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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成的散文属于西部,属于有着久远历史,在
新的时代虽背着沉重的负担,却奋力而行的西部人,
他出于西部,书写西部,但精神上超拔了西部,他以
自己的追求证明,持久的艺术冲动,是保持散文创作
活力的重要保证。他有篇散文叫《裸坦的渴意》,我觉
得较好地概括了他的散文。散文是一个人经历、思想
的直接记录,最见人的性情和情感,读刘志成的散
文,觉得他确实是在“裸袒”着他的内心,对自己经历
的一切、对自己的选择、自己的情感,他几乎没有保
留地和盘托出,他是个以自己为题材的写作者,在他
的散文里,我们见到最多的,不是良辰美景、高山大
河,不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是生活的坎坷,是生
活给予他的磨难。
西部造就了刘志成,他出生于陕北一个贫寒的
农民家庭,家里的所有财富就是父母与自己的孩子,
举目所见,只能看到裸露的土地、奔跑的牛羊,以及
看老天脸色、终身战战兢兢的农民。生活是经历的海
洋,也是情感的海洋,谁知道这广袤的荒地里,会生
长出怎样敏感、细腻抑或粗犷、狂野的心灵呢。于是
我们看到,刘志成在这生活的课堂里,走的是与其他
农民的孩子一样的道路,就其经历来讲,并没有什么
格外引人注目的地方,比方,放学后就早早回到家
里,让割草便割草,该放羊就放羊,为劳碌的母亲尽
力分担着家里的一切;如果是在农忙时分,他的劳动
生活内容就变得更为丰富与沉重,他得用清晨和傍
晚的全部时间在田间帮忙。寒暑假是孩子们的节日,
但往往是刘志成补贴家用的时期,他得去工地上揽
活、挖泥脱坯,换得仨瓜俩枣,以维持家里的生计。
在苦难、劳碌这个大学校里,刘志成养成了自己
坚韧、执拗的性格,也培养了他敏感的心灵。他后来
来到内蒙古,在三轮车上开始另外一种生活体验,在
岁月流逝中,他痛感青春的流失,他继续睁大自己的
眼睛,也许,还包括他时而抬起头来,想想自己的命
运,想想过去的来路,更想想未来的出路。他说:“谁
不想做一只苍鹰,一只长啸万里云天的苍鹰呢?我将
土地的精气纳入自己的心域,把人生与自然终极的
美融进生命”,他日后找到的途径,其实与许多从苦
难中走出来的人是一样的道路,就是用文字倾诉敏
感的心灵,用文学摆脱自己的窘境,延伸自己的人
生。刘志成所说的“渴意”,就是孜孜不倦地、忘我地
用文学耕种、跋涉的愿望。
这种愿望很快就化为让他无怨无悔的力量,他
所做的一切,他得到的收获,让他能够对生活的不公
含笑置之,虽时光流转、百物泯灭,但他心中的“渴
意”长存,使他去追求更加美好的东西。长期以来,刘
志成唯一不悔的就是他对文学的这份圣洁。他在《灵
魂之约》一文中说:“文学是我的宗教。多少年过去
了,孤形孑影的我,像荒原里的一轮月,高悬远天,月
光滔滔,万物感受着凄艳的温情;抑或是冷月照拂下
的一棵树,凄然孤立,坚守在岁月的边缘上。”
刘志成固然善于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化为文学,
他也用文学去为自己打气、为自己的人生增添颜色,
在文学这个大世界里,他的本色更加凸显,他的陕北
人的风骨表达得更加淋漓尽致。他说:“文学的山还
很高,路还很远,但又怎能阻碍住一个人前行的脚步
呢?我想汗水和心血总会有收获的。而那段向往文化
的心灵迷惘在一截灰暗日子里的流浪情结,是怎样
