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见到祁玉江的第一面会想到两个词——厚实和干净。

　　几年前，在一个散文研讨会上，祁玉江操着陕北口音发言。他说，他是学兽医出身，但他却酷爱文学。

　　那天，让我跳过一连串与祁玉江有关的词汇——陕北人、民办教师、农校毕业生、文学爱好者、县委书记……最终记住祁玉江名字的，是祁玉江发自内心的真诚表达。他说，他的家乡——陕北那片贫瘠的土地，祖祖辈辈生活着为维持简单生计而苦苦挣扎着、煎熬着的乡亲们：

　　“他们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他们只是充当了人世间一个匆匆过客，默默地降临在大山，最后又悄悄隐没于大山。”

　　因此他表示，他有责任为他生活的那片土地和乡亲写作：“为大山深处我那些亲爱的乡亲们说点话……为他们苦难的人生命运而奔走呼号！”

　　本以为如祁玉江这样一位头顶不大不小官帽的官员，讲出来的会是一通不咸不淡、不出错也绝不动听的官话，可祁玉江却以他令人信服的质朴语言，满怀爱与悲悯之情，承诺着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应有的责任和担当。那一刻，一个久远的铿锵之声仿佛回响耳畔——“君人者以百姓为天。”我不由得内心随之一震。就想，不说官话的祁玉江，照理也不会写官样文章的。于是，对祁玉江的散文生出一种少有的阅读期待。

二

　　时下很多的散文作品，要么故作高深，写些玄虚空洞得令人读不懂的符号，远离和回避现实；要么追求文字的华美，对个人生活琐事趋小逐末，风花雪月一通，丧失责任感；要么慷慨激昂，对社会生活观察思考、认识得远不够深刻时，便急于表达，显示一副救世主模样，却缺乏大境界、大情怀、大悲悯。

　　祁玉江的散文不然。祁玉江以沉静而深思的目光，观察记录着身边的人与物；以敏感悲悯的情怀感受着、体恤着生活在艰难困苦中的平头百姓——身残志坚的老红军父亲；年少便嫁入祁家、贤淑明理勤劳善良的母亲；被人误解终因饥饿而亡的农夫大老张；可怜的残疾人八斤和二猴；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高应柱；富农出身遭受歧视、一生坎坷的虎娃；小小年纪就承担家庭重担的大哥；还有饱受饥饿折磨有些自私的同学；以及年少时朝夕相处、分手后一辈子活在苦焦中的几位农民兄弟……

　　由此可见，无论祁玉江驻足时的调头回望，还是前行中的举目远眺，他的视角总是向下的，面向底层的。他想到的，看到的，写到的——无一不是受苦的人，无一不是那些被苦水浸泡得连“苦”字都苦不堪言的社会最下层。于是，悲怆、苍凉、苦涩、酸楚的感觉就从祁玉江的笔下浓浓地流向读者，使人感同身受。

　　如果说，散文创作表达的是内心的体验，抒发的则是内心的情感。而作为对于客观社会生活或自然图景的再现，同时反射或融合着写作者主观感受的散文文体，只有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真情实感方能打动读者。我们可以说，祁玉江的散文做到了这一点。

三

　　读祁玉江的散文，很容易读出一份他对文学的酷爱，读出一份他对社会的责任感。此外，在他那朴素洁净的文字背后，还时常呈现着暖人心灵的细节和略带忧伤的情愫。譬如《金色的月亮》：

　　“晚风轻轻地吹着，那么温柔，那么亲昵，就像母亲抚摸着孩儿的脸；月亮也升起来了，从山的背后慢慢地升起来了，红红的，圆圆的，真像是托在地面上的一个大烧饼——那上面黑黑的一块一块儿，恰似被火烧焦的斑痕。

　　看着看着，我终于忍不住了，就问：爷爷，山背后升起来的那个金色的大圆盘是不是烧饼……爷爷突然被我从奇特的联想中惊醒了，他看了看渐渐升高了的月亮，又看了看我，说：像！

　　那你给我摘下来吧！爷爷，你知道我有多饿呀！”

　　谁都清楚，只有经历过饥饿年代的人，才会产生这样的奇思妙想，才会产生这样催人泪下的文字。

　　做着一方父母官的祁玉江，每天公务的繁杂可想而知，但他于白天的忙碌之后，夜晚降临之际，便守候在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远离喧嚣，排除浮躁，力争保持一个纯洁、宁静、温情的心灵港湾：

　　“笔下的文字在稿纸上涓涓流淌着，一行连着一行，一页连着一页。在我的身边，一边躺着我的那只可爱的小猫，一边坐着我的爱妻，她们都不休息，陪伴着孤寂的我。此情此景是多么的温暖，多么的幸福！”

四

　　2007年的冬天，我应邀到志丹县采写这里的信访工作。走进志丹县，在机关、学校或是宾馆商场等场所，随处可见宣传栏上整齐书写着志丹县特有的《三字经》。其内容包罗万象、形而上下，所有志丹县的今天以及未来的发展蓝图都反映其中。这篇出自志丹县委书记祁玉江之手创作的新《三字经》，有一句话特别引人注目——

　　“信访事，高于天；大接访，顺民意。”

　　这句话真的是难能可贵、掷地有声。在与志丹县的各级领导座谈时，作为县委书记的祁玉江明确表示：

　　群众利益无小事。所以我们说，信访事，高于天。陕北人性情豪爽大度，任劳任怨，凡是出门上访的，大多都是感到心里实在太憋屈了才不得不上访。多数都是由于我们工作中的某些失误造成的，才迫使群众走上上访之路的。他们应当属于弱势群体，我们坐在办公室衣帽整洁、红光满面的干部们，要对这些弱势群众备加关注，决不能歧视和轻视他们。

　　那天，祁玉江轻言慢语，深入浅出，听起来却是铿锵有力，振聋发聩，仍然不见那种官腔十足、高人一等、絮絮叨叨、空洞无物的官话。可见祁玉江的平常心多于非常心，他的视角向下是一以贯之的，从而真正契合了他笔下的文如其人：真诚、真实、真切；厚实、干净、深邃。从中，我们能够触摸到他的忧思、他的憧憬、他的期冀，以及他的金子般宝贵的悲悯情怀。

五

　　当我行走在志丹县的街道上，竟然如同行走在欧洲的某个小城一般——中国少有的一个县城能像志丹县城那样的洁净，那样的一尘不染、井井有条。过往行人的表情也是那样的安详、宁静和踏实。于是，我就想，时刻满怀悲悯之情的祁玉江，肯定也希冀眼前的这种洁净和宁静能够更大面积地拓展开来。那样，他就可以在今后的笔下，在干净厚实、真诚深邃的文字里，少一些苦难，多一些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