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月亮总是那么的低矮。

　　月亮总是从一堆幽幽的情歌里冒出来。夏秋清爽之夜，热情的太阳才依依不舍地躲到山的后面，一片桔红的热情还散漫在天边。村庄迷失在一片蒙蒙之中，那些无法将思念裹住的女孩小伙子们，纷纷聚到了村前的松林里，柔柔地唱起那甜甜的情歌。低婉的歌声便缠缠绵绵地弥漫开来，低沉温切，声声呼唤着那日思夜想的情人，唤来婀娜多姿的身影，也唤来了好奇羞涩的月亮。

　　月亮便幸福地浮在这一片如思如慕的歌声中，温情地抚摸着那一双望穿秋水的明眸，还有那相依相偎的恋恋身影。低低地，月亮就藏到一对对头压得很低的恋人的怀里，感受他们一颗颗像小鹿一样砰砰跳动的心。

　　歌声渐渐地停了。恋人们的心在默默地感应着，体验着彼此的幸福。孤单的月亮不忍心再打扰他们，浮出这沉寂，跳将出来，似乎想挣脱这缠绵情感的纠缠。

　　想爬得高一些的月亮却不幸地落跌进了那清澈的小溪。那是一条条亮晶晶的小溪，白天常常围满了洗漱的人们，洗菜洗衣淘米，欢声笑语，热闹不已。夜晚的它有些落寞，但意想不到的是还捡了这么一个大大圆圆的盘子。捡到了月亮，就捡到来了孩子们朗朗的笑声。热腾腾的暑气还在村庄里四处乱窜。无法闷在屋里的人们都一一摆坐到院子里，摆出一大堆家常话，一句一句地晾着。好动的小孩子们听不懂这或长或短的家常话，便循着丝丝缕缕的月光找到了这一条在月光中静静淌着的小溪。圆圆的月亮像个大银盘静静地沉在溪底，随着水波的荡漾，一揉一碎，散乱在水里，像飞花玉碎般，把小溪弄成白白花花的一条带子。

　　吱喳吱喳的小孩可无法忍受这月亮的静谧，甩开一身的暑气，迫不及待地扑通扑通跳到溪里。水花四溅，孩子们也把月亮打得更碎了，找不到完整的一块。原先整洁圆润的月亮被打得碎碎散散的，东一片西一片，甚至飞到扬起的水珠里。月亮不见了，散到孩子们阵阵的欢声笑语中，那银铃般的笑声就是敲打月亮这块亮堂堂的银盘发出的，不小心却把这银盘打碎了。

　　月亮不见了。它躲到哪儿去啦?孩子们急急忙忙钻到水底，光着身子袅着水，像一条条滑溜溜的鱼儿，在水底乱窜窜，把水拨弄得哗哗直响，月亮更是一点影子也没见到了。孩子们顾不上这些了，拢起小手捧起一把把清澈的水。拼命地泼向对方。顿时。溪里喧闹一片，追逐打闹，呼啦啦地干起了水仗。把这难受的暑气打得无影无踪。同时也把喜欢安静的月亮打跑了，它受不了孩子们这般折腾。

　　月亮想走得更高一些了，但被一堆堆白天才刚刚堆的稻草堆恋恋地扯住了。这年收成很好，收回来的稻草码成一座座小山，黑魃魃，只待那月亮柔柔一照，黑暗四处逃散，草垛有棱有角的脸亮得更清楚了。月亮的青幽幽的光衬得那草垛更青了，似乎枯黄的稻草又恢复了绿幽幽的那种。让人联想到稻田里那沉甸甸的稻穗：微风吹拂，稻浪阵阵，那清淡的稻香一荡一荡地往远处飘散，飘起了田野里的阵阵欢歌。

　　此时的稻草在月光中静静地躺着，默默地感受着它们曾经带来的温馨的一切。白天被太阳火辣辣地拥抱，夜晚却得到月亮温柔的抚摸，自己便在父亲般的太阳和母亲般的月亮的轮番关爱中快乐成长。饱满的谷粒早早被收进了粮仓，剩下的稻草们拥抱在一起，阵阵的稻香还没有散去，弥漫在村庄的四周。这朗朗的月光一点一点地吸走了稻香，稻草慢慢干枯成了白黄色，那萧杀凛冽的冬天就来了。寒冷的冬天里稻草们也就不能安安然然地和月光呆在一起了：牛栏里干冷受冻，野外已是枯黄一片，找不到青草的踪影，自己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扔进牛栏里，和那辛勤诚实的牛呆在一起，散到冰冷的地面上，让牛庞大的身躯压在上面，还让它那大大的嘴巴一嚼一嚼，直到把整个冬天嚼完。

　　落到草垛上的月亮很不甘心，继续爬着，却不小心被那张牙舞爪的果树挂住了。那楞峭峭的长着枝丫的果树，庞然魁梧，轻轻地就把月亮抓住了。那累累的果实一个接一个高高地挂着，在皎洁的月光下，像是秋天里的一个个没点着的灯笼。黑乎乎的。怕是等着多情的月亮来把这些灯笼点燃。谁知月亮也被挂成了一个硕大的果实。静静地挂在粗黑的树枝上，自己不能像其他果实一样散发出甜蜜的芬芳，只是不动声色地送出缕缕清辉，安抚着安详的大地。

　　它知道大地母亲的辛苦。这一棵棵果树即将被猎猎的秋风折磨，落光了一树的绿叶，冷飕飕地忍受着一切。大地母亲给他无限的力量，牢牢地抱住它，等待来年春天的时候，又绿绿地给它披上一层厚厚的衣服，孕育着无数的果实。

　　月亮苦苦挣扎。终于能爬得很高了，远离了炊烟袅袅的村庄，远离了阵阵吵架的欢声笑语，却被巍巍的高山架住了。那山却是村里人经常攀爬的好地方。村庄静静地卧在大山脚下，任由大山的滋养。天冷了，大伙磨得亮亮的柴刀，兴冲冲地往山上赶。连绵的大山丛林茂密，随便砍下几棵大树的枝丫，就能暖暖地烧上一个冬天。大山的慷慨，村里人是知道的，也珍惜大山，极少乱砍滥伐。大山像是一座蕴藏着无数珍宝的宝库。牛羊饿了，也往山里赶，茂盛的青草养肥了无数的牛羊。山上还有成堆的野果，一树接着一树，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于是，这山尽管高耸巍立，但村里人还是经常爬到山顶的，又是把这巍巍的大山踩在脚下，望着村前那平坦的田野，感觉自己犹如是万物之主，万物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崇高和伟大油然而生。月亮可能想不到，即使它爬得最高，也不过是爬到人们经常到的大山上，村里人想若是带把照路的火把，定是能把那月亮给摘下来。

　　爬到了山顶的月亮不能再爬了，望着乡下的一切，满脸羞愧地躲到山后面。月亮走了，村里人也跟着走了，孩子们打闹声没有了，恋人们低低私语消失了，一堆堆聚在一起的唠家常的人们不见了，村庄渐渐地进入了梦想，只有响起几声尖利的狗叫声。

　　谁说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其实，乡下的月亮很低矮，高不过一句歌，高不过一堆草垛，高不过一棵果树，更高不过一座大山。

                                                                             选自《当代小说（下半月）》2011年第12期

                                                                             原刊责编：小 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