一种流浪中的艰苦体验呀。它构成了我精神园地里
的一棵菩提,它为我的坚强,我的痴迷,为我的真性
情和灵泉的涌动,拓出了一方广阔的性灵空间。”
(《灵魂之约》)这应该是他内心的最好诠释。
陕北在他的笔下是个永远绕不开的存在,西部、
边远、穷困,以及粗犷、大气、坚硬,都是刘志成散文
的关键词。他愿意迎着现代化的浪潮,尽情书写这种
亘古以来便存在的豪气———连同陕北的狂风、陕北
的黄土。在他笔下,最迷人的当然还是陕北的精神、
陕北人的劲头,他激情四溢地为我们描绘了节日“扭
大场秧歌”、“敬神秧歌”、“转灯秧歌”时的壮观,场面
激动人心令人神往:“汉子们头系的白羊肚手巾迎风
飞舞,黑红黑红的脸上汗珠挥洒而下,扑簌扑簌地落
在脚下的土地上,他们张嘴呐喊,声震天宇,惊飞了
枝上落着的鸟儿;他们绽开的笑,宛如这土地上随意
生长的植物,朴素、自然,却又给人希望和力量。几百
条汉子迎风而立,手端冲天的唢呐,古铜色的脸上是
充满力度与淳朴的开怀之笑,腮帮子一鼓,惊天动
地、如泣如诉的唢呐声响起来了,汉子们的双眼眯缝
着,豆粒大的汗珠扑扑而下,古铜色的脸庞真如天人
下凡了,真像西北大地上迎风矗立的箭杆杨,给这大
地上增添了充满力量的一景。”(《陕北歌悠悠》)这些
句子,是我们久违的、想读到的。
在文学的创造中,问的力量往往是极具震撼性
的,刘志成在自己的散文天地里,以拷问、质疑、反诘
向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在他常用的写作手法中,总
是以抵达人的内心世界为至高境界,他说:“是一种什
么样的力量,使陶片古典的色泽和先人游荡的灵魂,
在大漠上完成了一种震慑心灵与泪光的光芒?所有的
生命都与土地有关,所有的消逝都与生命有关,沙地
上的残骨碎陶又能证明什么?透明的心事静立在夕阳
里,一闪一闪的目光又能读出什么?渐渐收紧的夜幕
又能隐藏什么?沙子是铜汁的,夕阳是铜汁的,穿过心
头的那汪忧郁也是铜汁的,但触摸到一些蒙尘细节的
我又能怎样?”(《行进的毛乌素》)他不要求答案,但他
直白地伸张了自己对人生、对世界的认识。
记得在论及内蒙古作家尚贵荣的散文时,刘志
成说过:“文学是时间深处永恒的汁液。但要把散文
写得像块骨头一样硬朗,很不容易;让后学像考古学
家珍重化石一样汲取黄金、火焰般纯净的养料,则更
不容易。”而在《独舞陋室》里,他相信,人的心灵是最
伟大的存在,是使一切文字获得理由的依据,他说:
“从此岸到彼岸,从来外界因素不是因素,心才是因
素;路好不好走不是关键,心才是关键……迷惘后的
顿悟里,才惊喜地认识到陋室就是……一片最好的
芳草地。就如白天,并非全是纯白的光辉,它的阴云,
它的雨意,它的风声,是为了更好地渲染晴朗。你嗅
见了淹没在往日尘嚣中的笔耕清香……你恍然明
白:窗外的噪声其实是冶炼你的心、试量你心理的承
受能力呢!那何尝不是一份厚实的生活底蕴?只不过
自己就像面壁老僧不能大彻大悟跳出三界驱驾而
已。”像这样令人回味的句子和段落,是很多的。
我想说,我们正处在一个全民散文的时代,几乎
每个识字、有点文化的人,都想宣称自己可以写散
文,都会成为散文的创造者,至于散文的质地、散文
的精神、散文的脾性,没有人去关注与研究,也许,刘
志成的散文可以为我们认识这个文体提供一些新的
视角。
选自《文艺报》2013 年12 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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