，小柏树茁壮成长。

  燕去燕回，草长鸢飞，冬去春来。

  我在村小工作得风生水起，被调到乡小教书。

  一直没有我的音信，静雯以为我真的出去打工了，回给我留给她地址的信一封也没收到。

  参加全区教学竞赛，得了综合技能一等奖，大红照片挂在宣传橱窗里，静雯看到了。

  “你害得我好苦！找得我好苦！”静雯就这样再次来到我的村小，让我措手不及，静雯成为了我的新娘，成为了我们村最漂亮的新娘，我们的爱巢就筑在我的村小，这别致的爱巢空气新鲜，周围生长着茂密的柏树，柏树的树枝撑起了一大片绿荫。

  结婚时，家具都是这些柏树打成的，结实、朴素、幽香、沉稳。

  失却了城市浪漫之情，收获了乡村柏树之爱。

  我和我的学生，我和我的静雯，也如这些朴素的柏树一样，根植泥土，面向长空，蓬勃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